《紫衣翩翩》七七猪

6、文君酿酒

　　别过了婆婆和二哥，我和凌宵便紧忙赶往京城。凌宵一路叹息：“我离开京城的时候，二哥和三哥正势如水火。这一晃三个月过去，不知道京中又有什么样的变故了！”
　　这一日正午，我和凌宵到了青阳县县城。这青阳县和京城相距不过数十里，商贾众多，所以也比我家乡的县城繁华不少。
　　凌宵牵着马，我跟着他在闹市中穿行。我一面要注意凌宵，怕跟丢了，一面又要摸摸看看各个摊位上的稀奇物事，未免有些忙乱、狼狈。
　　凌宵笑我：“真正小孩心性啊！什么没见过的东西都感兴趣！”
　　我脸红，嘟哝一句：“不看就是了！”
　　他拉了我的手：“这些日子赶路，也辛苦你了。反正也快到京城了，我们就在这里住一宿，明天再上路吧。也可以带你好好看看这里的新鲜物事。回了京城，再要这么悠闲的带你出去走走也难了！”
　　我马上欢快地点头应允，心中有微微的暖意。
　　于是先和凌宵去找了客栈，把马儿交给小厮看管喂养，存放了随身行李，便一身轻松地出门。
　　路过一家 “邀月酒家”，凌宵笑道：“倒叫我想起太白的‘举杯邀明月’。也该吃午饭了，不如咱们进去吃饭吧！”

　　待得酒菜上桌，凌宵坏笑：“今天你要陪我喝酒！”
　　我推辞：“我不怎么会喝酒的！”
　　他不依，仍是给我倒了一杯：“尝尝！”
　　看着他鼓励的目光，我硬着头皮端起杯子轻抿了一口，却是满嘴淡淡的酒香、浓郁的甜腻，还有一些说不出的清新香味。
　　我疑道：“米酒？”
　　他喝了一口：“说是米酒，但兼有酒香、花香、果香，确实不错！刚才见到有数名女客点‘红粉酿’，想来不是烈酒。所以叫一壶来你尝尝。好喝吗？”
　　我点头：“很好喝！”
　　旁边的小二笑眯眯地插嘴：“这是店内自己酿造的，我们酿酒的绿袂姑娘不仅手艺好，人也漂亮，还能读书识字呢。”
　　以前也听过“卓文君卖酒”的故事，可这“卓文君”酿酒还是第一次听到。心下好奇，便随口问了出来：“真的吗？”
　　“当然是真的，绿袂姑娘长得可是~~~”小二转过他那笑眯眯的眼来看我，眼神却在我脸上停住，脸上也显出大大的诧异神色，未完的话噶然而止~~
　　我愣了，抬眼去望凌宵：“我脸上没什么吧？”
　　凌宵摇头，然后拍了拍桌子，轻声喝道：“小二！哪有你这样看客人的！”
　　小二回过神来，赶忙陪不是：“客官，对不起！只是我看着这位小姐和我们绿袂长得实在相象~~”
　　“哦，”凌宵倒是来了兴趣：“那你去把绿袂姑娘叫出来。”
　　小二为难道：“绿袂姑娘只是在后面酿酒，不在前面招呼客人的~~”
　　凌宵掏出一些纹银递给小二：“那你就说有客人对‘红粉酿’感兴趣，约她相见。”
　　小二连声道谢，喜滋滋地去了。
　　我笑问：“你果真是对‘红粉酿’感兴趣？”
　　凌宵端起酒杯，喝了一口：“看小二的神色，那位绿袂姑娘和你长得应该不是一般的相似。这青阳和京城相隔不过数十里，京中之人很有可能迁到此地居住谋生。你娘亲本是京城人氏，所以~~”
　　我接口道：“你是说，绿袂可能和我有血缘关系！”
　　凌宵点头：“我知道，你想弄清楚你娘的身世~~~”
　　心里暖暖的：他如何知道我的心思~~虽然没有任何证据，但是我总觉得，娘亲的猝然病倒，必定和那陌生男子有关，而那陌生男子，很可能关系着娘亲从不肯透露的身世。娘亲从来不曾说过她的身世，就连我所知道的母亲本是官家女子，也是有一次问爹爹，为何把我叫‘紫衣’的时候，爹爹说的~~
　　抬眼去望他，他正微笑着看我。赶紧移开视线，端了酒杯浅饮一口，香香甜甜，满心都是蜜样感觉~~

　　我和凌宵边喝酒，边等着绿袂。虽然凌宵说得不无道理，但我也不免疑惑：娘亲本是官家女子，绿袂若和娘亲身世有关，那她也应该是官家小姐啊，如何会沦落到酿酒谋生~~难道是我外祖家遭了不幸~~
　　一个绿衣的姑娘匆匆从店内走出来，虽然是有心理准备，但我在看到她脸的那一刻，还是不免惊讶：我们长得居然有八九分相象！如果说这份相似，是因为巧合，也未免太牵强。在看到她的第一眼，我就对她感觉莫名亲切，因为，我认定，我们一定有血缘关系！
　　她却并未朝我们这桌走来，而是径直向店内唯一一位独坐的中年男子走去，在他对面坐下，急急问道：“是您点的‘红粉酿’，是您约我相见？”
　　那男子先是一脸愕然，片刻后，反应过来，摇头：“不是，姑娘~~”
　　跟在绿袂后面的小二，赶紧走到她身边，指了指我和凌宵：“是那边的客官要见你~~”
　　绿袂顺着小二的手看过来，我和凌宵对她微微一笑。
　　她看到我，似乎是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伸手揉了一下，又朝我看过来~~
　　小二笑了：“看你着急的。我只说了有客官对‘红粉酿’感兴趣，还没来得及告诉你这位姑娘和你相象，你就慌慌张张跑出来了！”
　　绿袂红了脸，朝我们走过来。我起身，招呼她坐下。
　　凌宵笑道：“你们还真像双生姐妹！”
　　绿袂又认真打量我半晌，自己也叹道：“真的是很象啊！”
　　凌宵给绿袂倒酒：“姑娘的‘红粉酿’确实不错！”
　　绿袂并不急着答话，却是先拿探究的眼神，从上到下打量了凌宵一番，然后淡然道：“客官过奖了。”
　　但是绿袂对我倒很亲热，携了我的手道：“你叫什么名字？多大了？”
　　我笑道：“我叫程紫衣。16岁！”
　　她伸手摸摸我的脸，眼里满是欢喜：“紫衣、紫衣~~你真的叫紫衣！”
　　我异道：“难道我的名字，有什么不对？”
　　她赶紧解释：“不是，不是~~只是我叫绿袂，你叫紫衣，名字~~好似姐妹。你是哪里人？家中还有什么人？”
　　“徽州人氏。父母在我年幼时就去世了。”我如实回答。
　　她微微顿了下，眼里闪过一些伤悲，又问道：“能不能问问，你母亲的名字~~”
　　听她这样问，我心里一喜：难道~~她真的知道我的母亲？
　　于是告诉她我所知道的一切：“我母亲姓周名云瑶。本是京城官家女子。父亲在京城经营一家有名的缝纫铺，多是为官宦人家的夫人小姐裁制新衣。父母因一件紫衣结缘。后外公要让母亲嫁入另一官宦人家，母亲不肯，从府中逃出，跟随父亲一起回到父亲老家~~”
　　她的眼睛有一些茫然，嘴里反复念叨着：“周~~云瑶~~云瑶~~”
　　片刻之后，仿佛回过神来，又急急问我：“令慈~~是什么时候过世的？”
　　我实话实说：“在我四岁那年，一位病重的陌生男子来到家里小住了两日。数日后，那男子在我家病死。那男子死后不久，母亲也一病不起了，且终日以泪洗面，父亲倾囊为她医治，却终是不治而亡！母亲走后不久，父亲因为思念过度，也郁郁而终！”
　　她的眼里含了薄薄的泪，拉着我的衣袖，反复问我：“都死了吗？死了吗？死了吗~~”
　　她的泪触动我的感伤，不觉也是泪水涟涟，但是仍然肯定地点头：“爹娘都死了。死了12年了。”
　　她擦了擦眼泪，勉强给我一个笑脸。然后伸手来抹我的泪水：“都是我不好，惹你想起伤心事了！”
　　她的茫然、她的薄泪、她勉强的笑容，都让我觉得，她知道什么，一定知道什么。她应该知道我的母亲，她也知道我和她之间的关系！我伸手去握住她的手，那双手白皙滑腻，并未因为在酒肆的劳作变的粗燥。如果，她和我的母亲有血缘关系，那么她就应该是贵小姐啊！那么这双手，本应该是捧着书卷、拨着琴弦、拈着棋子的啊。我的外祖家究竟发生了什么？这与我母亲的死又有什么关系？
　　我看她的眼睛，问：“你~~知道~~我的母亲？”
　　她扭头去看别处，很肯定地笑道：“我从小在青阳县城长大，没有去过徽州呢！怎么能认识令慈！”
　　她是真的不知道，还是不肯说？我也疑惑了。还想再问，凌宵却丢过来一个眼色，轻轻摇摇头。
　　凌宵举杯：“来来，我们干一杯！居然在此尝到红粉佳酿，又有幸碰到绿袂姑娘，真是有缘。绿袂姑娘一直在此处酿酒？”
　　绿袂看了看凌宵，并不答话。也只是和我碰杯，对于凌宵，只略微点头示意了一下就一饮而尽。
　　凌宵朝我无可奈何地笑笑，也一饮而尽。
　　喝完杯中酒，绿袂起身，拿起酒壶，先给我斟满，又倒满自己的杯子。然后，放下酒壶，执了我的手，微笑着看我：“紫衣，我今年17岁。母亲刚过世不久。父亲~~也是多年前就死了。我一直都遗憾，自己没有兄弟姐妹，只能这般孤苦独存于世。今天有缘碰到你，自己也惊异，这世上居然有这般相似的人。就连名字也象是姐妹——绿袂、紫衣。或者你是老天给我送来的妹妹呢！如果，如果你不介意，能不能叫我一声‘姐姐’！”
　　她看我的眼神充满关切。虽然我没有姐姐，但是没来由的相信，那就是姐姐看妹妹的眼神，那就是姐姐对妹妹的关怀~~姐姐~~姐姐~~我有姐姐了~~
　　我端起杯子，和她相碰——那一声惊喜的清脆！
　　“姐姐！我们干了这杯，以后就是姐妹了！”
　　她微笑着点头，端了杯子，一饮而尽。我也一饮而尽。满心欢喜，但也稍带犹疑：我这么言无不尽，她却不肯多说关于她自己的事情！或者她真的和母亲没有关联？但是这般相似的面容，还有她对我母亲事情的关注，以及对我的热情~~如果说我和她没有任何关系，谁能相信！ 我当然不信！
　　于是假装淡然，追问道：“姐姐怎么能酿如此佳酿？”
　　她笑笑：“我娘亲擅于此道。娘亲祖上酿酒为生！”
　　“哦，原来是这样。”犹不甘心，继续道：“那令尊该是有口福了。”
　　她黯然道：“我爹只爱这‘红粉酿’。只是他没有机会喝我酿的‘红粉酿’了。”
　　眼见得她的伤悲，我不忍再问，于是不再言语。他们两人也不说话。
　　沉默片刻，她又微笑，并且换了话题问我：“那妹妹来青阳做什么？”
　　“我们要到京城，路过此地。不想碰到姐姐，也算有缘！”我答道。
　　她又看向凌宵，语带讥诮：“这位公子，该是非富即贵？不知怎么和我妹妹在一起？”
　　凌宵笑道：“富贵倒谈不上，祖上传下来的一点小家产。家父现在京中有些生意，我和妻子前往照料~~”
　　听得凌宵唤我为妻子，我微微红了脸。
　　姐姐听了，转头来拿询问的眼神看我。虽然不知道凌宵为何隐瞒姐姐，但我还是点了点头。
　　姐姐笑了，然后向凌宵举杯，满眼真诚：“还望妹夫好好替我照顾妹子！妹妹，姐姐希望你能幸福！”

　　三个人又喝了一壶“红粉酿”。最后时间不早，凌宵说还有事要办，于是不得不和绿袂姐姐分别。
　　我问她：“姐姐，日后想你了，我还到这里来找你吗？”
　　她摇头：“我在这里也呆不久了，要不你留个地址，我去找你！”
　　凌宵给她留了京中一家绸缎庄的地址：“你找掌柜的，说要见凌宵少爷就可以了。”
　　她点头，然后微笑着目送我们离开。走了老远，我回头，她还站在门口看着我们。抬手挥别，心下暗想：明天我还要来！因为有太多不明白的东西！

　　凌宵道：“走吧，我们还要去买匹马，买身男装！”
　　我异道：“买男装做什么？买马做什么？我们不是一直同骑一匹吗？”
　　他看着我，认真道：“想把你扮做男装。如果我带了女人回去，不出一个时辰，我那些哥哥就都知道了。而且，我身边的女人，很可能会不安全。我不想你出一点点事。”
　　虽然已经做好准备陪他一起面对陷阱和暗箭，但是他如此谨慎，还是让我微微心惊。皇室的恩怨，动不动就是要死人的啊！
　　脸上却是俏皮的一笑：“好啊，扮男人好玩。我就做你的小厮！”
　　他笑了，伸手揉揉我的头发：“走了，小厮！”

　　和他一起在集市上晃悠，但是心里仍然想着绿袂姐姐。街边那些新奇的小东西也提不起我的兴趣来。
　　见我没精打采，凌宵问道：“怎么啦？”
　　我坦言：“在想着绿袂姐姐。凌宵，我觉得她知道我和她的关系！但是她不肯告诉我们！”
　　凌宵点头：“她似乎知道一些什么！或者她防备我，所以不说。”
　　伸手捞起腰间的紫色玉佩，凌宵又道：“她似乎对富贵之人颇为反感。直至我隐瞒身份，表明了和你的关系，对我的态度才和缓真诚起来。但是不知为何，还是不肯说什么！而且，她似乎在酒肆等人！”
　　我异道：“等人？什么人？”
　　“一个熟悉‘红粉酿’的中年男人！”
　　联想起她的行为，我也点头称是。突然心里冒出一个念头，于是道：“会不会是12年前，在我家病逝的男人？如果，他没有去世，大概也是将近40岁的中年人。”
　　凌宵摇头：“说不准。”
　　没有头绪，只是盼望，明天她能坦白告诉我，她所知道的一切。真的很想知道，我和她是什么关系，我的外祖家，到底发生了什么，以至于我的绿袂姐姐要酿酒谋生~~

作者有话说

　　改了下，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