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为谁春》却月·箫

4、第四章

　　星影闺房才数月,人间变化却似已千年.她整日要么看书,要么一个人胡思乱想,没有注意到父亲经常不在家,母亲慈祥的面容上无法遮掩的哀愁,就连哥哥也很少来逗她玩了,她那一颗小小的怀春少女心装的满满的都是相思.
　　直到有一天,花园外突然传来奇怪的闷响,一声接着一声,又重又闷,直压得人喘不过气来.星影奇怪的望着声音传来的方向,似乎可以看见隐隐的黑烟,难道是什么地方起火了吗,星影心想.
　　“影儿,影儿,你在哪里?”小如扶着母亲,正焦急得四处寻她.
　　她忙应道:”娘,我在这里!”
　　母亲一把拉住她,脸色苍白的说:”影儿,快跟我回屋去,马上收拾东西.”
　　星影奇怪的问道:”怎么了,娘,收拾东西干什么?”母亲不说话,只拉着她急匆匆的回屋.
　　星影想了想又问:”娘,你听到刚才那些响声吗,是怎么回事啊?”
　　母亲一听,握着她的手不禁有些颤抖,半天才说:”影儿,娘只好跟你说,那些革匪已经在城外跟官兵打起来了,听说各地已经闹得天翻地覆了,虽然你爹正带着人在城头守着,可是也不知道守不守得住……”眼泪再也忍不住滚落下来,话也说不下去.
　　“娘,您怎么了,一定会没事的.”星影连忙安慰道.其实她并不明白母亲说的话,什么是革匪,大概是坏人吧,不过她总算明白刚才听到的响声是城头的枪炮声,但是她并不害怕,只是觉得有些好奇.
　　回了房,母亲就指着小如赶紧收拾东西:”赶紧要的细软首饰带着就好,带多了也不方便行路.”星影自己也忙着收拾自己想要的东西,各种书籍,澹云送给她的好多礼物,还有那两个小玉人,也被她顺手放在包里.
　　她看着母亲在屋子里忙乱而无措的转着,心里还有许多不解:”娘,我们什么时候走啊,要去哪里呢?”
　　母亲顿了顿说:”今晚就走,你沈伯父他们有船运货去上海,你和哥哥嫂子正好跟他们一起去.”
　　星影急道:”那娘和爹不一起走吗?”
　　母亲叹口气说:”傻孩子,你爹是一方父母官,现在正是危急时刻,他如何能弃城而逃.娘也不能走,娘说了要陪你爹共度难关,不管是福是祸……”眼圈忍不住又红了,却又勉强笑着说:”我把你们兄妹交给沈伯父伯母很放心,反正你迟早是他们家的人.等这里安定了,再去接你们回来,要是这里保不住了,爹和娘…….”
　　星影走上前去,抱着母亲,不知道是安慰她还是安慰自己,心里充满了迷惑和不安.

　　母亲和小如都走了,星影看着屋子里凭空多出来的几个箱子,不知道该干什么,听着枪炮的闷响越来越密集,她真想冲出去到城头看看到底是怎样一种情形,可是母亲刚才几次叮嘱要她乖乖的呆在屋里,她也知道现在不是她任性的时候.
　　过了许久,母亲又一个人回来了,进门的时候悄悄关上了房门.
　　“影儿,你过来.”母亲说道.
　　星影看着母亲打开手中的盒子,竟然是满满一盒首饰珠宝,惊讶的看着她.
　　母亲拉着她的手说:”影儿,娘本来是要等你出嫁的时候给你准备一份最好的嫁妆,现在只能提前交给你,这些都是娘自己的首饰,你自己好好收着,等澹云回来,你们成亲的时候用知道吗?”
　　星影忍不住红了眼圈,哽咽着摇头:”娘,我不要,您留着以后我出嫁的时候再给我.”
　　母亲突然抱着她也哭了起来,许久才说:”傻孩子,你这一去,我们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再见面,也许再也…….再也见不着了……”
　　星影满心的不安都爆发出来,哭着说:”娘,您怎么不跟我们一起走,我不要跟您分开!”
　　母亲心痛如绞,可是眼前的局势还有许多是不敢跟星影说的,未来的危险甚至包括生命,可是她既然已经决定要跟自己的丈夫共进退,当然也包括共生死,那就只好让自己最心爱的小女儿离开自己,也许有一天,她要真的变成无父无母的孤儿,虽然还有哥哥还有沈家照顾她,可是她像星星一样宝贝的女儿,如何受得了一丝一毫的委屈.
　　母亲摸着她的头,爱怜的说:”影儿,你爹不能走,是为了朝廷,是为了这一方百姓,也是为了自己的责任;娘也不能走,因为我们是结发的夫妻,生则同衾,死则同穴,这一辈子都不会分开的.澹云是个好孩子,以后你们成亲了他会好好对你的,你也要懂得这些道理.”

　　星影有些羞窘,脸都忍不住红了,可是却又伤心得说不出话来,只把头埋在母亲怀里,默默的流着眼泪.
　　父母亲在她看来一直都是相敬如宾的夫妻,虽然父亲并没有像其他有钱人一样娶妾室,可是她竟不知他们有这样同生共死的深情.想到澹云,她忍不住哭得更凶,如果这时候有他在身边,她也许会觉得安心许多.可是澹云现在在哪里,是不是已经到了遥远的日本,是不是也在想着她呢?

　　天已经黑了,几个大箱子都摆在大厅里,正房里母亲正搂着星影淌眼抹泪,星影和玉研也都哭红了眼,星沉坐在旁边,垂着头不说话.
　　突然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打破了屋内沉闷的气氛,来人嚷嚷着:”怎么还没有走啊,时候已经不早了?”说着已经进了门,原来是澹月
　　星沉站起来说:”要动身了吗?可是我爹还没回来,能不能再等一会?”
　　澹月有些为难的说:”伯父还没回来?是在城头上吗?我刚过来的时候,看到那边炮声很密,看样子革匪正在攻城,伯父一时恐怕回不来.”
　　星沉着急的说:”这可怎么办好,不见爹一面就走…….”
　　谢夫人擦了擦眼睛,问道:”澹月,你们家都准备好了吗?”
　　澹月忙道:”是啊,伯母,家里已经装好车了,我看你们还没有过去,就跟爹说过来接你们.”
　　谢夫人点头说:”那好,你们也不必等你爹了,这就跟澹月一起过去吧.”
　　星影拉着母亲的胳膊,说:”娘,我要见见爹,不然我不放心.”
　　谢夫人勉强笑道:”傻孩子,这有什么好担心的,只有你们安安全全的走了,我和你爹才能安心.早上你爹走的时候就说了,要是到时间他没赶回来,就让你们先走.”又转头对星沉说:”星沉,吩咐人把行礼都装好了,你们就上路吧.”星沉连忙答应着出去了.
　　谢夫人搂着星影,也跟着走出来,一路问着澹月各种问题,澹月也在旁边答应着.

　　院子里站着的人并不多,下人们都被吩咐过了,只躲在屋子里偷偷看着.小如提着包裹正在一旁站着.夫人叫她过来:”影儿,这次情形特殊,没有多的人能够跟着去照顾你,只有小如,她是从小照顾你的,有她在我才能放心一些.小如,以后小姐就交给你了,你一定要好好照顾小姐知道吗?”说着声音愈加哽咽起来.
　　小如连忙应道:”是,夫人,我一定会好好照顾小姐.只要有小如在,绝不会让小姐受一点委屈,吃一点苦,夫人您放心……”眼泪也忍不住滚落下来.
　　“娘……”星影红着眼睛,眼泪在里面打转,却拼命忍着不让它落下来.
　　“轰隆隆……轰隆隆……..”突然一阵炮声打断了沉浸在离别伤感中的人们,他们都惶惑的抬起头,看着被火光染红的天边,担心惊惧害怕的表情又被突然暗下去的夜色给遮住,许久都没有人说话,也不知道该说什么.炮火中有一个人是他们现在的牵挂,而离开之后的未来,留下来的亲人和家园,都将是什么样子,没有人看得清.

　　有人进来回话,是连生,行李都已经装上了马车.
　　母亲把星影交到星沉手里,说:”儿子,无论什么时候,都要保护好你妹妹知道吗,她是你最亲的亲人,你要记得给我的保证.”
　　星沉握紧妹妹的手,狠狠点头.
　　“那你们就快走吧,不要让沈伯伯等久了.”母亲放开他们,转身说,”我就不送你们出门了.”竟然走进屋去关上了门.
　　星影看着屋子里母亲的影子,眼泪终于忍不住浸湿了脸颊,大声喊道:”娘,您放心,我一定会很快回来,您自己要好好保重身体!”屋内始终没有动静,她忍了许久,小声说:”娘,我走了!”

　　要走了,这一座她从小长大的屋子,花园里的桃林,屋子里照顾她长大的亲人,这些都在离她远去,就连城墙上的炮火,也离她越来越远,他们正坐在马车上向另一个方向疾驶,开往码头,一艘货轮正在等着他们,还有沈家.
　　车里只有小如陪着她,她轻轻靠过去,让她搂着自己,小声问道:”小如,你害怕吗?你说我们还能回来吗?”她不知道是在问小如还是在问自己,她在心里一直这样想着,只有现在才敢说出来.
　　小如轻轻拍着她,安慰道:”我不怕,小姐也不怕,老爷一定能把那些土匪给打跑的,不用过多久我们就能回来了.我看不到冬天我们就能回来了,我们还能在家过年呢!”
　　真的是这样吗?星影默默沉吟着,她脑子里好像有无数念头在打架,越想越可怕,让她不敢说话.她使劲摇摇头,像把一切坏念头都抛掉,不要去想,不要再想.
　　小如半天没声音了,好像已经靠着睡着了,周围变得那么静,只有车轱辘不停的碾过马路的有节奏的声音,忽然也觉得是那么清晰悦耳.她推开旁边的车窗,外面竟然一片亮堂,月光照在她的手指上,那么晶莹透亮,云哥哥曾经说她的手最美,是真的吗?她静静的看着,竟有些痴了,那皎洁的月光仿佛是最轻柔的吻和最温暖的抚摸,一寸一寸的,从手指移到她的手臂,她的胳膊,她的脸颊,她轻轻阖上眼睛,安静的感受着月光的触觉,心里渐渐变得平静而安宁,竟然不知不觉睡着了.
　　月光一点一点爬到她脸上,抚平她梦中微微皱着的小八字眉,不自觉的扑闪了一下眼睫毛,抿着的嘴角翘起自然的弧.这样恬静安睡的天使,月光也不忍心打扰她,又悄悄的隐起了身影.夜风里只有车咕噜低哑的声音,好像是谁在叹息,为这睡梦中赶路的人,还是为这重陷黑暗的前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