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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第 12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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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人一身冷厉、一身肃杀,在小巷子里站立良久。
金坎子在思忖从这个小师弟手上“逃”走的可能性有多大。
“逃”。
想到如今自己竟也会用这样的字眼,实在有辱他的名声。
如果此刻天草在这里……
脑海中微妙的念头一闪而过,心里就冷静下来。
来不及对这种情绪产生任何疑惑,身后一股混沌浊气朝着他们扑过来。
面前晚空的神色未变,手中一柄阴阳鱼纹剑斩出。
但哪里轮到晚空出手,金坎子小小身躯转身,抬手几道退鬼符破空而出,尖锐呼啸声中,散出莹莹金光,将黑色雾气生生定在半空。
身后冷蓝剑气随之而至,激射入那被迫卷成一团的黑气中,黑气发出尖锐的呼啸声,轰然炸开,向四处散逸。
“幽都妖兽?”
金坎子提高了警惕。
撞开的黑气化作铺天盖地的浓雾,瞬间将巷中两人身影笼罩。
早就预料到黑气不可能这么简单被消灭,金坎子观心已开,准备面临随之而来的危险。
甫一睁开眼,耳边空寂得仿佛万物无声,自己还是被被迷惑了心境。
远处模模糊糊站着一个身影,让他心中砰然一动,旋即又冷下来。
他循着深藏在黑雾中,无迹可寻又若有似无的路迹往前走,脚下每走一步,感受到轻微的阻力,细细侧耳倾听是滑过脚背的哗哗水声,但那并不是水,满目沉浮着模糊了轮廓,也能闻出这浓重的腥味,都告诉他这里是分明是一片血海。
腥气刺激着他的鼻腔,逼入大脑,搅合得头微微有点疼起来。
金坎子伸手扶住前额,轻轻摇摇头。
不对,这黑雾明显有问题,得赶紧走出去。
他加快步伐往前走,无奈脚下有了水流的阻力,踏步起来并不如平地那样如意。
血漫过那双小小的靴子,走几步便会碰到那些倒在血污中,辨别不清面目的柔软物体。为了赶紧摆脱不利的情况,他一步踏上那个障碍物,脚下陷了下去。
脑袋里神经紧绷,这是……
尸体。
即便是常年置身战斗之中,也被这浓稠与恶气冲头而来弄得心烦意燥,尤其竟然被困在里大半时间却找不着出路的情况。
脑袋中越来越重的轻微晕眩感影响了他的判断力。
他不知道这黑雾的主人为何想幻化出这样的景象,虽然暂且没有感受到任何攻击的危险信号,反而更令人心生紧张。
不知道这样晦暗不明中……藏着怎样的危险。
在远处的身影看起来如此近,但走了许久依然被不知从何而生的,重复着身边的景象让他觉得无比厌烦,这身影从迷障中现出形状。
黑雾逐渐比前一段稀薄了许多,周遭一切也渐渐展露在视线中。
虽然心里早有准备,金坎子还是不免有些愣神,随着目光逐渐清晰,浮现出的人影如此熟悉。高大的身影眉目清晰俊朗,红发在缠绕着周身、若有似无的黑色雾气中轻轻飘动。
看到金坎子的出现,那尊站着的身影表情非但不惊讶,反倒像是意料之中,在迷雾中等了他许久一般。
金坎子心里提起了警惕,这个站在他面前的人,到底是什么?他暂时还不知道。
那个身影动了一动,步履稳健、带着几分轻松,像是迈向一个久别重逢情人一般,然后他用非常温柔的声音开口说:“坎子,你怎么会在这里……”
分明就不该是天草,但形貌、神情甚至气息都能感觉出没有差别……
就连开了观心的金坎子也感觉到,那具乃是血肉之躯,瞧不出有什么破绽。
身影越走越近,紧紧盯着“他”以防有任何移动,看着看着,金坎子眼前突觉得身影突然多出几个幻影来。
刚才那黑雾和腥味的确对他的意识造成了影响,他忍不住伸出食指定住额心,真气催着指尖注入脑中穴位,刺激着他保持稍事清醒。
走进来的人连串的发出关切疑问。
“坎子,你没事吧……头很疼吗?”
“别过来!”
金坎子发出暴喝!
高大身影被他吓得停住步伐。
“你到底是谁?”
站定在一丈开外的剑客微微愣了,他说,他语气微微上扬说,
“你怎么了,我是……天草啊!”
天草?
紧接着,“天草”问:
“你的衣服上怎么会有如此多血?”
“后面那些……都是你杀的?”
他不用回身望去,也该知道身后一片猩红刺目,浅浅的血海淹没不了那一具具身穿黄色弟子服的尸身,或仰或俯,有些眼睛还没闭上,就这样睁开,瞪着灰暗的眼珠。
甚是渗人。
奕剑微微抬起下巴示意,语气中的温柔没有改变,只是他突然抽出了那柄天域,指向眼前用手指支撑着额头、浑身充满防范的小小身影。
天草眼神温柔地微笑起来的时候,嘴角有一个小小的梨涡,他一定没有察觉过。
金坎子偶尔不小心看到,会不自然的撇过头去,不想再多看他几眼。
而眼前的“天草”就带着这个梨涡,用剑指着他,虽然表情微微笑着,眼神中并无炽热暖阳,而是居高临下的鄙夷和冷漠。
“原来你是个……杀人不眨眼的大魔头!”
“杀了这么多人,衣服都被血染尽了,不知道你作何感想……”
奕剑的声音很温柔,非常温柔,低沉地如在耳边钟磬齐鸣。
——金坎子,你与你师父屠戮无数正道人士,天下不容。你可甘俯首,随我们前去八大门派面前认罪。
……多久以前的记忆了,那是差点令他觉得几乎毫无生还之机的一次反攻和追杀,被追兵紧逼到胸中气息残存半丝,只消再来一招,就要立刻消声殒命。
“悔?”
金坎子看着近在眼前的人,只觉被这站立的人身后还有无数人的影子,层层叠叠铺天盖地,压迫着他的视线,穿透这虚无射来的是憎恨冰冷的眼神,逼得人几欲疯狂。
“对我所做之事从未觉得有错,何来后悔。”
听到他这句话,“天草”又笑了,然后一字一句,咬牙切齿,想要撕开胸膛喷薄出满腔的愤怒,将金坎子尽数吞噬。
“那很好……今日爱管闲事的天草,就来为你身后的这些死者,讨个公道如何?”
——不会有人再来救你,今日我们就替天行道,将你这个罪大恶极之人诛灭!
重重叠叠的声音呼啸着刮进耳内,在脑海里不停冲撞,大概是眼前的阴暗不明影响了判断的缘故
一瞬间,金坎子连自己都感觉迷惑。
他好像回到了数年前,踏着无尽的尸身往前走,烟纶的怨魂在被控制时仍是忍不住挣脱向他冲过来,风火水三宗弟子死前流下一双双血泪的眼睛,无人能将其合上。脑海中闪过的,是一张张满是憎恨和痛苦的脸孔,他们抓着他的衣角,满怀诅咒着他金坎子的不甘撕扯下白衣道袍,留下一道道血痕。
那些被他炼成行尸走肉之后,一双死海的眼睛随时都要射出火一般的光芒,总总综合到一起,就幻化做了眼前这个曾经即便深知他所作一切,却未有一句责备之言的眼中。
现在的这个天草,向他讨个正义公道的天草,才符合他心中认定的江湖名门正派的形象。
是控诉他手上累累尸骨的侠客,而不是那个被他牵连至只能影匿声迹,呆在燕丘闲日无事,连遇上他那些熟悉的同门师兄弟,也要拔剑相向的奕剑叛徒。
“应当就是这样。”
无数日夜累积成为的疑惑总归到一点,心中豁然开朗,他所觉得的别扭此刻化为乌有,这是他心头悬而未决久久不能放下的答案。
金坎子低下小小头颅,暗暗呢喃道,似乎认命于眼前之人的愤怒,已对他毫无防备。
当红发剑客手持天域向他刺过来时,矫健身影与稳重步伐,与他印象中……那一步一步,几乎一模一样。
然而低首的金坎子突然身影一动,避开攻击。
袖中伸出一手,真诀随着身影移步撞击剑身,噗嗤一声闷响是穿过血肉的声音,那柄寒冰利刃被他一手反折,刺入了剑客的胸膛。
面前剑客是一脸不敢置信的表情,但比他的剑更冷的是金坎子一张稍显稚嫩的脸上,淡漠的表情,是冷厉和肃杀并存的狠绝。
“师父大业未成,身为首徒的我……怎能轻易送死?既然是这样,那我也就放心地……杀死你了。”
他抽手回身,往后退了一步,对于小小身躯来说过于高大的剑客倒下来,他仍是忍不住伸手去接。
两人并着摔倒在脚下的血海中,溅起血花浸湿衣袍。
虽然下手并无半分犹豫,但看着被刺穿了一个洞的血肉身躯,手中摸着剑客冰冷的身体,即便这是很早就下了的一个决定。
心里微弱地,被细细的恐慌和一丝看不清的线抽紧、收拢。
然而在眼前这人慢慢合上眼帘之时,突然张开嘴在他耳边呢喃了数句。
微不可闻,他却听得一清二楚。
【终有一日,我会死在你手上。】
金坎子本来蒙了一次雾似的眼神结成了冰,起身推开剑客尸身,手中道符射出,“腾”地一声燃起金色火焰,瞬间将尸身包裹。
……他紧盯着黑衣红发在金色火焰中被吞没,燃烧后的真火像散落成像是黑色燃烧的纸屑,在空气中飞扬消逝的影子。
这样大只的心魔,他可是一次看到。
心魔既然可以化为实型攻击,背后操纵的敌人显然实力强大。方才他又被黑雾和腥气所影响,刚才片刻的缝隙就被它钻了进去,差点主宰了他的意识。
金坎子将手中血水甩开,果然尸身消失之后,脚下的血海也就不见。
同时,黑雾又渐渐浓起来。
这里浊污之气如此浓重,既然能够迷惑他的神识,那么肯定对晚空影响更大。
必须早些找到晚空。
唯一能够在茫茫幻境中寻找晚空的大概只有跨越空间的邪影之术,但这具身躯真气未复,必然承受不住此术带来的负荷。
他环顾四周,并未打算在此处再耗上很久,想了想,从怀中掏出一颗珠子,纵使他握住,也泄出星星点点幽兰泛紫的微光。
闭上眼睛,薄红的唇在空气中念动了一串咒语,再睁开眼时,一双黑眸几尽透明。
这是强运真气融合元魂之术,搜寻幻境中浊气最强的一点。
金坎子迈开步伐,朝着另一个方向走去。
他很快就找到了位于虚幻的黑雾中的晚空。
这时只见晚空跪倒在地上,满身狼狈。他压抑不住周身四溢着的魔气,而身后巨大的紫金葫芦虽然还在身上,此时就像要将他压垮一般。
金坎子刚要靠近,晚空就突然背对他站起身来,摇摇晃晃地迷茫着往前走了两步,但却是毫无目的、连脚步都歪歪斜斜,像是而找不着家的孩子。
“师兄……师弟……师父……”
看着晚空对着一团黑雾喊着的名字,不用脑袋想都知道他叫的不是玉玑子师尊。
此处对他的影响果然太大。
这样想着的金坎子皱皱眉,本来想伸手在虚空中画出几道金色的符文,先束缚住晚空再说。
但他突然停下了未完成的咒,未完成太虚道法符文荧火泯灭般飘然消失,他冲着前面晚空的身影大声道:
“纵使有悔,莫妄回头。”
稚嫩的音色在黑雾中久久回荡。
前面道袍青年身形颤抖了一下,站定不动了。
金坎子也不动,他知道晚空听进去了,也许他是在等着人对他说这句话。
片刻后,道袍青年手中剑出,以排空倒海之势,化作无数蓝色光焰,冲向包围着他们四面八方的黑雾。
光焰所到之处,黑雾有如泉涌之势,被逼迫着向半空一朵巨大的蓝色的火焰中旋转、拧碎,瞬间消散于无形。
眼前从黑到亮,突显一片白光,金坎子也不得不用手背遮了遮眼睛,好让自己适应过来。
此时,晚空靠着巷口白砖之墙,而他站在石板路中间,这数刻之久,巷中依然死寂般的静,仿佛一切未曾发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