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为谁春》却月·箫

6、第六章

　　船在风雨中行了三日，一直都没有靠岸。星影只用了一天就适应了船上的摇晃，不再晕船得难受了。只是同房的小孩阿宝似乎情况越来越不好，开始是一直哭个不停，后来发起烧来，哭的声音也越来越小，只是不停的哼哼着，陈嫂只知道抱着孩子边哄边掉泪，却也是束手无策，在船上连个大夫也没有，她丈夫也急得没法，几次去找船长希望能够靠岸去找大夫，可是得到的答复是现在不可能靠岸，因为沈老爷定下船的时候指明是要尽快到达。
　　可是到了汉口的时候，船还是停了下来。原来所有路过的船只都被拦下来停靠在岸边接受检查，星沉在军警搜到她星影房间之前抢先一步进来陪着她，悄悄的跟她解释了一下缘由，她才知道拿枪的人就是所谓“革命党”，可是似乎跟父亲手下那些衙役装扮没什么区别，猛然间她注意到这些人不同的地方了，就是他们的头发，前面还是像平常一样刮得干干净净的露出青皮，可是后面辫子没有了，散着齐颈的短发，看起来实在是既怪又好笑，虽然眼前气氛严肃，可是她还是忍不住轻笑了一声。
　　“嗯？”一个领头模样的兵猛地转头盯着她，星沉忙抓住她的手，连连说：“大人，对不起，她只是个孩子，不懂事…….”星影眨眨眼睛，笑不出来了，可是也没觉得害怕，只是静静的站着，有些歉意可是也很坦然的看着他。那个兵听了并没什么表示，很快的又把眼睛转过去，只是那一瞬间还是让星影看见他嘴角的一丝笑意，她忍不住抿了一下嘴。他扫视了一下房间，最后指着星沉说，男人都去甲板上排队。
　　陈嫂抱着阿宝追出去说：“大人，能不能先让我下船去给我儿子找大夫啊？求求您了！”
　　那个兵停住脚，打量了一下她怀中的孩子，通红的小脸可以轻易看出这个孩子确实病得不轻，他缓和了一下语气说：“待会检查完了你就下船去吧。”紧紧陪在他身边的船老板却接口道：“检查完了船就要开，到时候可不能光等你一个人。”
　　“什么时候说你们可以开船了？船老板，我看你今天估计都开不了，要查的地方还多着呢。”领头的兵听了，不轻不重的说道。
　　“是，是，您尽管查，尽管查。”船老板连忙应到，额头上都不禁冒出几滴汗。
　　领头的兵听了，不置可否，就带着人往前走了，星影暗暗含笑，转身回房里关上了门。
　　陈嫂虽然现在可以下船去找大夫了，可是却仍是愁眉不展，把阿宝放在床上，把自己的行李搬出来翻来覆去半天，只不住叹气。
　　小如好奇的问道：“陈嫂，您在找什么啊？怎么还不快下船去给阿宝找大夫阿，孩子看样子病得不轻呢？”
　　听了这话，陈嫂忽然掉起泪来，弄得星影和小如都莫名其妙，她边哭边絮絮的说了半天，原来他们的钱都买了船票，眼下手上几乎没有什么钱了，想去给阿宝看病也不行了。
　　正说着，船东又转回来敲门，告诫陈嫂要下船看病就快去快回，如果到了开船时间没有回来是绝对不会等她的。
　　陈嫂听了这话，突然说：“那我们现在就下船，我们不去上海了，你把船钱还给我们。”
　　船东一听这话，脸色大变，狠狠的说：“这是没可能的事，你已经上了船，怎么能说下就下？而且船已经开了几天了，就算你要下，也绝对不会退钱给你，这是从来没有的事！”
　　陈嫂哭求道：“您就行行好，船钱退一半也好啊，我的阿宝等着要救命呢！”
　　船东鄙夷的说：“你儿子要救命，也不关我的事，反正船钱没的退，你说过了天去也不能让我做亏本生意。今天你要下不下都随你，退钱是绝对不行的。”
　　星影听了有些不高兴，但还是尽量温和的说：“船老板，您就当做做好事吧，毕竟是一个小孩子的命啊，哪能见死不救？而且她现在下船也只是坐了一半，您退一半的船钱不也是合情合理吗？”
　　船东哼了一声，可是也不敢冲她发火，只是坚持说：“这就是规矩，已经上了船就不能退船票。就算她现在下船，可是我不还是要赔半乘的船钱？再说，”他上下打量了一下星影，顿了顿说，“我可不像沈小姐家那样财大气粗，我也赚的是血汗钱，比不上您好心。”说完就转身走了，气的小如连声说：“这人怎么这样，简直蛮不讲理嘛只知道赚黑心钱。”
　　星影叹口气说 ：“好了，小如你别说了，他也没说错，我们不能勉强人家做好事啊。”她想了想，发觉船东说的也对，求人不如求己，她问小如身边有多少钱，因为她自己向来是不带钱在身上的，小如有点奇怪，不过很快就明白了她的意思，打开自己的钱袋来一看，也只有一点碎银子和一些铜板，星影想了想，把自己的行李打开，找出母亲临走的时候给她的盒子，轻轻打开来，满盒的珠宝首饰大白天的都显得特别耀眼，小如心里一惊，连忙走上前去按住盒子，小声说：“小姐，你想干什么，这可是太太给你的嫁妆！”星影冲她抿嘴一笑，低头看了一下，拣了只细金丝手镯拿在手里，感觉还有点分量。
　　陈嫂已经不哭了，非常惊讶的看着星影，有点不敢相信的样子。星影把手镯和银子都递给她，腼腆的笑道：“这点银子拿去给阿宝看病估计够了，不过以后你们不管是留在这里，还是再坐船去上海都需要钱，这只镯子你拿去当了，估计还能够过些日子。”陈嫂拿着手镯和银子的手有些发抖，嚅嚅的说：“这，这，怎么能拿您，这么贵重的东西呢，实在是……”
　　星影也不多说什么，转头过去看床上睡着的阿宝，这孩子的小脸泛着潮红，大大的眼睛里一层水雾，好像随时都可以哭起来似的，愈发显得可怜巴巴。星影伸出手去轻轻摸了摸他的小脸，心里不禁软软涩涩的，不仅是可怜的小孩子，还有她忍不住想起远离的母亲不知现在如何。
　　小如连忙把首饰盒盖上，重新包到行李包里，想了想又放到一个带锁的箱子里，这才放下心来。
　　一会儿又有人敲门，原来是陈嫂的丈夫，他一进来就大着嗓门喊道：“老婆，我们赶快下船去找大夫吧，要是赶不及回来就糟了。”
　　陈嫂站起来有些激动的跟他说：“我们有钱了，多亏好心的沈小姐，我们有钱给阿宝看病了。”那男人一眼就看见了她手中拿着的东西，眼睛一下子变得发亮了，听见是星影给的，急忙连声道谢，差点就要跪下来。小如连忙拉住他，星影不惯于这样的场面，只淡淡的表示他们赶紧去找大夫要紧，一面就出门去了玉妍的房间。小如有点不放心，还是留在房里，看他们很快收拾了东西下船去了，这才放心关了门去找星影。
　　她们一直在玉妍房里聊天喝茶，星沉被叫去查货，直到下午才回来，大家一起吃了晚饭，星影才带着小如回自己屋里休息。
　　“哎呀，这是怎么拉？”小如一打开门，就大叫一声不好，之前放得好好的行李箱竟然大开着躺在房屋当中，她连忙跑过去查看，果然首饰盒被打开了，里面的东西倒没有全不见，可是也明显丢了不少，再看看箱子上的锁，竟然是被什么东西翘断的，也被甩在了一边。星影也很吃惊，仔细翻看了一下，发现不见的大多是一些分量重的金饰，那些宝石和玉器之类的反而没有少，再看其他的东西也是好好的，这才稍稍放下心来。
　　小如恨恨的说：“一定是陈嫂和她丈夫偷的，太可恨了，小姐我们要不要报官去抓他们？”星影奇怪的问：“你怎么肯定是他们偷的？我觉得陈嫂不像这种人啊？”小如肯定的说：“一定是他们，只有陈嫂才知道我把首饰盒放在这里，而且门我是锁好的，陈嫂有钥匙可以进来。”她想了想又懊悔的说：“我真是笨死了，我以为他们走了就没事了，谁知道他们还会半路回来啊，一定是趁我离开了又偷偷回来的。真是太可恶了，亏得小姐你还好心送他们钱，良心都被狗吃了！”
　　其实星影也早想到最有可能是陈嫂行窃，可是没有证据她也不愿意这样随便侮蔑一个可怜的母亲。她看了看剩下的首饰，突然轻笑道：“偷东西还能给人留下一半，不算太贪心，也是难得的了。”小如听了不满的说：“小姐，偷东西还有好人啊？您这也太好心了，都送了东西给他们了还偷，这还不叫贪心吗？”星影把首饰盒盖好拿在手里摸娑着，淡淡的说：“就算真的是陈嫂偷的，也情有可原吧，他们以后会很需要…….”
　　小如心里还是很不平，嚷嚷道：“我们去告诉少爷吧，说不定可以把他们抓回来。就这样放过他们也太便宜了。”星影皱着眉头说：“还是不要吧，哥哥会生气的，再说他又能去哪里找他们呢？”小如终究不甘心，还是去告诉了星沉。他一听便连忙赶过来，大声问道：“星影，你什么东西被偷了？”行李其实都已经收拾好，星影手里捧着首饰盒，答道：“只是不见了一些首饰，也没什么要紧的。”小如之前来不及说清楚，这下马上绘声绘色的讲了一遍星影好心反而不得好报的经过，星沉边听边生气的骂起来，小如越发冒火的一起骂起这些没良心的小人来，两人好不热闹，倒是星影听了觉得好笑，也顾不上生气伤心了。
　　小如最后总结的宣布：“少爷，我们现在就去报官，把那两个小偷给抓起来！”星沉却顿住了，想了想说：“依我看，报官还是算了吧。”小如惊奇的问道：“怎么了，少爷，您也要跟小姐一样做没好报的烂好人啊？”星沉瞪了她一眼说：“你说什么呢，烂好人？没规矩！我说不报官是有原因的，一来他们肯定现在已经走远了，二来是因为现在外面的情形，眼下武昌和汉口都被革命军给占领了，听说到处都在抓人剪辫子，乱得很，现在府衙都被抄了，革命军估计也还顾不上管抓小偷的事，我们报官也是白报。而且这船马上就要开了，浪费时间也不值得。”
　　星影点头道：“我也是这么觉得，这事就算了吧，只当我之前送给他们好了。”星沉听了，安慰她道：“妹妹，你不要难过，到岸以后哥再给你买新的首饰好不？以后置嫁妆，哥肯定也给你办最好的，你放心。”星影笑道：“我才不要呢。其实这些首饰我也不大用得着，只是这些东西是娘刚刚给我的，我就弄丢了，挺对不起她的，不知道她会不会生气。”她说着说着不禁有些黯然，娘现在说不定也在为她担心吧。
　　星沉听了也很沉默，轻轻揽住她的肩，星影顺势把头靠在他肩上，一时都无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