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庄生三国》九儿

3、第二章

　　一年后，小姐出嫁的日子到了。多年后，当我已经老得需要靠回忆来生活的时候，我仍然清晰地记得那场婚礼的每个细节。整个丁府早早地就已是红灯高照，喜气洋洋，出嫁对女子来说是一生的大事，我们这些小姐身边的大丫头自然也都跟着忙出忙进。喜娘服侍着小姐穿衣，一边还念叨着吉祥话。

　　“令月吉日，始加元衣，顺尔成德，介尔景福。恭请小姐着一重衣。”小姐任由我们给她层层地套上罗绮褥裙，裙裾还绣着一圈吉祥如意字。甘芙惟厚，嘉荐令芳，寿考维奇，以定尔祥。恭请小姐着二重衣。”于是套上红色的绕襟云纹曲裾深衣。寿考不忘，夫训唯系，孝尔以老，宜室宜家。恭请小姐着三重衣。”最外面给披上了一身曳地黑锦长袍，腰间系上了同心结打成的璃带。

　　喜娘一边继续地说着吉祥如意花好月圆，一边给小姐绾起了一头青丝，盘发成髻，歪歪地偏向一侧。“妆鸣蝉之薄鬓，照坠马之垂髻”《玉台新咏》里的这两句说得一点不错。

　　“吉时到！”随即是钟鼓齐鸣，琴瑟并弹。

　　小姐在我们的搀扶下于厅堂辞别老爷和老夫人。

　　“婚姻协而莫违，播欣欣之繁祉。兰儿，嫁去夫家，一切好自为之，去吧。”

　　小姐垂泪称是，老夫人又拉过小姐肉啊肝啊地哭喊起来，一时竟都是无语凝噎，连老爷也都有些动容。我们扶起小姐，鼓瑟之声又起。喜娘来搀着小姐走出了厅堂。

　　府门外，曹公子早已等候一旁，就见曹公子星目朗月，一身黑锦，极是英武。喜娘紧走几步，将小姐腰间的璃带一头交于曹公子手中。

　　曹公子一手握紧璃带，一手执起小姐的手，走向停在门口的车子。“著以长相思，缘以结不解”，这大概就是执子之手的开始吧。

　　我们这些随嫁的丫头并吹笙箫的一众人等就跟在车后，一路往曹府行去。

　　进入曹府后，自又是一番繁琐的礼节，我们将公子和小姐送入洞房，红烛高照，春意浓浓，自是我们这些小丫头要回避的了。

　　我和阿梅都随嫁入了曹家。小姐谦恭有礼，阖府上下都对这个新来的少夫人赞不绝口。老太爷曹嵩早年捐的官又被挤掉了，他索性就自诩为仙家道人，在少爷成亲之后就扔下这一大家子自去云游四海，访道寻仙去了。曹府上下就都由新入门的少夫人管着了，少爷也与小姐夫妻和睦，相敬如宾。所以连带着，我和阿梅也在府里也相当有地位。

　　府中事情杂乱繁多，连小厮们打架也要闹到小姐面前。我帮着小姐给府中的家丁仆妇都造册登记，然后分派不同的任务。这一看才知道，家中居然有三分之一的家丁都是闲散的，比方说一个厨房就有十名杂役，而往往真正做事只有那么一两个小厮。在我的建议下，小姐裁减了部分家丁，并把曹府名下不少荒地租给这些家丁，让他们每年缴纳一定的收成。开始的时候有些怨声载道，毕竟安逸的日子过得久了。后来交租的时候，有些勤快的家丁收入不菲才绝了某些人的口实，慢慢地，小姐在府里已是拥有绝对的地位了。府中也慢慢有了规矩。曹操见我识些文字，就给我多派了些整理书房的活，对我而言，这可真正是个美差啊。

　　光和元年，曹操正在洛阳北都尉任上，因为不避豪强，得罪了不少权贵，一日天子近臣蹇硕的叔父犯禁夜行，被曹操令门官棒杀。这样一来，就连宫中的故人也保不住他，他被贬作了顿丘县令。小姐常常感叹曹操不知道婉转行事，做事过于刚硬，我却觉得曹操这样是对的，曹操常说要做股肱之臣，那么至少就不能恃强凌弱，徇私舞弊，王子犯法也当与庶民同罪。偶尔一次这样和夫人争论的时候，正巧被进门的曹操听见，他不由得上下打量了我一番，而我则只是略行了行礼就出去了。

　　曹操做了顿丘令，时间就多了起来，隔一两月就会回乡来看夫人。夫人已经嫁入曹府三年了，三年未有所出就会被人指指点点，我和阿梅总是为夫人鸣不平，其实我觉得二十多岁没有孩子也很正常啊。夫人虽什么也不说，依然谦恭有礼，脸上却越发淡了起来，见了曹操也只是淡淡地笑。

　　一日，曹操兴冲冲地回到家中，兴奋地大谈偶遇太尉桥玄的事。桥玄见到爷大惊失色，说“天下就将大乱，非公子不能济也。”并给曹操介绍了当世名士许子将。许子将以善识人而闻名，携弟子八人在汝南开坛，品评当世人物，每月一次，时为“月旦评”，举凡受过徐子将肯定或赞扬的人，身价陡增，名扬四海。世人皆以能得月旦评中一句话为荣。曹操已决定去汝南找许子将。夫人听完后只是淡淡地说好。

　　月余，曹操回到家中，把面见许子将的经过说给夫人听。许先生初始并不答复爷，爷询问多次后，许先生才说了这样一句话“子治世之能臣，乱世之奸雄。”

　　“我当作能臣！” 曹操盯着夫人的眼睛说道。夫人仍然只是微微笑着说“好”。曹操引为知己，握着夫人的手，我和阿梅相视一笑，悄悄地退了出去。

　　第二日，曹操意气风发地准备出门，似有指点江山的豪情，看着他颇有些自得的样子，我忍不住笑了出来，夫人狠狠地瞪了我一眼，我不禁吐了吐舌头，又放肆了。曹操却哈哈大笑，出门而去。

　　都说是男子多薄幸，三月后，爷纳了一个新夫人，刘夫人。刘夫人入门的那一天，红烛依旧，而我却依稀看见了夫人眼中的泪。

　　正是：
　　薄鬓垂髻羞佳妇，执子之手约百年
　　子将识人评月旦，且把曹操比奸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