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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清歌忆旧 ...

  •   我看着眼前这些人。
      他们是骊山囚犯,五大三粗,他们听从章邯的指挥,一心一意,他们豪放不羁,却又重情重义,在这个世道里,如此简单的人,只有一种下场:就是被人算计。
      我站在练兵场旁的树荫里,默默看着这群莽汉挥洒汗水。经我的初步研究,断定:这个军营里,最聪明的人是章邯。此君不但聪明,且狡诈颇识时务。跟在章邯身边的两位副将都很有脑子,唯一的突破点,就是那个包子。包子为人老实,头脑也简单,但章邯身边,不应该有没用的废物啊……
      我沉浸在自己的思想中,居然没发现过了一个下午。夕阳欲颓,我才回过神来,看到练兵场空无一人,只有高台之上,站着一个身影。
      是章邯。
      看他向我走来,我连忙讪笑。
      “将军练兵真是辛苦。”
      “远公子不也是很辛苦么?整整站了一个下午。”他温文尔雅,似笑非笑。
      “额,不比将军辛苦。”我意识过来,活动了两下早已麻木僵直的腿脚。
      “晚上有篝火会,公子准备准备。”他冲我一笑,撂下这么一句话,就远去了。
      果然太阳刚下山,晚霞才布满天际,营帐外就敲锣打鼓,人声吵杂。门帘一下子被掀开,一个魁梧的身形走了进来。
      “远弟!篝火快开始了!”这淳厚的嗓门一吼,我就知道是谁。
      “旭尧!你再大声点,我的营帐都要塌了。”我没好气地道。
      这个叫旭尧的魁梧男子黝黑的脸微红,不好意思地说了声:抱歉。
      遇到旭尧,也是件颇好笑的事。
      就在我一瘸一拐地跳回营帐途中,听到旁边树林里有“吱吱”声,于是就好奇心大发,跳进了树林。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幅场景:一个魁梧的青年背对着我,骑在一棵刚被砍断的树上,用一根树枝在钻木。他钻得全神贯注,连有人靠近都不觉。直到我走到他身边,他依然不觉,只是嘴里神神叨叨念着什么。
      “太古之初,人吮露精,食草木实,山居则食鸟兽,衣其羽皮,近水则食鱼鳖蚌蛤,未有火化,腥臊多,害肠胃。于使有圣人出,以火德王,造作钻燧出火,教人熟食,铸金作刃……”
      看着他这个样子,我突然“噗嗤”一声笑出来,随后捧腹哈哈大笑。我突然觉得自己挖掘到秦朝的活宝一枚,很是开心。
      他终于发现我的存在,只是瞪了我一眼,继续钻木。那眼神就好像所有人都是井底之蛙,不知道他在干什么伟大事业似的。
      我笑眯眯地看着他那么用力钻,却连一个火心都没出现。觉得难得还有这么执着的孩子,就像点播他一下。
      “喂,你这样钻,是取不到火的。”
      他没理我,继续自顾自。
      “为什么不去用火石?”
      ……
      他压根就没打算理我,我一把抢过他手里的木枝,一看,果然钻不出火。我没有理他愤怒的表情,自顾自地挑了一根大约三十厘米长的木棍,用玉华削去树皮,看了看四周,找到一块石头,一蹦一跳地过去。他看到我跳有些惊讶,看到我把木棒在石头上磨来磨去,更是不解。把木棒磨圆后,我对他说:“去,找些干草来。”他疑惑地看了我一眼,待取来干草后,我让他坐在棵枯树上,为了不让树摇晃。我抽出玉华在那块树上凿了个凹三角形,然后把木棒使尽钻,木屑越来越多,隐隐有一股焦味儿。他不可置信地看着我,我没理他,把木屑聚在一起放在干草上,顿时火苗飞溅,小小的火心越来越大,终于燃成小火。
      我看了看地上的火,对着发怔的他,得意一笑,准备转身走人。
      我脚还没抬起来,就被人握住手腕。
      “你……”他看着我,那眼神就像我见他时,那副发现活宝在世的表情。
      “?”我不明白他要表达个什么意思。
      好半天,他才开口道:
      “朗朗乾坤,苍天作证。我旭尧,愿和你结拜为兄弟,从此生死相随,有难同当,如有违背,天诛地灭……“
      他一大堆说完,才发现已经石化的我,又补了一句:
      “兄台你叫什么名字?”
      于是,我就这样白白捡了个大哥。
      后来我才知道,旭尧原来是众多大老粗中唯一一个懂文化的文化人,对于这点他颇为自豪,决定要更像个文化人。于是,就研究起了钻木取火。也没人管他,因为这些大老粗觉得,旭尧整个一个神经质,可旭尧自认为,那些人跟不上他超前的思维。于是,我的技高一筹让他意识到,我的思维比他更超前,所以他要向前看齐,于是就和我结拜,觉得待在思维超前的人身边,自己的思维也会变得更加超前。
      随着他走出营帐,才发现这时天色刚刚暗了下来,估摸着约是下午七点左右。我们老远就望见已经搭起的篝火堆,有好多人坐在篝火边上,正前方的一张虎皮座上,章邯正倚在那里,他拿着酒盏,像是在自酌。而下面的将士们都正襟危坐,一副端正严肃的模样。
      众人见我和旭尧一同走来,无不惊讶。
      我想想也是,像旭尧这样的奇葩,谁会委身与他在一起呢?他们肯定这样想。
      我们也没说话,就走到章邯下首空着的位子上随便坐下了。我想难不成这篝火开始之前,章邯同志还要一番慷慨淋漓的致词?
      事实证明我想的没错,我们刚坐下屁股还没挨稳呢,章邯就云淡风轻地开口了。
      “今日得到皇上旨意,命我们提前两月整军拔营,九月出兵攻打周章。”
      此话一出,众人哗然。我也开始忐忑不安,原本是定在十一月出兵迎战陈胜派遣的周章,可现在居然提前两月,肯定是局势紧张。不过章邯看起来好像一点也不担心,居然说的这样理所应当。
      我瞟了瞟章邯,见他此时已放下酒盏正扫视众人,正好对上我的目光。他冲我轻轻一笑,意味不明。
      我开始疑惑,这个人究竟在打什么算盘,想到曾经好像在看书的时候无意中看到了一句对章邯的评价:“章邯一去而秦无人,安得不亡!谁谓冥冥中无主宰乎?”我抬头再次细细看这个人,他拥有鹰的锐利双眼,也有狗的灵敏嗅觉,他知道秦朝不长,所以主动站出名义上是为大秦,而他心里其实是想训练一支属于自己的亲信,为自己将来寻觅明主加深筹码,这战场正好可以让他看看,谁才是王者。
      “下面开始,是大家表演一个自己拿手的节目助兴,在座的各位将军们也要表演一个节目。”包子很狗腿地站在章邯身后,扯着嗓门道。
      这些将军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一时都沉思起来。你说都是大老爷们,什么情棋书画都不会啊,成天都是舞刀弄枪。等等,舞刀弄枪!对了他们可以耍一套刀法给将军看呀!
      这是一个黑乎乎的大汉上前,冲着章邯一拜,道:
      “小人想耍耍长刀,给诸位兄弟看!”
      “准。”
      于是,莽汉们一个接着一个,兴致越来越高,可我都快上眼皮和下眼皮接吻了。每上来一个,不是耍刀就是舞剑,有的还打拳,看一次两次是新鲜,可这十几个轮番过,着实没啥意思。我戳了戳旁边的旭尧,小声问道:“你就不准备表演什么吗?”
      此君低头思考了一会儿,对我道:
      “不如就让他们看看我的新研究成果,如何二人钻木取火吧?”
      我白了他一眼,示意他还是算了。
      正在想着是否能把旭尧训练成我的贴身仆从的时候,我听到有人在叫我的名字。一时想得太投入,居然没听见。身边的旭尧戳了戳我,低低道:“远弟,将军叫你呢!”
      我一个激灵,顿时清醒。赶紧站起身来冲着高高在上斜倚着的章邯恭敬道:“将军有何事?”
      “嗯”章邯意味深长地望着台下那人,随即嘴角微微勾起一个没有温度的弧度,道:“远公子也表演一下为大家助助兴吧。”
      此言一出,四下皆议论纷纷,大家都很是赞同,有些人十分带动气氛地附和,有些人默默不语。
      “是呀是呀,小人看远公子一定多才多艺。”苏伏很是欠扁地添油加醋。
      我回头看看四周,月色如积水空明,无声的寒冷默默侵入骨髓,寒得冷冽,冷得刺骨。周围是篝火,是将士,是兄弟,是一个千年的梦,我突然觉得自己的这个梦很有豪气。
      “好。”我沉寂在一个不属于我的梦幻世界,我有着对这里的向往,有着对归去的期盼,我的心里似乎知道,这只是一场奇异的旅程,总会有结束的一天,我只需慢慢走过,留下记忆最深刻的怀念,到时回去,也会泯然一笑。
      不知不觉,我的手边放着一把七弦古琴,我缓缓搭上琴,指尖微动。飘渺的记忆、乡愁的情思迎面涌来,我合眸浅唱。
      儿时凿壁偷了谁家的光
      宿昔不梳一苦十年寒窗
      如今灯下闲读红袖添香
      半生浮名只是虚妄
      我不自觉一笑,回想起儿时逃学,被老师批评。
      三月一路烟霞莺飞草长
      柳絮纷飞里看见了故乡
      不知心上的你是否还在庐阳
      一缕青丝一生珍藏

      桥上的恋人入对出双
      桥边红药叹夜太漫长
      月也摇晃人也彷徨
      乌蓬里传来了一曲离殇

      庐州月光洒在心上
      月下的你不复当年模样
      太多的伤难诉衷肠
      叹一句当时只道是寻常

      庐州月光梨花雨凉
      如今的你又在谁的身旁
      家乡月光深深烙在我心上
      却流不出当年泪光

      我从小到大的回忆竟清晰地,一幕幕回放在我的脑海,我忘我地歌唱,觉得心里好难过,终于体验到了有家不能回是什么滋味,想重温亲情的温暖,却再也望尘莫及。隐隐有东西填满眼眶,我微微低下头,不想让人看到。我并不软弱,我只是思念,我只是……难过,我只是有些昏头,一会儿就会好的。

      高座上的男子眯着眼睛,看着那个抚琴的男子。一袭旧儒衫早已看不清原本颜色,低着头,额前的几缕青丝遮住了他的眉眼。在座的将士们都目露茫然神色,早已忘记置身在何地,似乎一切都静寂下来,唯有那一人浑然不知。
      他听着那清雅灵空的声音,唱着不大听过却句句深情的曲调,也有些怔忪。
      是……思乡么?
      他不是秦国人么?
      他深深看了他一眼,眸子渐渐暗沉。忽而,勾唇一笑。
      罢了,不过繁华梦一场。
      梦醒了,便一切消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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