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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一章 问祭 念 ...

  •   清秋,冷雨。

      我不知道今天为什么会下雨,或许是看到了大明宫里的伤痛。

      风带着雨穿过灰岑的廊檐淋在紫菱窗格,雨珠挂在上面,晶莹剔透。我站在窗前,窗子没关,风吹得胸口发凉。

      我问,“雨还在下吗?”我知道没停,却一遍一遍的问。

      身后的婢女小心抬眼瞄了下窗,“回陛下,还在下着,不过,奴婢看着小了些。风凉,要不要奴婢关上窗子”。

      我没有说话,仍是看着这场雨,看着雨雾中残落的木槿。

      今日是九月十三,我一定要去看他,看他过得好不好。

      锦衣垂在身侧,手中提着灰缎的包袱,“陛下,已经准备好了”。我向殿外走。

      莫娘打紧着为我围上夹层的披风,低头系好,退到一旁时咬着嘴唇说了句,“陛下,小心”。嗫嚅了会儿,还想再说什么,我已快步走出殿外。

      廊柱下的孟夜俯身撑一把水蓝的油纸伞,我踏着石阶走出文昭殿。

      马车很普通,车后却随了长长的执戟的士兵,孟夜见我眼神顿住,沉声解释,“今日阴雨,路面湿滑,卑职加了人手”。

      我扶着锦衣的手向车内走,“孤是去拜祭,不是巡游,将多余的人撤了吧”。

      皇陵在无稽山,他的墓在无稽山脚,被四周重合的山围拢。

      车身轻颤颤的,我支头抵着软靠,恍若看到那晚花色醉人。

      他覆身揽着我,温热的气息吐在耳腮,“殿内无人,就由臣下来为陛下宽衣吧”。话毕,浴后穿上的紫纱裙由肩滑落。

      我紧张的呼吸一起一伏,惊讶看他,却不想失了王者的气势,“这么利落,君侯是不是常这样与人这般宽衣?”

      他吻着我耳珠一顿,眼角微微上挑,“王是第一人,也是最后一人”。他手指顺着我的背脊下滑,胸口一股燥热,我翻身压过去,“你敢对我这么狂妄”。

      他却伸手将我拢下贴在胸口,“你这么笑很好看,我喜欢这样的笑,以后都要这样笑”,顿了顿,“好吗?”

      我听着他的心跳,没有说话。他又欺身过来,漆黑的发垂在我脖颈,温热的唇贴着耳骨,“会很疼,你会不会杀了我?”

      我搂住他,极轻的声音满是挑逗,“你试试看”。

      蓦地一缕寒,我肩膀一抖,蹙眉惊醒。锦衣在旁见我脸色不悦,忙伏下身子,“奴婢见这车内太过沉闷……”

      我打断她,“孤无事”。

      近年,我脾气莫测,总让他们心惊胆战。我都明白,却控制不住的把自己变得冷厉再冷厉。

      被惊醒也好,往日的温存只会让喉头酸涩,我偏身挑开车窗帘,侧脸抹掉眼角溢出的一滴泪。
      到时,已至午后。

      漫漫雨雾,无稽山仍是一片青。山下一抔青坟前,人影依稀。可能是雨天误了时辰,才会与萧府的人赶到一起。不过,也没什么,就是多了些俗礼。

      孟夜执着伞,萧府的人齐齐跪开,我一身素白锦服,步步沾着雨丝,软缎白丝的鞋边渐渐洇开水色。

      萧暄,萧府大公子,头埋至臂弯,极是肃敬,“今日是二弟忌辰,微臣特来拜祭,不想扰了王驾,陛下恕罪”。

      白灰色的碑石,我看着碑上的刻字,似乎痛得不能呼吸,“萧公可还好?”

      萧暄淡沉的声音响在身后,“家父一切都好”。

      孟夜递伞与我,水雾烟纱,重山影约。所有人皆背过山峦,静的只有细雨摩过伞面的轻响。我抚着石碑,泪落无声。

      你说,我失去了你,失去了我们的孩子,我为什么还要活着?

      雨势渐大,孟夜立在雨里,抬头看密集的雨线垂落,劝道:“陛下,该走了”。

      远山青黛,掩合在萦萦气雾里。我活着,仅仅是为了这不相干的天下。孟夜伸手接伞,我没给。墓旁青草延绵,我打着水蓝色的伞,离他越来越远。

      ………………………

      我不知道是上苍开眼还是上苍闭眼,行至半路,终于发生了自晨曦起,孟夜就一直担忧的事情,我遇刺了。

      遇刺是一个王者的家常便饭,苍生万物自落到世间便要时刻提防着自己的天敌,帝王也是。凡是野心比正常人多点儿,想法比正常人多点儿的,都要想法设法的造些事端。

      马车在山路上戛然而止,雨滴打在地面溅起一朵泥花。黑色的影隐在苍茫雨色,刀锋流着雨水,我凝坐不动,听着车外的打斗声。

      之后,有千万只利箭当当当的射在车身,浓黑的箭矢穿透木板像毒蛇探着的半只脑袋。锦衣已吓得血色全无,我手心紧抓着一层冷汗。

      流箭刺透车窗帘在我眼前穿过,锦衣哇得一声哭出来,“陛下!”我惊大的眼久久反应不过来,却听孟夜大声喊道:“陛下,快下马车”。

      锦衣哆嗦着不能动弹,我一把拉住她跳下车子。孟夜并两个士兵将我们护住,这才看清形势,我有些后悔让孟夜撤走了多余的人手,黑衣人多得数不过来。

      孟夜持剑抵着击过来的黑衣人,他动作很快,我看不清。只看一剑劈过,甩开一道水珠迸溅,含着鲜红的血一齐落在泥水里,一道接着一道,一道比一道鲜艳,场面生动惨烈。

      我屏着神色,想不愧是父王亲自挑选的人才,再转眼,那几名士兵已壮烈殉国。

      我和锦衣慢慢的向后退,她的手一直在打颤。脚跟有突然的凌空感,本能的向后看,发现是凛凛危崖。

      锦衣抱着我的手臂,满脸的泪,绝望的叫着我。

      孟夜已被困住,纵使他武功再高,也寡不敌众。黑衣刺客逼近,雨水自刀刃嗒嗒滴落,我捏着手指,准备跳崖。

      被人刺死和落崖坠死是两种不同的死法,有着不同的含义,而我要保留一个王者的尊严,死的尊严。

      身子还未倾斜,瑟缩的锦衣突然拉过我,一双手臂紧紧的箍住我的身子,背着崖向下倒去。我瞪着她,她死死闭着眼,“陛下,你不能死”。

      那是她的最后一句话,她明明是害怕的。

      眼里的一切都变得模糊,有风和雨从两鬓刮过。她抱着我,幽暗漫上来,半空旋绕的湿流里,是他在说,“阿迟,我就来了,等着我”。

      “轰隆”一声震响,脑袋里回荡着这句话,我闭着眼,像是溺在深渊,“好,我等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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