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旧风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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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九四一年六月，苏联卫国战争爆发。扎哈尔特拉夫金被编入南方面军所属第12集团军奔赴前线。同年秋天，德军攻陷塔甘罗格，扎哈尔所在步兵师遭遇了敌军坦克的最沉重打击。
混战中，没有成为俘虏的步兵们分散集结成战斗小组，数月后突破德军包围圈。但因被怀疑有叛国行为，他们无法归队。冰冷的手抓住了红星帽徽、腰带和图囊，解除武装，扯掉领章，突围者被带到审查甄别站。在那里，他们疲倦、饥饿、虚弱，带着流血的伤口，接受了交叉讯问、当面对质、互相供述。
经过审查，扎哈尔和一部分战友重新获得了自己的姓名、军衔和信任，而其他突围者得到刑法典五十八条第一分条和六年刑期，这其中包括扎哈尔最好的搭档、华西里奥科洛科夫。
一九四五年，德国投降，扎哈尔在战壕里活下来看到了胜利。他辗转找到华西里从前在旧鲁萨市的屋子，那里还遗留着多年前搜查的痕迹。锁被撬坏，床垫被戳烂，墙壁上和柜子里的东西都被扔到地上，乱七八糟地堆着。扎哈尔清扫房间，修补家具，整理好相册和信件，但找不到自己送给华西里的手风琴。战争刚打响的时候，他经常在营地篝火旁为弟兄们高歌，而华西里会为他伴奏。
“起来，伟大的国家，
起来，做决死斗争，
贡献出一切力量
和全部精神，
保卫亲爱的祖国，
伟大的联盟！
让高贵的愤怒，
像波浪翻涌，
进行人民的战争，
神圣的战争！”
开赴战场之前，华西里曾经托人将手风琴送回家。但如今除了扎哈尔，已经没有人在。他开始尝试寻找华西里被关押何处，一次又一次排上几昼夜的队伍，然后从所有的窗口得到一样的回答：“没有这个人！”
直到一九四七年，扎哈尔终于收到了华西里寄来的信：刑期已满！他自由了，他在回家的路上，他盼望尽早见到挚友。扎哈尔擦干眼泪，立刻动身前往旧鲁萨，但就在这时领袖下达了新的指令：把所有坐过牢的人重新关起来！十年刑期！不需要新的罪名！
这一次负责抓捕的人似乎也无精打采，华西里那刚刚打扫了一半的屋子几乎没有被动过。扎哈尔在桌上发现了一只劳动营制的烟荷包，里面装满马合烟。
五四年冬末，领袖去世，很多人被释放，但没有华西里。扎哈尔依然会尝试递交东西给他，即使没有成功过。五五年初夏，那架手风琴在一家旧货店里找到了，扎哈尔不懂乐器，只能擦干净收进箱子里。
一九五七年春天，被关押十六年后，华西里终于回到故乡旧鲁萨。扎哈尔穿上最好的衣服，把已经花白的头发梳理整齐，提早去火车站接他。他们差一点就错过彼此，因为无法认出对方。
回到屋子里在壁炉前坐下，他们一边抽烟一边聊着十六年来的生活。扎哈尔一直用着那只烟荷包，磨破了又补好。后来他拿出了那架琴，“你想象不到我是怎么找回来的，”他微笑着说，“我还以为永远失去它了。”
华西里也露出笑容。他左手的无名指和小指都断掉了，关节也因为繁重的劳作而变形，却还是把手风琴抱在膝盖上弹了几个音。扎哈尔很想唱歌，尽管烟和酒已经毁掉了他的嗓子，尽管他很多年没有这样的渴望。
“贡献出一切力量和全部精神，保卫亲爱的祖国，伟大的联盟……”
手风琴断断续续的乐音，吃力地追逐着扎哈尔暗哑低沉的歌声。有泪水渐渐充满眼眶，仿佛回到十六年前，乐队和花束欢送他们赶赴战场，红底黑边的领章别在崭新的军装上。脚蹬着黑色长靴，踏过壮美辽阔的国土，雄浑的歌声在空中回荡。
“让高贵的愤怒，像波浪翻涌，进行人民的战争，神圣的战争……”
那些并肩战斗的日子啊！岁月像叶尼塞河一样浩浩流去了，但翻滚的波涛也无法带走那些过往。在湿冷的战壕里，在营地的篝火旁，磨破的马裤，隔着浓烟的对望，一起喝过的伏特加，紧靠的肩膀。甚至绝望也不能使这一切毁灭，却像茫茫大雪原上一棵孤独的白桦树，向着天空不停地生长、生长。
华西里搁下了琴，把过早长出斑点的双手合拢放在膝上。他轻轻吐了一口气，让两人的膝盖靠在一起。
“我觉得快要活不下去的时候，就提醒自己，我还要再见你一面。”
扎哈尔伸手覆住了华西里的手，低声问他：“你有话要告诉我吗？”
“是啊，”华西里微微笑着，但声音有些哽咽，“就是当年没有来得及告诉你，我也爱你。”
作者有话说
第2章 旧风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