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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山中释怀 ...

  •   当霍东隅执一把油纸伞从断桥的另一端缓缓走来时,桑榆知道这次一个人的旅行结束了。
      一周前,叶书宇接到浙江大学年终学术讨论大会的邀请函,可是他忙于专题研究,无法前往,只得委托桑榆出席此次大会。枯燥而冗长的探讨会两天就结束了,比预期的早一天,机票早已定下,桑榆也懒得改签了,正好乘此机会,好好游览一番这久负盛名的“人间天堂”。
      早晨起来拉开宾馆房间的窗帘,天阴阴的,好像随时会下雨,但这丝毫没有影响桑榆观光的好心情,她穿上厚厚的棉衣,随身带了把伞,兴高采烈地出门了。
      桑榆对杭州的印象,始于苏小小的故事,一个钱塘江畔的奇女子。小时候看温瑞安写的《江南》,总觉得诗中所描写的那个女子就是苏小小:
      “古之舞者……当你失足的指尖
      迷神而为自己盈盈而舞时
      可知道窗外有多少只爱情的眼睛?
      可知道天外有多少颗初恋的星星?
      自然得像绿,娇小得像红
      妳是一抹自然
      好象白一般的抹过
      当你为笑而笑,笑弯了腰,可怜而爱娇
      就像我右边的月亮
      风流人自知
      落花更风情
      你是爱笑,当知清风
      当你娇怯怯的一回眸
      怕一个凝注惊动了所有的
      五陵年少。”
      江南多情的水蕴育了满腹才情、温柔婉约的俏佳人,纵然才情无限,苏小小从小流落青楼,如无根的浮萍,见惯了人间冷暖,所以当翩翩佳公子阮郁踏莲而来,在她面前温柔地说出“小姐,在下有礼”时,她的心如春水般被搅乱,此刻就注定了她的万劫不复。郎情妾意,山盟海誓,那真是一段美好的时光。只是会者定离才是亘古不变的定理。终于有一天,阮郁许下誓言,匆匆离去。时间一天、一月、一年过去,阮郁始终没有音讯,苏小小终日在闺房中望江苦等,日渐憔悴。她拒绝了所有向她献殷勤的男人,她的阮郎啊,也许在路上了吧!
      阮郁终究没有回来,也许在他看来,苏小小只不过是他在江南的一次艳遇,多年之后,他甚至可能记不起她的容貌。而于苏小小,这个薄情的男人,却是她一生的梦,一个永远无法实现的梦。
      小时候,桑榆觉得苏小小的不幸源于她的愚蠢,年岁渐长,心智成熟之后,她既为这位风华绝代的钱塘名妓感到不值,又深深地敬佩她的执着和坚忍。既然来了杭州,就去探探小小墓吧。
      来到小小墓,没什么游人,不知何时天空中下起了小雨,冬天的雨总是带着寒意。桑榆撑起伞站在墓前,那只是一个小小的衣冠冢,千百年间无数人前来瞻仰凭吊,吟哦钱塘江畔那段才子佳人的佳话,唏嘘这位如烟花般绚烂的女子的不幸。
      一位老人缓缓走来,拿着笤帚开始清扫,桑榆退开几步,静静地站在那儿。细雨凉风,萧条的冬景映衬着凄凉的小小墓,桑榆觉得这种气氛太过哀伤,将一束白菊放在墓前,就离开了。
      由于没有计划,桑榆不知道接下来去哪儿。走在西湖边上,一位大爷上前问道:“姑娘,你知道断桥怎么去吗?”
      “不好意思,我也是个游客,不认识路。”
      “哦,那打扰了。”
      桑榆看到大爷走到不远处一位大妈面前说了些什么,大妈脸上有些失望。
      桑榆一转念,忙跑过去对大爷说:“大爷大妈,我正好也要去那儿,要不我们一起打车过去吧。”
      “这感情好。”大妈愉快地答应。
      一路上,桑榆才知道这对老夫妻从东北来杭州看儿子,可是儿子天天忙着工作,没少有时间陪伴他们,今天晚上他们就要坐火车回去了,大妈想在离开之前在杭州逛一逛,可是两人又不认识路,所以才有了之前的一幕。
      桑榆心疼这对老夫妻,她决定带着他们好好游览杭州。老人们很开朗,也很健谈,桑榆感到前所未有的亲切,被他们所感染,也渐渐活跃起来。
      到了断桥,老人们兴奋地开始拍照。望着如孩童般愉快的他们,桑榆也异常高兴。看到桥边有卖冰糖葫芦的,桑榆心血来潮,买了三串,她把冰糖葫芦递给大妈大爷,他们有些不好意思,但还是爽快地接了过去,他们拉着桑榆一起拍照,桑榆也不推辞,积极参与其中。
      一个人的旅行,肆意而美好。周遭都是陌生的人和事,你可以漠视任何人的言行和眼光,也可以和陌生人交流心底最深的秘密,因为今天过后,你们终将湮没于人海,彼此再不相见。
      老人们仿佛蕴含着无穷的精力,他们不停地逛着,玩着,拍着照片。桑榆累得不行,倚在桥边休息,欣赏着这个烟雨蒙蒙的三月,许仙和白娘子邂逅的地方。
      天空中又下起雨,桑榆赶紧掏出伞递给大爷,见桑榆只有一把伞,大爷不肯接受。桑榆把伞塞到大妈怀里,只说再去买一把,就匆匆跑开了。
      霍东隅看到的桑榆,正用包挡着头顶的雨,急急地从桥的一边跑来。这个丫头,总不记得带伞!
      霍东隅疾步走来,将桑榆护在怀里。见到霍东隅的那一刻,桑榆不是不震惊。
      旁人见到的便是这样的场景:古老的断桥上,濛濛细雨中,帅气的男子执一把朦胧的油纸伞,温柔地拥住娇小的女子,女子低头含羞。人们相信在这个温柔缱绻的城市,每天都会发生动人的爱情故事。也许,桥上的男女,就是今天故事的主角。
      “你怎么来啦?”桑榆推开霍东隅,保持一定距离。
      “听宿雨说你来杭州出差就过来了。”霍东隅温柔地看着桑榆,淡淡地说。
      又是宿雨那个大嘴巴!桑榆心中暗忖。
      “接下来去哪儿?我陪你去。”
      桑榆仿佛想到了什么,说道:“你先等我一下”,就匆匆跑开了。霍东隅跟在桑榆身后,看到她和两个老人说着什么。老人看到霍东隅,友好地笑了笑,桑榆和他们挨个儿抱了抱,然后挥手告别了。
      “他们是谁?”霍东隅不知何时已经来到桑榆身旁。
      “今天认识的朋友,走吧。”
      “你想去哪儿?”
      “随便。”
      霍东隅跟上桑榆的脚步,他知道桑榆还是不愿意见到他,他得加把劲儿才是。他拉住桑榆的手,说:“我带你去个地方。”
      桑榆没想到霍东隅带她来的地方是灵隐寺。
      桑榆不信佛,总觉得佛德境界太过高深。曾读白居易的《灵隐寺》:
      一山门作两山门,两寺元从一寺分。
      东涧水流西涧水,南山云起北山云。
      前台花发后台见,上界钟声下界闻。
      遥想吾师行道处,天香桂子落纷纷。
      这是桑榆最初关于灵隐寺的印象,仿佛与眼前的景致相去不远。青山掩映,微雨朦胧,古寺内僧人梵呗,木鱼咚咚,香客们执香跪拜,无限虔诚。走在林间的小路上,心莫名地静下来,仿佛进入了另一个世界,远离了尘世的喧嚣和烦恼。桑榆和霍东隅拾级而上,最先进入天王殿,神龛中的弥勒趺坐蒲团,笑容可掬,透过氤氲的青烟,仿佛早已洞悉世间一切。
      霍东隅跪在蒲团上,闭上眼,双手合十,如一个虔诚的佛教徒,认真八拜,然后起身。
      看到桑榆惊讶望着自己,霍东隅好笑道:“这么吃惊吗?弥勒佛是世间最通达的佛,拜一拜没什么坏处,你要不要也拜拜。”
      “不了,只要心中有佛,佛便无处不在,形式都是虚的。”说完,桑榆都觉得自己矫情,这是什么烂理由。
      霍东隅知道这丫头又在和自己唱反调了,调侃道:“学过《宗教学》的高材生境界就是比我们这些俗人高,秦大学者,既然不拜,我们出去吧。”
      这是两人重逢以来,霍东隅第一次像从前那样轻松地和桑榆开玩笑,这样的他,让桑榆觉得既亲近又遥远。
      出了天王殿,两人信步而行,灵隐景区处处景。不知不觉,桑榆和霍东隅来到了碑塔林,这是一个圣洁的地方,是许多得道高僧的长眠的场所。桑榆细细观赏着各年代形状各异、错落有致的碑塔,霍东隅走到一旁接电话。
      “姑娘,你看到了些什么?”不知何时身旁走来一位僧人打扮的老人。
      “我只是好奇随便看看,不懂的。”桑榆摇摇头,不敢班门弄斧。
      “佛家讲求缘分和悟性,无所谓懂不懂。”
      “师傅,佛究竟是什么?”
      “佛什么也不是,却无处不在;佛不传授有为法,却随顺世间,教化万人。”
      “这太深奥了,我理解不了。”
      “其实很简单,勘破、放下、自在,即是悟道的三个阶段。”
      “放下才能自在吗?”桑榆自语。
      “不错,佛的智慧就是不执著。姑娘,没有什么事是过不去的。”
      “我好像有点明白了,谢谢你,师傅。”
      “是你自己想通了。”说完,老人踽踽离开,仿佛不曾来过。
      不远处正打电话的霍东隅看到桑榆神色异常地望着自己,心里一慌,赶紧挂了电话,担忧的走向桑榆。
      “怎么啦?”
      “我明白了一些事儿,哥,昨日种种,譬如昨日死,过去的就让它过去吧,我想放下了,以后,你也别执著于往事了,好吗?”桑榆看着霍东隅的眼睛,说得真切。
      听到桑榆这声久违的“哥”,霍东隅的心如发酵般稠密而膨胀,觉得自己终于守得云开了。
      “好,我们向前看,重新开始。”仿佛誓言一般。
      放下之后桑榆仿佛觉得连呼吸都轻松了,也许这就是佛的智慧吧。
      突然桑榆想起一件要紧的事,他她看了眼手表,焦急地说:“完了,还有一小时飞机就要起飞了,我还赶得及吗?”
      “没事儿,走高速半小时就能到。”霍东隅安慰她。
      两人匆匆下山打车,桑榆着急极了,跑得满头大汗,霍东隅怕她累坏了,拉住她说:“别担心,赶得及,而且我们是同一航班,耽误了我们就买下一班。”
      桑榆果然慢下脚步,“好巧哦。”
      “我是特地买这班的。”
      “......”
      出租车飞快地奔驰在高速公路上,桑榆不时低头看表,霍东隅倒是一派淡然。
      “当心!”司机大喊一声。
      桑榆一惊,只见许多石头从山体源源不断地滚下来,她还来不及反应,已被旁边的霍东隅揽了过去。车子被落石砸中,司机矫健逃了出去,而桑榆和霍东隅就没那么走运了,本来霍东隅坐在司机一侧,是有机会跳出车外的,可是本能让他选择保护桑榆,石头不断落下来,桑榆被霍东隅紧紧护在怀中,听到霍东隅的闷哼,她不敢想象他的状况。
      司机迅速打了急救电话,可是由于车子早已变形,他无法一个人将桑榆和霍东隅救出来。桑榆被紧紧压在下面,右腿疼得厉害,手臂也失去了直觉,她知道霍东隅的伤势一定更严重,心里慌乱极了:“哥,你还好吗?一定要坚持住啊!”
      “我,我没事,桑榆,别担心。”
      耳畔传来虚弱的安慰声,桑榆真怕霍东隅死了,她已经没了父母,再也承受不起失去任何一个亲人了。
      “哥,你答应我,一定要活着,一定要活下去,知道吗?”桑榆急得大哭。
      “别哭,我们都会没事的你才刚认我这个哥哥,我还舍不得死。”
      “嗯,一定会没事。”
      救护车呼啸而来,当两人脱离困境时,桑榆才发现霍东隅满身是血,早已奄奄一息,她忍着剧痛,死死拽着霍东隅不放,哀求道:“哥,你答应过我的,一定要活着!”
      霍东隅艰难地举起手,替桑榆擦去泪水:“如果我能活下来,我们就在一起,好吗?桑榆。”
      “好,只要你活着,我什么都答应你!”
      “一言为定!”霍东隅笑着被抬上救护车,这也是桑榆昏睡前的最后印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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