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老》迦南有鱼

12、舞别

　　秦王宫的碧瓦飞甍都隐没在一片寂寥的秋色中,宫墙间高大柳树变成了橘黄色,秋叶飘零,落下,在丝丝凉意的风中划动着一个又一个萧瑟的曲调。青石的甬道、宫殿的高台、石桥、亭台楼阁都布满了泛着金色的落叶。
　　我坐于水榭中，望着红叶落于水面泛起丝丝涟漪，偶尔有几只金丝雀掠过水面，一只红鲤跃出来。
　　只想就这样待着……
　　“阿远。”他低沉的声音里隐隐透着几丝欣喜。
　　我回过头，子婴，就那么站在水榭前，一袭深蓝色长衫，墨发高高竖起，幽深的眸子定定望着我。风吹动他的发，他的脸上没有丝毫表情。
　　最初赵高说要放我出宫时,我还是心情甚好地整理了几件衣服,准备了充足的银子，想象着一个人独自遨游这大秦帝国的大好河山，虽然是乱世，想我会跆拳道，前世又是外科医生，再加上现在是个男儿身，也不怕什么，可赵高要放我出宫，原来真不是我想的这样简单。
　　我终究还是没有像自己想象中的那样，只是从一个牢笼调换到了另一个牢笼。赵高让我跟随章邯的军队，在章邯身边旁敲侧击，如果他有反叛之心，就立即结果了他。好像笼中的金丝雀看似被放向天空，其实只是主人的玩弄，在它脚上栓了一条看不见的线，处处都限制着。我不懂，为什么这个任务赵高要交给我，我的心里始终都抱有一线希望，也许可以在适当的时机巧妙解开这一切束缚。毕竟，我是一个坚强的人，我坚信自己不会被困难压垮。
　　转眼万千思绪已散，我和他竟是脉脉不得语。
　　“我要走了，今日来向你辞行。”还是我先淡淡开口，我不想让这哀伤蔓延，要走就要一切明了，潇洒利落。
　　他看向我的眼里，早已是满满的忧伤，参杂着莫名的情愫，好像要溢出他的眼眸。我垂下眼帘，不想直视他。妫远对他来说，应是心中那一抹松间雪，永远晶莹、洁净，但永远够不到摸不着，注定只可守护。
　　“阿远，你能为我舞那曲‘草虫’么？”突然，他抓住我的手腕，迫切地询问，他又说：“只为我，舞最后一曲。”
　　我明白，真的要别离了，嬴子婴要把他对妫远那份情也离别。在今后满是阴谋的血雨中，他要留住最美的记忆，然后尘封……
　　心的某一处颤动了，不能自抑地点点头。随即，他从腰间摸出一只陶笛轻轻放在嘴边，也没有看我。
　　一种熟悉而悠扬的旋律传出，仿佛一条看不见的丝线牵绕着我的灵魂向那遥远的天际走去，曲调时而深沉时而高畅，我却早已走至水榭中央，踩着脚下的片片落叶舞了起来。身体不由自主地挥袖、展臂、轻扬，踏着熟悉又陌生的舞步，微笑着轻唱：
　　喓喓草虫，趯趯阜螽。
　　未见君子，忧心忡忡。
　　亦既见止，亦既觏止，我心则降。
　　陟彼南山，言采其蕨。
　　未见君子，忧心惙々。
　　亦既见止，亦既觏止，我心则说。
　　陟彼南山，言采其薇。
　　未见君子，我心伤悲。
　　亦既见止，亦既觏止，我心则夷。
　　曲尽，他又起一曲，重复这一样的曲调久久不能停歇，而我早已停了舞，想再多望一眼，这个大秦朝的王子，这个以自己悲剧来结束一个王朝的人。又是风吹一阵，无数红叶翩翩落下，纷飞一片，他却再也没有看我一眼。
　　注：
　　《草虫》译文
　　草虫喓喓在鸣叫，
　　蚱蜢四处在蹦跳。
　　久未见到心上人，
　　心中忧愁不安宁。
　　已经见到心上人，
　　终于相遇在这时，
　　心里安宁不忧愁。
　　登上高高南山坡，
　　采摘鲜嫩的蕨菜。
　　没有见到心上人，
　　心中忧愁真难熬。
　　已经见到心上人，
　　终于相遇在这时，
　　心里喜悦乐陶陶。
　　登上高高南山坡，
　　采摘青青的嶶菜。
　　没有见到心上人，
　　心中悲伤难言说。
　　已经见到心上人，
　　终于相遇在这时，
　　心里平静又欣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