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间》创可贴Q

19、归来

　　年关已经过去了一周，原本订好归期的李珍基却没有回来。金基范那点跃跃欲试的小期待被打了折扣，趴在沙发上心绪不定，眼睛一会盯着手机一会伸头看家门是否有动静。直到太阳西沉夜幕降临金基范还不死心，又担心他是不是在路上遇到了事情，想到这里便心头按耐不住，打电话过去也是畏首畏尾。
　　电话响了很久才被接起，金基范揪紧了衣服的下摆，忐忑不安的“喂”了一声。李珍基的声音并没有什么不同，只是稍带着疲惫。
　　金基范落了心继续问道，“你在回来的路上么？”
　　“今天没回去，”电话那头的李珍基侧靠在墙边，用右手挤挤眉心，像是倦极了，“家里有些事情，完事就回去。”
　　李珍基的声音听来无力，金基范很想问问他家里发生了什么，不过最终如鲠在喉没有问出来，只简单的答了一句，“噢。”
　　从阳台的落地窗边望下去这一片的街区灯火通明，冬日的风顺着窗户闪开的细缝吹进来撩起脚边的窗帘，丝滑轻柔又冰凉的触感，金基范低下头看白净的脚趾与它纠缠把玩，半响才低吟呢喃道，“那你快点回来。”
　　倘若放在平时他断然是说不出这般小儿风情的话语，只是此刻感应到李珍基似乎并不高涨的情绪心尖便不知受了什么蛊竟柔软的能滴出水来，只想轻言细语地哄他。
　　他乖顺柔和的语言传到李珍基耳朵里又带着点撒娇的意味，李珍基想起了他和猫仔的照片，嘴边浅浅一笑舒展了眉心，答他的时候也放慢了语调，“好，回去前给你电话。你自己在家注意安全，做饭吃，早睡觉。”
　　“嗯。”金基范羞着挂了电话，才踏着轻快地脚步去厨房准备弄点吃的。
　　这两天金基范已经进组开始新的工作，李珍基没回来的失落倒也冲淡了不少，一忙起来手机经常没在身上，等空下来去看却还是没有李珍基丁点儿消息。不过他也没了先前的纠结，想着李珍基答应了回来给他消息心下就宽慰不少。
　　剧目主创刚碰面的时候总是有各种聚餐，这次前辈不再让他单跟着舞群们混，偶尔和负责人吃饭的时候也会带上他。席间金基范很少话，但是有别人问他见解的时候他倒也能对答如流，落落大方。聚餐后的第二轮通常金基范是不去，一是他嫌闹，前辈知其性格并不勉强他。二来是他很有倦鸟归巢的自觉，总惦念着回去或许李珍基就在眼前了。所以当他再一次推掉晚饭后的娱乐而辗转回到家时，看着玄关处多出来的一双鞋子，他不得不赞赏自己的坚持，这一刻，他笑了。
　　厨房里的香味弥散在客厅的每个角落，金基范面颊上沾染的快乐明媚如花。甚至连拖鞋都来不及踏，清脆的唤着“李珍基”，蹦蹦跳跳的往厨房去寻人。
　　“李珍基，你怎么回来不……”原本想问他怎么没发短信，只是走到厨房门口看到那人，“告诉我一声”几个字便被淹没在肚子里了。
　　李珍基抱膝坐在橱柜前，沉着头用手指在地板上画圈，他的样子看来那么孤单。听到金基范的声音才缓缓抬头，脸上没有过多表情，一双眼睛无聚焦的空洞。
　　“珍基哥……”
　　金基范被这不明所以吓到了，只是他低糯带怯的声音将李珍基从自己的世界里拉了回来，支撑着壁厨的把手站起来，带出一个淡淡的微笑，不怎么温暖，但是真实。
　　“回来了啊，吃饭了么？”
　　“吃过了，”金基范小心的往前挪了两步到他身后，李珍基转身在水槽洗手，金基范揉揉鼻子，声音不敢太大，“你还没吃饭么？”
　　“吃过了，从家里带了些排骨，先把它煮熟，明天烧起来容易些。”
　　李珍基说这话的时候恢复了往常的模样，他掀开锅盖肉的香气扑面而来。金基范学他往前探头想去看看锅里的肉，热气扑脸烫的他赶紧往后撤，撞到李珍基身上，他一手扶住金基范，基范的脸被熏的通红，李珍基挑挑眉，“赶紧去换衣服。”
　　“噢”金基范有点恋恋不舍的站在他身后，李珍基已经回过头去捞煮好的排骨。
　　金基范知道李珍基不对劲儿，但是哪里出了问题他也不知道，洗澡的时候心不在焉，愣是把沐浴液当成了洗发水，挤在手心就往头上揉。洗完出来家里静悄悄地，金基范开始找去房间又到客厅，小声地叫他，“珍基哥，李珍基……”
　　李珍基并没有回答他，金基范踱到沙发边，李珍基和刚才一样，把自己抱坐一团靠在沙发背后。金基范的情绪跟着沉静下来，把阳台落地窗关紧，抱着腿坐在了他的身边，陪着他不说话，只有他擦头发发出的摩擦声。
　　李珍基稍稍抬头抵在膝盖，侧过脸去目光刚好触及金基范白皙的脚踝，声音低小温柔，吐露倾诉。
　　“我们家有个大花圃，园子里种了大片大片的花草，我爸爸是个花匠，小时候我经常躲在花圃里看他干活，他脖子上挂着毛巾，脸上有很多汗珠。”
　　金基范第一次听李珍基提到家庭，心跳的很快，头发也不擦了，叠了毛巾听他继续。
　　“爸爸送花去花市，花市里放大盆景的花架塌了，砸死了蹲在花架下算账的爸爸，那一年我八岁。”
　　金基范听到这里心头猛的一紧，难以置信的看向李珍基，对方却还是淡淡的样子，跟着说道，“我的妈妈应该是个美人，”他自嘲的笑笑，不怎么自然，“我不太记得了，爸爸死后的第二年她就走了，噢，不对，是抛弃，她丢下了我们。”
　　金基范抿抿嘴想去拉他胳膊却发现李珍基把自己抱的更紧了。
　　“我是跟奶奶和姐姐长大的，奶奶是个啰嗦的老人，爸爸死后她整日念叨儿子，会把丧子之痛撒在媳妇身上，这大概也是妈妈当初离家的原因。妈妈走了之后，她又整日骂她那丧尽天良、抛弃儿女的媳妇。可她是老人啊，而且她说的一点没错，妈妈确实丢下了我们……”
　　“我姐姐比我大七岁，她性子比我坚强多了，也比我有想法。我们被全村人在背后议论的时候，我和小伙伴打过架也不知道哭了多少次，哀嚎着跟他们辩驳我们不是死了爸爸又被妈妈抛弃的可怜虫，妈妈也不是他们口中狠心自私的女人。但是姐姐一次也没有在家里哭过，她不说话，却把背脊挺的比谁都直。我哭的时候她也不会安慰我，通常都是做自己的事情，等我自己哭累了不哭了才去打水给我洗脸。爸爸死后家里的情况不好，花圃没人搭理，花朵枯死在园子里，姐姐不顾奶奶的责骂坚持辍了学，把爸爸挂在颈间的毛巾挂在了自己脖子上……”
　　李珍基说到这里金基范很难过，不露声响的往他身边坐了坐，轻声问道，“然后呢？”
　　李珍基抬头对他笑笑，伸手摸摸他的头发，还潮潮的贴在耳朵上。
　　“奶奶每天在家里抱怨，短命的儿子，狠心的女人，不听话的孙女，我就呆呆的坐在角落。姐姐对她的抱怨置若罔闻，后来每当奶奶开始要抱怨的时候她就会拉我走。有时候带我去花圃看她干活，有时候带我去街上转一转。那时候金钟铉已经开始跟街上唯一的琴行学琴了，偶尔我们转到那里，从透明的玻璃外看到里面的钢琴，我们会停一会儿。之后一段时间姐姐拿了爸爸床头柜里的簿子，整日去花市，那里记的是花市店家欠我们的货钱。人走茶凉，家里没了大人，只剩十五六岁的姑娘独挑大梁，很多人都想赖账。只是对付那些人，姐姐不吵也不闹，只是整日站在他们店门口，被轰出去她就再回去，时间长了，那些人耗不过她，虽然嘴上骂骂吵吵，还偷摸占点零头，好算是把大头的欠款都要了回来。姐姐拿了钱以后带我去了琴行，用那些钱供我，让我和钟铉一起学琴。在那之后我放了学就去琴行，学完才回家，后来我才知道，她想让我学琴是想帮我找点事做，不至于想太多也不用在家从奶奶嘴里听太多对家庭的怨气。她不愿意让我心中积怨，我还那么小，人生不该只有灰暗的开始。”
　　金基范侧过身来，李珍基望向远方的灯火通明。
　　“姐姐终日埋头在花圃，我念学校，家里独剩的老人在无可交流的人，抱怨也少。虽然一边恨姐姐不听话，但还是心疼她，慢慢的奶奶也开始跟着姐姐去花圃，乡下老人是劳作的身体，两个人收拾起花圃，虽不如壮年的男子利索，做生意也有很多被合伙人欺负的地方，但姐姐的坚韧和奶奶的强势，还是渐渐将花圃的生意带回了正轨。我就是在这样一个环境下长大，被他们保护着长大的。”
　　李珍基说到这里把头埋在腿间，金基范看不到他的神情，柔声的问道，“这次回去，家里发生了什么事么？”
　　李珍基的回答听来闷闷的，他抬头，金基范在他眼里看到闪烁的泪花。
　　“要和我姐姐结婚的男人，是从事花卉园艺世家的有钱人家，两个人相爱没错，牵涉到家庭就变成了错。我不懂，那些口口声声对我的家人指桑骂槐的他们就是有教养的世家，而没了父亲走了母亲的我们就是有人生没人养的野孩子么？我家虽然贫困却是清白干净的农家，我的奶奶即使有着乡村妇人的蛮横却把我们姐弟养的健康明事理，我姐没念过书却比谁都善良坚韧，她就那么不可被接受，不能拥有幸福么？我们的家庭就这么不可原谅么？”
　　金基范隐隐明白了其中的缘故，想必是男方的家庭对这样的姻缘极力的反对，甚至口不择言的谩骂了李珍基的家庭，讥讽了他们的成长，还有他们早逝的父亲和离家而走的母亲。
　　这才是李珍基的痛处啊……
　　李珍基语气听来激动又难过，说这些的时候眼泪就顺着脸庞往下落，又将头埋了下去，带着哽咽的委屈，“父母和家庭，这难道是我们可以选择的么…我也希望取得成功的时候爸爸可以对我竖起大拇指，说‘珍基啊，做的真好’，犯错的时候妈妈会揉着我的头发对我说，‘珍基啊，没关系’，受伤的时候他们可以敞开双臂抱抱我，对我说，‘珍基啊，到我怀里来’……但是没有，没有人给我们这些，我们只能自己坚强。”
　　李珍基的声音低若蚊鸣，只能听到他的低啜和微微耸动的肩膀。金基范没见过这样的李珍基，温暖像太阳的李珍基，这般的让人心疼。
　　片刻的宁静，金基范悄悄地擦掉脸上的泪水，立起身子跪起来，像无数次李珍基揉他脑袋那样伸出手去，指尖触及的发质异常柔软，抽抽鼻子嗓音也带着喑哑，半天吐了一句，“傻瓜……”
　　直到此刻金基范才明白为么李珍基如此执着这个看似宠溺的动作，因为这是他从小渴望而未所及的。
　　身边人被手覆盖住额前的发后哽咽声控制不住的更大声了，金基范张开双臂将他轻轻揽在怀里，手掌在他背后一下一下抚摸着他的悲痛，“珍基啊，到我怀里来……”
　　李珍基再撑不住自己的伤心，埋首在他的肩头，失声痛哭。
　　滚烫的泪水浸湿了金基范的脖颈，与爱人的第一次拥抱没有让他面红羞涩的心跳，确是让他寻觅良久的心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