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第七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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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黑，便不知黑了多久。
迷迷糊糊中，只觉一股极烈的炎气在全身游走，从头顶到脚尖仿佛都在热油里煎着，五脏六腑无一处不炙热万分。又有一股寒气从脚底升起，所到之处便犹如浸在千年寒水之中，冰得如有千万根小针在扎。两股气在体内往复纠缠，忽而极热忽而极寒，有如身在冰火之狱，只恨不得快快往生，好早早摆脱这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境地。忽而又有一股温和之气缓缓而来，越聚越多，渐渐将那两股极热极寒的戾气包裹其中。那温和之气沿周身大穴缓缓运转，几个周天之后，竟将两股戾气都消融其中，几乎感觉不到了。
我舒了一口气，缓缓睁眼。触目所及，却不由一愣。
视野之间，一片芳菲。我正站在一湖碧水旁，接天的莲叶摇摇曳曳，大朵的芙蕖点缀其中，却是清一色的素白。凉风自湖上扑面而来，带了水的气味，分外清爽。
这是，御花园的濯莲池。
昔年母妃还在的时候，最爱的，便是到了夏天这满池素白的荷花。自我成年搬出宫后，鲜少回宫，更不提到御花园看荷花了。
原来这池子，仍是多年前模样。
只是，我明明记得现下还是早春，院子里的桃花正是将开未开之时，为何濯莲池的荷花，却开得如此的早？
我心下疑惑，左右看了看，却无人经过。犹豫了一会儿，抬脚往当年住的偏殿走过去。
方转过一大片锦葵，便听见前方有孩童的声音传来。我放缓了脚步，抬眼看去。这个角落有一片空地，平时并无人过来，现在却有两个八九岁的男孩正在空地上拳来脚往。两人都穿着质地上好的衣服，只是打斗中沾满了尘土，失了原本的样子。两张小脸上也是脏兮兮的一片，依稀还能看出原本清俊的容貌出来。
我便停了脚步，站在原地看着。原来这两个孩童并非打架，却是在一招一式地比划武功。虽然只有八九岁模样，抬手起脚间却已隐隐有了高手的风范。假以时日，必能修成大器。
那两人过了几十招，其中一个着淡黄色衣衫的渐渐占了上风。我心下一动，仔细地打量那张粉雕玉琢的小脸，忽然一愣，怔在当场。
那竟然是我。
小脸上全是认真，额角早已大汗淋漓，鼻尖和左腮上都是蹭上的尘土，被流下的汗水冲得一道一道。一双大眼灿如星辰，全神贯注地盯着对方的举动。出拳、回闪、飞踢，连攻，动作行云流水，一气呵成，俨然已是同龄中的佼佼者。
我站在满园花团锦簇之中，默默地看着八岁的自己。
恍如隔世。
一恍神，却听见一声欢喜的叫喊：“我赢了！”
我抬眼，便看见那个八岁的自己正把跌在地上的另一人拉起，眉眼间满满的全是笑意。那输了的孩童也不见多生气，只是郁闷地用袖子擦了把脸，闷闷道：“你什么时候也让我一让？”
小皇子狡黠地一笑，扯过那人的袖子擦自己脏兮兮的脸，并不答话。那孩子愣了一愣，突然大叫：“你怎么不用你自己的衣服擦脸？”叫归叫，却也不见他把袖子扯回来。
两人正站着，却听廊下传来一个少年的唤声：“莫行。”
少年清亮的声音，十分温和。便是现在的我，也只能隐约地察觉出其中暗藏的一丝威严。
两个小孩齐齐抬头看去。我也转了头，见廊下站着两个十多岁的少年。方才出声的是前面那个，也是一身淡黄的衣衫，身型挺拔。已经略显轮廓的脸上，挂着毫不掩饰的宠溺笑容。
是十二岁的龙御然。
我恍然地看着那个已隐隐有今日帝王之威的少年，一时不知身在何处。
龙御然是先皇后的独子，但他母后死得早，娘家又势微，从小便送给了我母妃收养。我的母妃也并非出身名门，因此我们幼时在宫中，虽无人苛待，却也不受多少关注。
站在龙御然身后的是比他小一岁的方子扬，那时还是他的贴身侍卫。方子扬看着脏兮兮的两个孩童，无奈地皱了皱眉，然后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最后终于换上了一个纵容的表情。
那边八岁的小皇子已经开心地叫了一声：“御然哥哥。”另一个孩子也躬身行了个礼，笑嘻嘻的，并不十分认真。
龙御然微笑，一双丹凤眼微微眯起，流光溢彩：“看你，又搞得脏兮兮的，回去又要被母妃说了。”小皇子皱皱鼻子，伸出舌头扮了个鬼脸。少年便朝他伸出手来：“还不过来？我带你去清洗。”
小皇子灿如朝阳地一笑，抬脚便奔了过去。我只觉心神一恍，周遭的景物一下高了起来，脚下不停地飞奔，竟是进到了八岁的自己体内。
我不由自主地抬头，看着几步外那个越来越近的少年。忽而觉得心中溢满了情感，全是孩子明媚的欢欣与快乐。
不！
我突然不明所以地恐慌起来。
不行！
不要那么高兴！
不要靠得那么近！
体内的某个声音叫嚣着。我无力去追究原因，只是本能地挣扎，想要停下脚步。
但这个小小的身体，却仿佛完全不在我控制之下。
那样天真的欢喜。那样迫不及待的脚步。
那欢喜越甚，我便越感到无法抑制的惊慌。
慌乱中，我用上了十成的力道拼命挣扎。忽而脚下一空，我猛地睁开眼。
眼前一片黑暗，许久方才看清周遭的景物。我正趴在自己卧室里的床上，背朝上躺着，双手紧紧抓着身下的床单，额头上已经冷汗一片。
我长长地出了口气，扯过被子把头埋进去。好半晌，气息才慢慢平静下来。
身体突然一僵。
房间里，还有另一个人在。
我微微偏了头看过去。那人背对着窗，正注视着我这个方向。等我看清他的面容，又是一僵，手指痉挛地攥住了身下的床单。
难道那个梦，还没有醒来么？
已经比当年低沉许多的声音，依旧是叹息一般地唤道：“莫行。”
那脸分明便是方才梦中的人，即使多年后早已脱去了少年的稚嫩，换成了另一付模样。
我原该挑起一边眉毛朝他轻佻一笑，然后语调轻浮地开口：“美人，可有兴致陪我喝一杯？”
然而受伤在先，又噩梦方醒，此刻早已连挑眉的力气都没有。
沉默许久，我低低地开口：“……御然。”
作者有话说
第7章 第七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