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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一章 小镇姑娘 ...

  •   “这天气真清爽呀!”程大章伸开双臂享受地说。
      他久久地眺望着远处连绵的山丘,再转向近处一垄垄已经掉光树叶的果林。徐徐吹来的冬风满溢着深沉静谧的气息,让这个热爱冬天的男人忍不住陶醉地深吸了一口气。
      “爸爸快来,有鸟儿来偷吃我们的玉米啦,呜呜呜呜。”一阵小孩的叫声传来,他回头一看,程里贤正挥动着小手拼命地驱赶那些飞来晒谷场啄食的鸟儿。
      “得了,贤儿,它们吃不了多少,让它们吃吧。”程大章走过去把她抱起来放到屋门旁的大榕树下,再给她拿来一把小板凳。
      “坐在这里,小家伙,赶紧把你手上的玉米棒给啃完,不然冷了就不好吃了哦。”他在她的小脸上亲了一下,抓起一件外套便往果林里钻去,一阵子功夫就看不见影子了。
      这个名叫程里贤的小家伙便安分地坐在小板凳上津津有味地啃起玉米来,一边观察着几只时不时地飞落晒谷场快速地叼走几颗玉米粒的鸟儿。看见鸟儿来来回回地叼了好几趟,她便不乐意了。
      “收玉米咯,爷爷收玉米咯。”她跑回家叫爷爷。
      “不用收,还没到下午呐。”老人正在屋子里编草席,一边答一边拿了条围巾围在脖子上。
      “到下午都被鸟儿吃光啦。”
      “没关系,爷爷拿这个去盖上。”老人家笑眯眯地从储藏间里翻出一个大藤盖拿去盖在了玉米上。
      这个刚满五岁的小家伙便又快乐地跑到池塘边看鸭子觅食去了。
      程里贤的五官还算清秀,尤其那双眼睛明亮有神,水汪汪的似乎会说话一般,但还算不上是美人儿。她的头上扎着两条长长的辫子,身上穿着母亲给她做的花衣裳,她像爱护宝贝一样不把它们弄脏。不过,也有例外的时候,当她趴在门口的空地上用树枝乱写乱划的时候,或者往灶里塞柴火的时候,就会把衣服弄得灰头土脸的。
      “贤儿,你在哪里?”一阵子没看见孙女,老人不放心地跑出门口去找。
      “我在看鸭子戏水呢。”池塘那边传来清脆的回答。
      “回来吧,爷爷给你讲故事。”
      “那我要听。”里贤一听说有故事可听便屁颠屁颠地跑了回来。
      “今天我给你讲个小白兔和大灰狼的故事……”爷爷拿出一本小人书用抑扬顿挫的声调开始跟她讲。
      约莫半个小时后,爷爷讲完了故事,便把小人书递给了里贤。她接过书之后乐呵呵地跑进屋里捧出一杯开水递给爷爷。
      “爷爷喝水。”
      “好咧,真乖!”爷爷接过喝了一口便去打开收音机听起故事来。
      这个时候,小里贤便跑到一边坐下,把小人书翻开来,兴致盎然地看着那些插图。尽管有些懵懂,但并不妨碍她粗浅地理解了那个故事,她明年就要上学了,现在她可以认一些简单的字了,那是父亲每天下班回来教她的。
      不远处,阿素从菜地回来了,她挺着个大肚子,走得很缓慢,一手提着一篮青菜,一手撑着腰部,远远地便问里贤:“贤儿在看什么书呀?”
      “爷爷昨天买给我的小人书,可好看了。”她得意地拿起那本书向母亲晃了晃。
      “哦,爷爷真疼贤儿呀!”阿素开怀地笑。
      “妈妈,我来帮你洗菜。”
      她放下书,跑过去接过妈妈手里的青菜,放到桶里,提到水龙头底下,阿素帮她挽起袖子,她便开心地洗了起来。阿素摸着肚子走进厨房淘米煮饭。
      “贤儿,猜猜妈妈会生个弟弟还是妹妹?”阿素一边淘米一边问她。
      “一个弟弟和一个妹妹。”她不假思索地回答。
      阿素这段时间经常这样问她,她也经常不假思索地回答:“一个弟弟和一个妹妹”,她当然还不晓得一个弟弟和一个妹妹能否同时出生,她只是很希望能有一个弟弟和一个妹妹罢了。
      这小丫头是果子镇程姓家族的第十七代长孙女,据族谱记载说先祖是来自福建客家族系的一个文质书生,因不满当时官场的腐败,放弃了考取的官职,千里迢迢,带着貌美贤良的新婚妻子来到这里过起了半隐居的生活。
      这是一个南方宁静而美丽的小镇。这里的居民以程、杨、李、何四大姓为主。小镇不大,方圆约120平方公里,东西北三面是连绵起伏的高山,只有南面是一条山区公路,通向城区。从上空俯览这个地方就好象在一个大山谷里一样,人们有的居住在谷底平原,有的居住在山腰上,以谷底平原上的一条街作为镇中心。这里的每个周日叫“墟日”。每逢这天,人们纷纷把自家种植的水果蔬菜或者其他产品拉出来卖,这天还会有一些城里的商家来这里摆卖商品,衣服、鞋袜、日用品、风味小吃等,琳琅满目。街上车水马龙,男女老少都爱在这天出来逛墟。因为可以见到许多熟人,互问一下近况或者聊聊家常。
      小镇上的人们以种植水果为生,附种少量的稻谷,所以小镇叫“果子镇”。一般春天和夏天是最繁忙的季节,春季需要给果树拔草、下肥、引水灌溉。夏季中旬,李子、桃子、香蕉、荔枝都开始成熟了,人们早上开始采摘,中午联系果子公司,下午开始过秤、收钱,果子公司把货拉走。到了秋季,就只有香蕉和草莓还有一次收成,所以人们开始种上一些稻谷,作为日常的粮食。秋季中旬之后,人们开始轻松下来,直到冬季上旬,开始收割稻谷,给果树剪枝。中旬之后,人们开始忙年货,基本年年如此。
      在春节来临前一周的一个凌晨,随着一声婴儿的哇哇啼哭声,阿素分娩了。里贤闻声一骨碌地从床上爬了起来,她看到大厅里点起了灯火。她走近妈妈的房间,大人们不让她进去,她便从门口探进去一个头,她看见了瘦弱的奶奶和几个年长的妇女围在妈妈床边忙碌着,她看见奶奶怀里抱着的新生儿,用一块大棉巾包着身体,露出一点点头部,她看到了婴儿粉红的、小小的脸庞。她看着就开心地咧嘴笑,又怕弄出声响来,就捂住嘴巴。
      “流了不少血,但是肚子怎么还那么鼓呢,阿素,你觉得怎样?”奶奶问阿素。
      “肚子还是会一阵阵地痛。”阿素微弱的声音,眼睛直看着奶奶怀里的孩子。
      “是个男孩。”奶奶微笑着俯下身子给她看怀里的孩子。阿素细看了一眼,眼眶便红了。
      “莫哭,孩子好好的,你也要好好的,保重身体要紧,莫哭莫哭。”奶奶在床边坐下,一手搂着新生儿,一手握了握阿素的手。
      “会不会是双胞胎呢?”七婶问奶奶。
      “再等一会儿看看,是的话会有反应的。”奶奶给妈妈拉了拉被子盖好。搂着新生儿在床边的凳子上坐下。
      若摸三十分钟之后,果然又听见阿素说肚子大作痛,妇女们便又开始忙起来了。七婶走过来对里贤说:“贤儿,先去和大人们吃早餐啊,乖,我们得把门关上了。”就把门给关上了。
      里贤便被父亲领着去厨房吃了早餐,然后她静静地守在母亲的房间门口,留心里面的每一个声音,有母亲的呻吟声,婶子们配合着工作的声音。不一会儿,又是哇哇的孩子啼哭声,房门打开。程大章赶忙迎上去问:“母子平安吗?”
      “母子平安,恭喜你啊,一男一女,龙凤胎!”七婶兴高采烈。
      “什么?龙凤胎?”爸爸惊喜地要看个究竟,等看到了两个婴儿之后,他如蒙圣恩般轻轻地擦了擦脸上的汗。
      “爸爸,真的像我平时回答妈妈问的话一样,是‘一男一女’耶”。里贤兴奋地对程大章说。
      “小孩子说话有时还真准呐。”程大章甜蜜地冲她笑了笑。
      全家人遂一起商量,给这两个孩子起了名字,最后决定男孩叫程里志,女孩叫程里丽。
      给这对龙凤胎摆满月酒的时候,里贤已经懂得呼哧呼哧地喘着气给满屋的客人搬凳子了。
      “哎哟,这小孩的眼睛一看就不是一般人呐,会有出息!”隔壁村请来的算命老先生像发现新大陆般张大眼睛望着里贤说。人群的目光开始转向里贤,小家伙害羞,一溜烟便从人群中跑掉了。

      从那以后,小屋比以往要热闹得多了,里贤的母亲和奶奶也比平常要忙碌多了。里贤趁着她们忙来忙去的时候,就跑到摇篮边去,看她的弟弟和妹妹。他和她长得真像咧!只是穿的衣服款式不一样而已。她逗他们笑,小心地喂他们吃米糊,看着他们小嘴儿一动一动的,她突然间涌起一种当大姐的感觉,感觉他们那么小,和自己那么亲,她想要在力所能及的地方照顾他们、保护他们、指引他们。
      第二年秋天,里志、里丽都八个月的时候,里贤便开始上学了。
      这一天,母亲给她穿上了漂亮的花衣裳,父亲给她背上了新买的小书包,她兴高采烈地出门,门口有很多邻居家的孩子们在等着她一起去学校呢。才跨出门槛,‘嘣’的一声,她摔了一跤,又赶紧站了起来,拍拍衣服上的泥土,尽管膝盖有点麻,她一声不吭就和孩子们一起上路了。
      “别怕,孩子,站起来,好样的!”母亲在门口里对着她喊。
      当时她不会想到,她以后的求学生涯竟是如此多艰而漫长。

      那是镇上唯一的一所小学,学校不大,设有从学前班到六年级,大概有三百多学生。她喜欢这美丽的校园,可爱的同学们,以及那朗朗的书声,更迷上了书本里的美妙故事。
      在这个学校里,里贤年年是班里的前三名,家里的墙壁上贴满了奖状,还经常代表学校去省城参加知识竞赛。她也是老师经常夸奖的好孩子,好成绩一直保持到她读完小学。

      里贤记得五岁时,奶奶经常会在早上煮好一个鸡蛋放进她的口袋里,让她带着去玩,以便到中午肚子饿而大人们还没有回来做饭时拿它充饥。如此,里贤常常手里搀着一只鸡蛋,眼睛却瞄着邻居家小孩在吃什么,比如看见人家在吃糯米糍粑,她就会跑过去问:“用我的鸡蛋换你的糍粑好不好?”这样她就经常能换到不同口味的东西吃。因此常被父亲取笑:“这丫头简直是个‘过家香’!”她便会像个小老鼠一般快速地溜掉。
      里贤还记得六岁那年,家里养了一条大黄狗,家人给它起名叫“大黄”,它的体形很大,长着一身橘黄色的毛,很漂亮!每天大黄狗都在家和果园之间溜达,一旦听到有什么动静就会汪汪大叫,如果有陌生人前来,它就会咬他们的裤脚,不让他们继续走动。晚上它就睡在搭建在家和果园之间的狗棚里,闪动着一双黑亮的眼睛。有次晚上她经过狗棚,在一片漆黑中只看到那双黑亮的眼睛,尽管知道那是大黄,那眼睛也让她感到害怕得赶紧一溜烟跑回家了。
      每天下课回来,忙完一些家里交代的小工作之后,她会带着它到处去。比如在果园里赛跑,在山坡上吹风,在竹林里玩耍......慢慢地她和它的关系就越发亲密了。她喜欢抱着它的头温柔地抚摩着它的毛,互相依偎着,她和它聊天,每当这个时候它总是伸着舌头,摇着尾巴,静静地看着她,好象它都能听懂一样。
      每逢她要坐车出城时,它总是尾随着她来到坐车的地方,公车管理员不允许乘客带狗上车,所以只得让它回去。每次它不能上车时,它就在车发动之后一路奔跑追随,直到追不上了才怏怏回去。她在车上看着它奔跑追随的身影,总是很感动,这是它留在她的记忆里最深刻的画面。

      大黄狗和她一家人一起生活了六年,然后忽然就显得毫无精神起来,并且迅速地瘦了下去,家人去问了几个兽医也查不出病因来,只说也许是它开始衰老了吧。
      在她十二岁那年,有一天中午,她去喂狗食时发现它不见了,全家人出动在果园和家附近到处找也找不到。
      “会不会是去了哪个亲戚朋友家呢?也有可能在哪里被别人抓走了或者被什么机器弄伤了,咱们分头去找吧。我和老爸、贤儿去附近村子这一带找找,老妈和阿素去亲戚朋友家问问看。”父亲迅速做了安排。
      于是大家开始出发了,整整三天,这一带的村庄、田野和山林都找过了,所有这一带的亲戚朋友家也去问过了,毫无音讯,也毫无踪影。
      “可能大黄被别人抓走了,也可能去了它想要去的地方。”爷爷说,神情颇失落。
      “可是如果它想去个自个想去的地方,临行前一定会有所表示的吧?”里贤的眼泪都快要流出来了。
      “ 别想太多了,说不定它还会回来呢。”妈妈安慰大家说。
      “万一被别人抓走了,那它会不会被别人宰来吃了?”里贤难过地猜测。
      她奔跑在和它嬉戏的竹林和小道上,大声地呼喊着它的名字,可是回应她的只有自己的回声。她大声地喊,直喊到气急败坏。
      大黄失踪了,再也没回来过。在里贤十二岁的生命里第一次体会到了生离死别的滋味。但她依然心存希望,她每天都会乘一满碗米饭放在狗棚的食槽里,然后躲在附近等候它的回来。可是她等啊等啊,却再也没有看见它的影踪。
      很多周之后,她意识到大黄回来的希望已经很渺茫了,才没有再去放米饭。

      在里贤八岁那年,程大章买回来了一台电视机,她一直记得那时候播放着一部动画片叫‘聪明的一休’,面对着这新奇的机器和有趣的剧情,她就天天追着看。那动画片是每天晚上六点开始播放到六点四十五分的,她会赶在六点之前把作业做好,在这个时间段她会放下所有来看。她看到一休总喜欢对着一个挂在树上的小布偶说话,他把那小布偶当成妈妈,会把很多心事都向小布偶倾诉,而那小布偶总是面含微笑地看着他,好像明白了他所有的心事一样。

      有一次阿素生病了,在省城的医院里住院。很少与母亲分开的里贤便很想念阿素,于是她也按阿素的形象做了一个小布偶挂到屋角的榕树上,每天下课回来她都会来到榕树下,对着小布偶说话。
      “妈妈,今天是你住院的第五天了,你感觉好点了吗?小弟弟和小妹妹都很乖,爷爷和奶奶每天都做好吃的给我们吃。”
      “妈妈,今天是你住院的第六天了,你感觉更好点了吗?今天我的一个衣服纽扣脱线了,爷爷奶奶都很忙,我就自己拿线来缝上去。我扎得太用力了,针尖扎到中指了,流了点血,不过很快就止住了,扣子缝上去了,很结实的。”
      “妈妈,你什么时候回来啊啊啊啊啊啊......”
      ......
      “妈妈,今天是你住院的第十天了,听爷爷中午回来说,你明天就可以出院了,我真高兴!爷爷说爸爸在医院照顾你这段时间人也瘦了,爸爸也很辛苦!今天我从瓜地里摘了两只大冬瓜回来,是我种的那棵,结了好多小冬瓜哦,明天你们可以尝尝我种的冬瓜了。”
      这个小布偶便一直挂在那棵大树上,直到她11岁那年,小布偶因在岁月和风雨的侵蚀下完全破损了,她才小心翼翼地给它裹上一块漂亮的花布,郑重地埋在树根下。

      到里贤十二岁的时候,她已经出落得眉清目秀,但性格却越发地腼腆起来。她还是经常穿着母亲做的花衣裳,身体已经开始发育,发型也从长辫子换成了瀑布般的披肩长发。她常会在下课之后第一时间赶回家,帮忙采摘果子。晚上她会自觉做好作业,然后陪着弟弟妹妹一起看小人书。
      但她的弟弟妹妹从来不粘着她,也许是年龄间隔大的缘故吧。两个小家伙倒是形影不离,整天你追我赶,打打闹闹的。里贤也常纳闷,怎么自己就那么安静呢?有时候她想加入他们的玩耍中去,但很快她便会发现自己并不感兴趣,她不喜欢那些你追我赶、打打杀杀的游戏,只好作罢。
      里贤自有她的娱乐,就是当弟弟妹妹在玩游戏时,她就跑到爸爸的书柜里偷书看,十二岁时,金庸和梁羽生的武打小说大部分都被她看过了。有时她也会画些人物肖像画和花花草草之类的东西。还有些时候,她会捏几个泥娃娃,晒干之后拿来玩过家家,一个是爸爸,一个是妈妈,一个是爷爷,一个是奶奶,还有弟妹和一些亲戚这样子。她给泥娃娃们编上台词,模仿亲人们的声音,一个人玩得津津有味。
      里贤的书本上,只要有空白的地方都被她画上各种图像。有次老师抽查她背课文时,翻看到她画满图像的书本,眉头皱得很深,以为她不专心听课,但每次提问她都能对答如流,她的成绩一直很好,只好怏怏作罢。有次课后,老师叫她到他办公室,对她说‘我看过你的画,画得还可以。既然喜欢画画,课余多锻炼绘画也是不错的。但不要在课堂上分心了,文化科的基础也要打牢,知道吗?’‘知道了,谢谢老师。’她深深地给老师鞠了个躬,然后出去了。这以后,她尽量不在课堂上画画了,但每当有灵感时她都努力记住那些影象,一到下课就赶紧画下来。多年后她明白了,她不完全是喜欢绘画这个事情,她喜欢在绘画的过程中编故事,然后一边画一边编,故事里的人物和场景就在笔下一幕幕画出来了,她喜欢这两者并用时脑中一片开阔,下笔挥洒自如的感觉。

      程大章长得高大潇洒,与邻里之间总是谈笑风生。他是小镇发电厂的会计,年复一年尽心尽责地在那里工作,已经工作了许多许多年,担负起家里70%的家庭支出,其余30%靠果园的收成。他从18岁高中毕业之后就开始负起一家之主的责任了。
      但程大章很少和自己的三个孩子说话,在整个小学的印象里,里贤是怕他的,因为在三个孩子面前他总是不言苟笑。所以她觉得他严肃得有点不可理喻。那时候,家里一周能吃两次肉,但里贤对肉类没有兴趣,只爱吃青菜豆腐。常常在吃饭时,程大章就会把一块肉夹到她碗里,说:‘吃一块,不吃完就不许离开饭桌。’这个时候他的双眼总是瞪得圆圆的,吓得她大气都不敢出一下,只得把那块肉放进嘴里,咀嚼几下,忍着想吐的感觉硬吞下去。
      让里贤印象深刻的还有,每当她拿着第一名的奖状回来时,程大章总是淡淡地说:‘这算什么,你不看看全省的第一名是多少?北京少年尖子班的是多少?’她就会满怀怨气地说:“我不知道。”为此她还偷偷地哭过几次。
      但是当里贤升入初中后成绩却忽然直线滑落,那时她感觉像到了世界末日般不知所措,可程大章却从来没有埋怨过她一句,总是鼓励她,说她是个争气又懂事的孩子,说她需要时间适应青春期的各种问题。那么漫长的一段时间里,里贤无法想象如果没有他的理解和鼓励会走向怎样的未来。
      。。。。。。
      十二岁的时光,透明得像块玻璃,里贤很喜欢在晌午时分静静地坐在那棵老榕树粗大的树杆上,或者坐在田埂上,享受着有风的惬意,仰望着天空,除了偶尔回忆起大黄之外,她的世界是平静的。
      转眼到了六年级升初中的期末考试了,繁重的测验,紧张的气氛笼罩了整个班级。午休时,大家也睡不着,讨论着练习题。她也是,不过不久她就把那些难题做好了,然后端坐在床上梳理头发,第一次,她那么认真仔细地端详着镜中的自己,那是一张熟悉又陌生的脸,清雅的轮廓,闪动灵气的双眼,眉清目秀,有个性的嘴唇,不算漂亮,神情安静而倔强,唯一奇怪的是,脸上没有开心的神情,还有一丝迷茫,她看着看着,喃喃地问自己:‘这就是我吗?一个奇怪的人,一副奇怪的样子。’黑黑的长发正好是披肩的长度,略显蓬松,她在不紧不慢地梳理着,对于未来,她能想到的既不多也不远,她竭力地想拨开眼前的迷朦,好让自己知道未来是什么样子,前方是什么世界,可是,她的目力和智力都还那么有限,她只好转为祈祷着下午在做测验题时能有清晰的思路了。
      漫长的暑假,对于里贤来说简直度日如年,每当晚上看见父亲下班回来她便问:“爸爸,今天有收到学校寄过来的信吗?”
      “没有,别担心,孩子,要对自己有信心,来,明天去集市上买件新衣服穿吧。”程大章从钱包里拿出10块钱给她,这是自她懂事以来,父亲给零用钱最多的一次。她便跑去集市逛了,衣服也买了,尽管是很漂亮的款式,也是她一眼相中的,但是她并没有感到高兴。
      她便勤快地帮忙打点家里的大小事务,不让自己空闲下来。渐渐地她打点家事的能力便展现了,程大章惊喜地发现女儿比她的母亲更能干,解决问题也更有方法,对此他感到欣慰。

      里贤的母亲阿素是个温和文弱的女人,很朴实,五官饱满,但也不算漂亮。里贤听别人说阿素从小就很聪明,并且能歌善舞,读书时经常参加文艺演出,是方圆百里有名的好歌喉。但在里贤的印象里,母亲每天都在默默地干着她手头上的活,丝毫不像能歌善舞的样子,而且她并不能干,手脚也不利索,所以一天中也没能做成几件事情。但阿素性格倔强,不喜欢别人干涉她的工作,所以即便程大章常有微言,阿素也总是我行我素。最后没了办法,他只好由着她了。因此镇上的女人们都说阿素是贵妇命,说的时候总带着几分心理不平衡的语气。
      家务事一般是由里贤的爷爷奶奶来做,阿素则将大部分时间用在打理果园上,她也很少和三个孩子聊天。但她会做很多漂亮的衣裳给孩子们穿,把他们打扮得漂漂亮亮的,所以镇上的女人就更眼红她了。
      不管生活多么简朴,每天早上阿素都会把自己打扮得清清爽爽、整整齐齐的才开始一天的忙碌。她把头发梳理得一丝不苟,在脑后绾成一个发髻,系上一根红发带,穿上她的碎花小布衣和简单系带款的裤子,穿有花朵图案的平跟小凉鞋。她用的口盅是十年前的,上面还印着雷锋图像。她的衣服虽然都是很朴素的,但却简洁大方,每件穿上去都有她自己的味道。因此尽管简朴,却很整齐干净,让人看着舒服。她也给丈夫做中山装,使得丈夫挺拔的身段因为这着装显得多了几分精神和风度。
      由于阿素性格倔强,不喜欢去主动讨人欢心,我行我素,所以极少和妯娌们打交道。其实她外表温和,身上也没有锐气,一旦与哪位邻居成了好朋友,她总是一腔真诚地对待的,与人相处也总是秉承知恩图报的原则。程大章的性格则相反,虽然外表严肃,性格却极其开朗,又因为他是在发电厂工作的,经常和镇上的人打交道,所以颇得人缘。不过两人待人处事又都是一腔真诚的。

      当程大章和阿素在一起时,他通常很少话说,不过阿素倒是很爱粘着程大章说话,只要他在家时,她总有很多话说,而他总是很少回话,他做他的事,偶尔回应两句,不冷不热。
      有一天里贤闲来无事便问阿素:“妈,为什么你和爸爸好象没什么话说似的呢?”
      “可能是他觉得和我说了我也不懂吧。”
      “我猜想啊,爸爸的心里边一定是需要人倾听的,妈妈,我觉得爸爸不愿意和你多聊天是因为你打不开他的心吧。”里贤这话一出口自己马上就后悔了,便观察着母亲的反应。只见阿素楞了一楞,很快就无所谓似的。
      “可能吧,我和他又不是从自由恋爱开始的。”
      “那怎么开始的?”
      “相亲啊。”
      “哦。”
      “当年我和你父亲相亲,他前后看我都没超过三分种,但我是对他一见钟情的。”
      “哇!”
      “那时他追求的是自由的恋爱。所以第一次见面之后,他没有给我任何回复,我就感觉我的希望要落空了咯,我也知道自己不够漂亮,好歌喉也没能打动他。不过,过了10天的样子他竟托人给我回复了,说愿意答应这门亲事。”
      “这10天,爸爸的心里是怎么想的呢?”
      “我猜啊,他肯定仔细寻思过吧,或许也寻找过,但没有遇到自己喜欢的那一类型女孩。他跟我说过,对我不是从爱情开始的,但也不讨厌。他是家里排行最大的,眼看着父母一天天变老,他要成家立业,我想这就是他答应这门亲事的原因吧。”
      “那你们结婚之后有爱吗?”
      “有感情吧,就是一家人的那种亲情呀。”
      “哦,那你觉得幸福吗?”
      “怎么说呢,有时候我觉得还是很幸福的呀,可是有时候又会觉得很无味。但总的来说,还算是幸福的吧,因为他是我喜欢的人呀,而且他也很顾家的呀。”
      里贤点了点头,她明白了,虽然母亲不是能打开父亲心扉的女人,但是在长久的相处中,他慢慢接受了她。
      后来,有一次奶奶告诉了里贤一件事情,使她对父母之间的感情了解得更深入了一些。
      “你妈妈这个人呀,就是脾气太倔了点,不太懂得照顾别人的感受,要是她能放下一点那倔脾气,说不定你爸爸就会对她好很多了。”奶奶跟里贤说。
      “可是爸爸到底还是很能容忍她的呀,到底还是不论她怎么样也没有像别人一样以离婚收场呀。”
      “都是因为你们三个呀,你爸爸为了你们三个他什么都愿意扛下来。当然啦,也因为你妈妈对他的感情吧。你爸爸总归是个重感情的人咧。”
      “哦,可是老爸不见得领受妈妈的感情呀。”她故意引奶奶多说一点。
      “你小孩子不知道的事情多着呢!就说你三岁半那年吧,有天你爸爸在水电站开会,很晚才下班回来,路上要走过一条长长的河堤,河堤的两边呀都是山坡,长满了野草和树木,忽然一条毒蛇窜出来在你爸爸的左脚咬了一口,毒性马上往四周扩散,你爸爸狠命一甩才把它给甩掉。他当时拄着一根木杖单脚走回到家。我们一看,糟糕!他那神色都像快活不成了,左脚已经肿成圆柱一样的了,我们赶紧把那只脚的上半部分给用一根布条扎住,不让毒性继续往上面扩散,然后借来消毒药水清洗伤口,一边用手把伤口里的毒挤出来。同时差了人去请医生来。可是去医院的路小跑都要三十分钟呢,那时候镇上又没有什么车可借去,由于路况复杂晚上也不适合骑自行车去,只好走路去。在等待医生来的那段时间里呀,我们轮流着照看你爸爸,那时候你爸爸的脸色啊!苍白苍白的。你妈妈看着这情况不大好,就不顾大家的阻止,用嘴一口一口地把你爸伤口里的毒给吸出来,然后吐在一个碗里。我们担心她会不小心把毒给吸进自己身体去了,那要两个人都中毒了可怎么办。就去劝阻她,可是你妈当时什么都不听不顾呢,只顾一口一口地去吸,她的头发都全披散下来了,嘴巴也肿得又肥又厚的。好不容易等到医生来了,开了药打了针,总算把你爸的命给保住了。从那以后,你爸虽然也不见得很喜欢你妈,也还是不大和她说话,但是他开始着家了,在这之前他是不爱呆在家,一有假期就找不着人影的。现在你看他多顾家呀!”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第一章 小镇姑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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