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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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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司南
我的心上长着一只眼睛。
*
小心。
小心。
小……
啊又失败了。
当我又一次失去平衡从低矮的绿化带边栏上跳下来时,那家伙又开始用他碍眼的笑容来表达对我的嘲笑。
“笨。”他说着就站到我刚才的位置上去,在那条窄道上快速又平稳地向前走,速度快得几乎是在上面跑。
“你看,我就不会失去平衡。”他跳下来,重新跑到我旁边,得意地扬了扬下巴。
“我小脑不发达好了吧。”面对他灿烂得比夏天的阳光还要灼热的笑容我习惯性垂下了头,伸出脚去踢一块被咬过一样的石块,原本接近于长方体的石块边上少了一角,我好像看到了过期的,上面长满了霉的食物。
越看越像,感觉马上就会传出臭味来似的,赶快一脚把石块踢开了。
这时候那家伙已经走到了我的前面,远远地向我招手,大声地喊着让我过去,他的五官在我通过度数不够的眼镜片来观看之后变得一片模糊不清,只能看到他张开了嘴,眼睛、鼻子和耳朵的都和脸融在一起,衣服的轮廓和他周围的景物也糊成一团,只看得清楚色彩。
含糊地应着向他走过去,我忽然感觉有点头晕,原本眼前快要清晰起来的图像也更加模糊,就像一滩呕吐物,什么东西都揉在一起,在一滩散发着酸味的半消化的香蕉里夹着一点没有消化完的青椒和西红柿,还有红色的辣椒皮。
“喂,你怎么了?”
“喂?”
他的嘴在我面前一张一合,直至我的世界一片黑暗之后,他还在固执地喊我。
“喂,醒醒啊。”
猛地睁开眼睛,看见了未来放大的脸。她眨眨她那双明亮的青绿色眼睛,语气里透着十二分的关心:“连君,你又做噩梦了啊?”
“……算是吧。”我捂着额头回答她,低沉沙哑的声音听起来很不友好,但我想未来她不会介意的。
果然,听见我的回答,她没有任何不快的表情,反而更加担心地望着我,眼睛隐隐有几分忧郁,在我请她让我自己一个人待一会儿之前,她找了个借口匆忙从我旁边走开了,她的眼眶红红的,大概她的眼泪又忍不住要泛滥。
我不是第一次做刚才那个梦,虽然那不是个噩梦,但我每次醒过来以后都会感到头痛欲裂,把梦里看到的人的模样忘个一干二净,包括他的声音也是,全都消散在空气里。
我一直想知道他是谁,他的性别、他的年龄、他的样貌,他的一切一切。
他给我一种莫名的亲切和安心感,我想我是认识他的,至少我的心认识。未来也应该认识,她每次在我梦醒以后都会悲伤地躲起来一个人哭。有时候巡音会去安慰她,大哥和大姐也会。他们都应该认识这个我不认识的人,但他们从来不告诉我那是谁。
所以只能通过梦境去了解,可我每次都一无所获。
*
接近十月的时候,天气突然变得很冷,我每天早上都会冷得醒过来,被子完全没有保暖的作用。捂着隐隐作痛的胃躺在床上,那家伙就坐在我的床边,用他冰凉的手来摸我的腹部,我差点儿一脚踢掉被子站起来和他拼命。
“喂,我胃疼。”
在他的手碰过我的腹部第二十九分零五秒以后,我的胃剧烈地疼痛起来,一定是因为他那双冰冷的手的关系。我翻了个身,把腹部贴紧床垫寻求一点温暖,我有气无力地给了他一拳。
我的拳头穿过了他身体。
这又是在做梦,但我的胃又是疼得那么真实。我不清楚自己到底是在现实还是虚幻的场景里,终于有一件事让我明白自己到底处于什么地方:我捂着肚子冲进厕所里,解决掉人生大急的事情以后真实地感到自己活在世界上。
呸。
狠狠按下冲水开关,我打开水龙头搓洗指间的空隙,又捧了一把水泼在自己脸上,额前的头发因此黏在我的额头上,就像一块沾了水的破布挂着我头上。我的头发死死黏着我的额头,难受得使我用手全把他们抹到头顶去了。
少了额前的头发的我蠢得可以,那家伙站在我旁边毫不掩饰他的笑意,竖起食指来戳我的额头,我才发现他碰得到我,但我碰不到他。
对着镜子观察露出额头的自己,这个时候大哥刚好走过我旁边,他见到我的样子噗嗤一声就笑了,我也跟着他一起笑,镜子里我那张脸就像在哪里见过,不是我自己的脸,是一个和我有些相似的人的。这种想法把我自己吓了一跳,然而我却更加凑近镜子去观察,发现镜子里的自己十分陌生。
尤其是眼睛。
我的瞳孔不是黑色或是其他较深的颜色,而是边缘泛着金黄色的光的一团白色。这种非科学能解释东西肯定是我在做梦。
真实与虚幻再度混淆,我想我有必要再去一次厕所。
*
你到底是谁啊?拜托,就算只告诉我你的性别也好啊。
又一次做了那个梦。在梦里我朝他使劲奔跑,伸出手想拉住他的衣角,可在离他还有一段距离的时候我猛地清醒过来,气喘吁吁,大汗淋漓。我站在自己的房间门口,房门不知道什么时候被打开了,我伸出的手对着屋里的茫茫黑暗。
我在梦游?
怎么可能,我没有那毛病。
但我醒过来的时候为什么会在那儿。
感到毛骨悚然,我急忙回到我床上,后背一阵发凉。一手拉着被角一手去摸手机,发现现在时间是凌晨三点,离天亮还有好一会儿。内急想去厕所又害怕黑夜里的寂静,磨磨蹭蹭终于在快要憋死之前决定去解决掉。
把手机拿在手里,手机屏幕的亮光多少减缓了我的恐惧。来到客厅后我啪地一下打开所有的灯,黑暗瞬间被驱散,我看到年幼的自己拉着和自己有些相似的小女孩从我身边笑着奔跑开,她怀里抱着一个看上去很丑的兔子。
那个兔子我见过,在杂物间里,大姐把它收藏得很好,即使很旧了但没有变得破烂。
嘶——差点儿忘了我是去上厕所的。
解决完以后一身轻松,我在洗手的时候神差鬼使地又去看了眼镜子,我的瞳孔里映出了那家伙只看得见嘴的脸。
应该说镜子映出的我的镜像的瞳孔里映出了那家伙只看见嘴的脸,这不是扯谈吗。
金色外边的白色瞳孔里映出的人样貌在逐渐成型,一定就是那家伙没错,就是那个笑容灿烂得能杀死细菌、在窄道上健步如飞的家伙。
快要看清他容貌的一瞬间,我的头又开始痛了。
我眼前的景象像一堵墙,倒塌了以后是另外一个世界,另一个没有任何关于那家伙的痕迹的世界。
“连君、连君!”未来急促地呼喊我的名字,不知道什么时候我又躺在了沙发上。
“我怎么在这里?”
“你一直都睡在这里呀。”
我坐起来环视一周,发现自己确实躺在沙发上,现在是白天,阳光正从窗户外洒进来,窗帘被风吹得轻轻摇晃,茶几上的白瓷杯子上反射出一点光。
这不对,明明应该是夜晚,应该是凌晨三点钟。我把灯打开了,还出现了看到年幼的自己的幻觉。还有我的瞳孔,通过镜子可以看到我瞳孔里映出的人。
跌跌撞撞地走到门口墙上嵌着的镜子前,我的瞳孔不是一团白色,边缘没有泛着金黄色的光,是正常的黑色。
在房子里查看一圈,呼喊我名字的未来忽然消失了,整个房子里空荡荡的,巡音也不在,大哥和大姐也是,都不在,只剩下我自己。
我找了个笔记本往上写,“我现在还在睡觉。”
“现在是晚上。”
“现在是凌晨三点。”
“现在我还在梦里。”
“我应该赶快醒过来。”
可我现在到底在梦里还是现实里?
*
去寻找记忆里我看见的小女孩手里抱着的兔子,杂物间里的灰尘多得让我打了好几个喷嚏。
灰尘在随着我把堆放的东西一件一件翻出来的动作在阳光底下跳舞,我的眼镜片上很快就附上了很多灰。
把眼镜拿下来用衬衫去擦,眼镜框是暗红色的,边上还嵌着水钻。
这不是我的眼镜。
我的眼镜在哪呢?等等,我不戴眼镜。
那我为什么会戴着它?
那家伙在梦里和我讲话的时候我也戴着眼镜,但我没有觉得有任何不妥当,还觉得度数不够。
杂物间里的温度直降零点,我慌忙逃了出去,在那里我没有找到陈旧的玩偶兔子。
甩上杂物间的门,我的心脏剧烈地跳动。瘫软无力地坐在地上,耳边响起了嘈杂的人声,有人一掌拍上我的肩膀。
惊愕地回头去看那人,鲜亮的金黄色短发在阳光下显得蓬松又柔软,她拥有白皙的皮肤和与我相似的蓝色眸子,笑容十分温暖。
“连?”
她喊出我声音的刹那间,我的胸口一阵发疼。有什么东西要冲破胸膛跑出来。
那副眼镜的主人是她。
是年幼的我所拉着的那个人。
是笑着向我夸耀她平衡感比我好的那个人。
她是那家伙。
是——
我的恋人。
*
被记忆的潮水淹过头顶,我在笔记本上飞快地写,“我知道那家伙是谁了。”
不知道为什么我会做了这么一个一环套一环的离奇的梦,我醒过来后大家都围在我旁边担心地看着我。
我告诉他们,我知道那是谁了,那个给我安心感的人。
不明白为什么会忘记,但我重新记起了她。
“铃呢,铃在哪?我要告诉她我做了一个奇怪的梦。”
铃是她的名字。
我兴奋地喊出来,未来忽然弯下身子捂住了脸,巡音也默默转过身背对我,大哥和大姐都悲伤地看着我。
顾不上他们奇怪的反应,我跑向属于铃的房间。推开房门,那里面没有人,堆满了杂物。
玩偶兔子就放在落满灰尘的墙角,兔子的旁边摆着我刚用过的笔记本。
我一定有什么东西还没有想起来。
镜子里的我的瞳孔和普通人没什么差别,但仔细看了以后就会发现瞳孔之中映出的人不是我。
“铃呢?”我不厌其烦地一遍遍问着这个问题,又像白痴一样回答自己,她就在我的瞳孔里面,可惜的是这么想的明显只有我一个人。
未来尖叫着给了我的脸一巴掌,她泪流满面地看着我,“铃已经不在了啊!她已经死了啊!!”
*
以前似乎也发生过这样的事情。
未来的身边站着我的恋人,她用食指戳了戳我的额头,“笨。”
我依旧碰不到她。
按照未来的说法,铃已经死了,那我面前的人是谁呢。
或许我面前没有人,只是我的眼睛看到的假象,她只是存在于我瞳孔里的恋人,那团白色的,边缘是金黄色的光芒,大概是我的爱情。
我一定还没有醒过来。
FI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