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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C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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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眼间到了中秋。
大学时的好哥们凑巧途径D城去R城出差,便邀我一起去R城游玩。自从我再回D城,薛羽便时常组织一些还在D城的中学同窗聚会。实话说,我并不太想和他们联络情感——D城于我,早恍如隔世。
中秋时我本没打算回家,薛羽一早热情地招呼我去她家小住,我还没有想好怎么拒绝她——哪知这么巧。我急忙应了哥们的邀请,再婉拒薛羽。
“唉,碧碧,真是太遗憾了。”薛羽在电话那头说,“要不你这次就别和他去了吧,咱们多难得见一面啊!”
“这,这不好意思。”我讪笑,“同学第一次来D城,不能不尽地主之谊啊。何况,我还要在D城上很长时间的班呢……以后还有机会。”
“那好吧。”她说,“咱们也是这么多年的老朋友了,真希望还能像……以前那么好。”
我唯有讪笑。
哥们姓秦名智,是我大学时的同班同学。
秦智从事的销售行业,常常大江南北地跑,论起出门游玩,他比我经验老道得多。我跟着他吃香喝辣,好不快活,短短两日倏忽而过。到了最后一天,我们经过商议,一致认为自己年事渐高跑了两天实在玩不动了,于是决定依照民俗去买点特产。
按道理来说,买特产应该去极具地方特色的地方,但由于路过R城最大的商场时,我们发现“跳楼价”的宣传做得太到位,用眼神交流过后,惊喜万分地选择了去商场血拼。
R城作为本省主推的旅游城市,尽管不比省会繁华,消费水平也居高不下,此番大减价令我们这等路人也很激动。扫完货会合时,已经过了午饭饭点,秦智傲娇地对我扬了扬下巴:“走,碧碧,哥带你吃大餐去。”
我拎着一堆纸袋,屁颠屁颠地跟在秦智身后:“哥,负一层半价不!”
秦智傲娇地哼了一声:“德性!”说完,贱兮兮地凑近我,“要是一楼半价我一定要把我的卡刷爆!”
“一楼?噢,怎么,一点折扣都没打?”
“打了,”秦智长长地呻吟了一声,“九五折还是高贵冷艳了些。”
我安慰他:“算了算了,这也是为你省钱不是?再说,你又不是女人,连我都不去肖想那些不能当饭吃的玩意儿。”
秦智上上下下地打量我,“你也是女人么?”
“滚!”
吃完饭,秦智对一楼的奢侈品仍然念念不忘,我只好又陪他上去。
在货比三家、深思熟虑之后,秦智最终敲定了一件巴宝莉的风衣,外加一条围巾,一双皮鞋,一只包,痛并快乐地去结账了。我在店内闲逛,忽然听见一道熟悉的声音说:
“粉红色吗?”
那一刹,我如遭雷击。
这个声音,这个声音……
我转过身去,看见一个修长挺拔的年轻男子,一面打电话一面挑选着围巾。
他有着极为好看的侧脸,眉目清隽,就像少女漫画里神秘而优雅的男主角。我呆呆地看着他。有时候他眼睑微敛,睫毛在脸上投下漂亮的阴影;有时候他左右环顾,整张脸在柔美的灯光下如同雕塑。他左眉骨的末梢有一处并不显眼的疤痕,那是我们还在读小学时他为我爬树取鸟蛋不慎被树枝划伤的。
我的眼眶开始发热。
是你吗,杜聆言?还是我根本在做梦呢?
我看着他端详好几条粉色的围巾,最终选择了其中一条。
我看着他从钱包里掏出一张卡交给导购。
我看着他朝我这边走来,越来越近,越来越近。
我满目热泪,凝神屏息,不敢再看他。
他走到我的前方。
“不好意思,能借过一下吗?”
我头脑发昏,惊慌地让道。他似乎对我笑了笑,我可以感觉到。尽管我低着头。他说:“吓着你了吗?实在不好意思。”说完,他从我身边走过。
我一直木木地站着,直到秦智来找我。
无独有偶,不知道是不是冥冥中自有天意,结束购物后,我竟然又碰到他。
秦智请我喝下午茶,开车经过一条独具风格的街道,我忽然叫道:“等等。”
路边有家不甚起眼的店,规格不大,也不小,外观装潢得非常低调,在一街极有特色的店中间显得灰扑扑的。秦智热泪盈眶地说:“碧碧啊,你可真是哥的好兄弟,知道哥出完血没有闲钱,居然没逮着机会坑哥!亲兄弟也不过如是啊!”
我冲他诡异地笑了笑:“哥,据我所知,店不貌相,是不是亲兄弟还得让价目单来判断。”
这家叫做“老坑”的店,外观朴素,内里雅致,价目单上的数字也非常的端庄。
秦智翻了翻设计别致的菜单,幽幽道:“我果然看错你了。”
我点点头,“我提醒过你了。”
我们坐在窗边,人模狗样地喝着信阳毛尖。
秦智的眉头皱得快要打结,“我们干嘛要来喝这玩意儿?happy shopping之后不是应该找间咖啡馆或者甜品店休息吗?”
“一看你就是没文化。”我说,“我大天朝茶文化博大精深,你好好感受一下。”
秦智貌似思索,“我的钱包已经感受到了。”
我嗤之以鼻,“庸俗!”
“哦,那我们AA。”
我立刻改口,“务实!”
“哼。”
窗外的天色不那么明亮了。
不远处停下一辆粉色玛莎拉蒂GranCabrio,我看得出神,秦智顺着我的目光望出去,“操”了一声,叹道:“土豪!咦——我靠!还是个女土豪!”
我仍然看得目不转睛。
那个从车上走下来的女人……
我认得她。
她是温慎音。
我看见她一面打电话一面走向这家“老坑”。店里响起一阵脚步声,脚步声过后,只见一个高大挺拔的男人拎着巴宝莉的纸袋迎向街边的温慎音。
那个男人背对着我,我只能看见温慎音抬头冲着他笑,笑容甜得让我舌尖发苦。
那个男人……那个男人,是杜聆言吗?
真的是杜聆言吗?
可杜聆言不是早就离开人世了吗?
如果他不是杜聆言,他怎么会和杜聆言那么那么相像?
如果他是杜聆言……这一切又该怎么解释?
杜聆言,那是你吗?
如果是你,如果你没有死……真是太……
回到D城,我主动联系薛羽,找她要了罗傅的联系方式。
她语气不明地说:“这么多年了,想不到你还是没有放下。”
我没有意识地哼哼了几声,记下罗傅的号码,毫不犹豫地拨通他的电话。
电话打通的一瞬间,我的心跳仿佛静止了。
“喂?”
“喂,你好。”我顿了顿,“请问你是罗傅吗?”
“我是。你是谁?”
“我是何碧。不知道你还记不记得。”
“何碧……哦哦,我记得你!我们有七八年没见了吧?好像高考结束之后你就再也没回过D城了。”
“对。”我说,“现在我回来了。有件事我想问问你,你方便出来见我一面吗?或者……我们就在电话里说?”
他沉默了一会儿,“什么事?”
“虽然很冒昧,但是,真的不能见面说吗?”我低声道,“毕竟,毕竟……”
“你——是不是想问我关于杜聆言的事?”
“……”
“其实我猜到了。”罗傅说,“如果是为了这件事,你并不必大费周章。我愿意和你见面,毕竟我们是老同学,也算老朋友,难得你回D城。但如果是为了这件事,我并不愿意和你见面谈。”
“……为什么?”
罗傅又沉默了一会儿。
“因为……我觉得不忍心。”他说,“碧碧——我还可以这样叫你吗?我不忍心当着你的面给你道出真相。”
我不自觉地屏住呼吸,“那么……那么这是真的了?”
“什么‘真的’?你知道了?谁告诉你的?”
我的心绞痛难言。
“杜聆言他……他……他真的死了?”
“死了?!”罗傅叫得很夸张,“谁说的?如果他死了,那前几天才和我打过电话的难道是鬼?”
我一下子懵了:“可是……可是薛羽说是你告诉她……杜聆言已经……”
“怎么可能?”罗傅说,“杜聆言没来上学之后,她是缠着我问了好久,我顶多无可奈何之下说了几句模棱两可的话——哎呀,她不是误会了吧?这可糟了,杜聆言竟然被误会成死人那么多年……”
我不知道应该说什么。
原来他既没有死,也没有真正的“失踪”。
只是我找不到他。
只是他不让我找到他。
杜聆言,呵,杜聆言。
为什么呢,杜聆言?
“碧碧……你还在听吗?”
“嗯。”
“对不起……我没想到有一天会由我告诉你真相。这原本是,也应该是一个秘密。但是……时间过去了那么久……
“我和杜聆言小学就是朋友,我们都在学校的奥数班上课,既是竞争对手也是好队友。除了你,杜聆言就和我最亲近。当年他不告而别,的确是因为突然查出重病,为此还休学一年半,并且他们举家搬到邻省省会去给他治疗。他没有告诉过除我以外的其他朋友——只是为了隐瞒你。他怕人多口杂,不小心让你知道。连老师那边也再三的拜托过……”
我“哦”了一声,“那真是煞费苦心。”
“碧碧……”罗傅顿了顿,“我作为一个局外人,说不清楚你们当中的事情。杜聆言人不坏,这些年他很少提起你,不小心提到了也会立刻闭嘴。你知道你们十几年来形影不离,彼此都深入对方的生活,要彻底割舍真的很难很难。但即便如此,他宁可再也不谈他的童年少年时期,也不愿说到你,可见你仍是他心头的一根刺。
“其实我也一直不能理解他为什么要这样做。他那么爱你,至今我没有见过任何人像他爱你一样地爱他们的所爱之人——哪怕是现在的他自己。可是我无法、也没有权利干涉他的选择。”
我打断他,“昨天我在R城看见了他和温慎音。”
“……”罗傅沉默了一会儿,“他……他和温慎音后来偶然再遇,性格志趣相投,价值观相近,生活习惯也差不多,互相都很欣赏对方,时间久了……也顺情顺理。”
“是吗?”我轻轻地说,“可是他没有告诉过我。”
“什么?”
D城今天降温了,正午刚过,却天色晦暗。空气冷而安静,我赤脚站在窗前,足趾僵硬。
可是他没有告诉过我。
他没有告诉过我他已经不喜欢我,不希望我出现在他生活里,不愿意我打扰到他。
他没有告诉过我他喜欢上了别人。
这么多年来,我总错觉自己还是他的女朋友。我就像得了臆想症,幻想出一段根本不存在的人生,而我的爱人就活在那里。他还像许多年前一样美好,会眼睛发亮地看着我,无可奈何地揉我的头,照顾我呵护我疼爱我,既像我的父兄又像我的朋友,还是我深爱的人。
这么多年过去了,那个修长的少年早在我不知道的时候成长为高大的男人。他还是杜聆言,却已经不是杜聆言了。
“……碧?碧碧?你怎么了?你听得见我说话吗?”
“……啊,”我茫然地应道,“不好意思,走了会儿神。”
“你还好吗,碧碧?”罗傅的声音听上去那么遥远,“唉……这么多年过去了,碧碧,我想,大家也应该早就释怀了……”
我忽然又想起高一的那个暑假。
他说:“碧碧,我等了你十年。”
他说:“我喜欢你,就像我爸爸喜欢我妈妈一样。在这个世界上我最喜欢的人就是你。”
我不自觉地微笑起来。
“是啊,这么多年过去了,大家也应该早就释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