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丹青》墨鸢_墨墨

1、芷汀

　　四月初五
　　芷汀
　　芷汀的春天总是来得很早。
　　郁汀海上吹来的海风到了芷汀就化作了滋润万物的春雨。羽殇林一带通常要到五月末才迎来雨季的第一场豪雨，而芷汀才四月初，便已是绿杨满堤，草长莺飞了。

　　天气晴好，不太热。人们或游春踏青或走亲访友，街上往来行人很多。商家酒肆林立，叫卖声不绝于耳，热闹非凡。见到这一派兴盛繁荣的景象，有谁能想到不过五年前，这里曾经是兵临城下，岌岌可危。

　　从临街一家酒楼的窗子里传出依依呀呀的婉转曲调。女孩子的声音细软绵长，唱的是芷汀乡下的清平调，十分受听。而另一边的案桌旁，说书先生轻呷一口茶，藏青色的袍子一抖，向四面微拱了拱手，四周一阵叫好。先生摇起一把折扇，便娓娓道来。这前朝旧事，才子佳人全都装在先生的肚子里。打起折扇就是一段世间传奇，人间佳话。楼上围了不少短打扮的行脚商人和货物挑夫。连对面绸缎庄的小伙计也趁着生意清闲偷偷溜过来凑热闹。他们买上一碗茶，就倚着围栏或立柱，一听就是一整个下午。至于稍有闲钱的人，大可点上一两样小菜，叫上一壶好茶，再选个靠窗的位子，晒晒太阳，慵懒而惬意。

　　靠西边窗的桌子上就摆了几样精致的小菜，一壶留人醉。那香气顺着窗子飘出去，直叫街上的酒鬼忍不住要停下来，朝这边嗅嗅。桌边只有一人独酌。一袭玄色长衫，样式朴素，但是质地考究，剪裁得体。腰间别着一把做工华丽的连鞘匕首。如今，在外像这样配以华贵刀剑的人越来越多了。谁能想象就在短短八年前，一向重文轻武的乾离闪电般地突袭了邻国烨国。两国表面上和平友好的关系在一夜之间土崩瓦解。尽管烨国拥有一支国人引以为傲的军队——堪称敖州第一劲旅的鲲罗军。然而乾离仿佛从地府借来一支奇兵，没人知道这支装备精良，悍不畏死的军队是怎么一下子出现在云砺城的。鲲罗军在这支铁骑的狂扫之下几乎不堪一击。兵临芷汀之时已是强弩之末，最终被断了粮草和后路，于靖池一役全线溃败，最终没能扭转局面。从此敖州东南部一统为乾离王朝。大烨王朝不复存在。史学家们称之为靖烨之战。也自那时起，乾离武将们的地位被抬到了前所未有的高度。多年的韬光养晦换来的是登坛拜将，千金万户侯。而也就是从那时起，人们开始下意识地佩戴刀剑作为装饰。从此，弱不禁风的书生形象逐渐为世家子弟所抛弃，乾离的年轻人们纷纷开始习练些拳脚刀剑，在腰间佩以刀剑匕首。至此，乾离文弱之风遂改。

　　这名男子腰间的匕首，其柄呈鱼龙摆尾。尾曲盘缠，龙口上仰，口吐刀刃。然其锋隐于鞘中，不得见。鞘上繁复的嵌金花纹，镶嵌的珍珠宝石炫耀着它的奢华。而稍有眼光的人则会立刻发现，这绝不是一件华美的装饰品。此物乃百年前产于落虹角一带曾经空前昌盛的古国沉唐的一件利器。相传沉唐国因为掌握了龙火淬炼金属的方法。其制作武器之精良，当世之工艺也难以超越。而自沉唐古国神秘消亡以后，留下了许多无比精致的武器，价值连城。所以男人佩戴的是一柄于华丽外表下隐着森然锋刃的杀人利器。

　　不过匕首的主人似乎并没有丝毫要使用它的意思。他长而有力的手指轻轻敲打这桌面，似乎合着边上女孩子唱的小曲，眼睛却向着说书先生这边随意瞟着，一副漫不经心的样子。

　　他唇上和腮边的轻须让他看起来要沧桑些。即便慵懒而依旧挺拔的脊背表明他不是那种养尊处优的世家子弟。真正手无缚鸡之力的世家子弟，就算想，恐怕他的家人也不会允许他佩戴这样一柄真正能够夺人性命的利器出门的。那样太容易伤到他们自己了。也许是太过太平安逸的生活，让像他这种人也要用听书听曲儿来打发无聊的时光了。

　　自靖烨之战以来，史学家们就从没有停止过对这件事的争论。毕竟这是大家都亲身经历的历史。距离乾离统一敖州大半才不过短短五年的时间。而乾离不过只用了三年的时间就彻底摧毁了烨国三百年来的基业。人们普遍认为，多年来，乾离以重文轻武之姿麻痹了烨国。从昭燃王，也就是现在的燃枫皇帝即位起，他就野心勃勃地秘密训练一支足以攻克东陆最坚固的城池，摧毁最顽强部队的军队。甚至有人有模有样的说出当年昭燃王将这支军队藏在苦寒的极北冰原训练，并重金从外族手上购买重甲武器。然而乾离是如何能在人不知鬼不觉的情况下训练这样一支规模庞大而可怕的军队长达数年之久，又是如何能让这支铁甲之师一夜间出现在乾离烨国边境云砺城的，就不得而知了。史学家们可以对新鲜的历史进行无休止的争论，老百姓的日子也要正常过下去。短短三年的战争不会让这个新生的王国一蹶不振，现在的乾离俨然太平盛世。不得不承认，发动战争的昭燃王是真正有能力实现他的野心的。所以乾离像一条狡猾的狐狸，一面极力作出国风文弱的样子，并不断讨好国风相对强硬的烨国同时，也在磨砺它的利爪和毒牙。才将公主嫁入烨国不到三个月就一举发动了对烨国的战争。只可怜公主和她的婚姻都无疑成了这场战争的牺牲品。而这一段曲折的故事也成为了人们百听不厌的轶闻。

　　就像说书先生现在正讲得那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