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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病变 ...

  •   大片冰凉滑腻的水草扑面而来,不但阻住了鼻息,还一根根游丝样住敫南鼻孔、嘴巴里钻,脚底又痛又痒,水蟒的芯子伸缩吞吐,随时准备着那致命一击。
      “啊——”敫南在窒息的边缘猛地睁开双眼,眼前一片茫茫的白,随着他剧烈的喘息轻飘飘地浮了起来。
      “爸爸!”
      “小黑……唔呃呸呸——”敫南惊悸地扒拉开蓬了他一头一脸的游丝乱线,居然嘴里也塞的有,呛得他差点流下男儿泪。
      “爸爸,不疼……”小黑豆包正蹲在敫南脚边,一双小手湿淋淋地,撩着豁口陶盆里的水一点点浇在他脚上,听到他的动静,惊喜地瞪大了水汪汪的蓝眼睛,颠儿着脚冲他扑了过来。
      “小黑豆包!”敫南激动地张开双臂把小家伙抱在了怀里,就像抱住了整个世界,积蓄了那么久的热泪,终于滚滚而下。
      “爸爸,不哭……”小黑豆包被敫南的样子吓住了,虽然被他的怀抱箍得很难受,但却没胡乱动,只是伸出自己的细瘦的小手帮他抹着眼泪。
      “乖儿子,老子发誓以后一定当个真正的好爸爸,再也不嘴巴上占你便宜了!”敫南“吧唧”在小黑豆包蛋上亲了一口,心里的阴霾随着眼泪变成了水蒸气,顿时觉得舒服多了。他尴尬吸了吸鼻子,两只魔爪在小家伙毛绒绒的脑瓜上嘻哈地蹂躏了一番,痒得他咯咯真笑,一大一小在洞里滚成了一团儿。其实他之前常常会在言语上有一搭没一搭地欺负小黑豆包,发泄自己的愤懑,甚至在心情不好时自私地扭曲事实,把自己流落到这里的原因归咎于小黑豆包,让理亏的自己不用再背负伤害了别人的良心债。
      敫南不是圣母,也不是圣父,一个长期生长于社会中的人,无法眨眼间就毫无芥蒂地接受离群而居的生活,之所以会把小黑豆包留在了身边,也是因为他内心对于这个未知世界的恐惧和孤独,他需要一个伴儿,一个寄托。以前小黑豆包叫他爸爸他虽然也会答应,却是抱着好笑占便宜的心态,但从这一刻起,他是真心诚意把小黑豆包当成了亲人、家人,当成了——儿子。
      “呜……”某只被忽视的小怪物抗议了。
      “哎——啊啊啊——”敫南循声低下了头,小怪物一跳一跳地想要加入他们的世界。但是这不是重点,重点是——一个山洞,三张等吃饭的嘴,千万匹草泥马狂奔而过,经过昨夜之后,他只要一见到人多,就会想到吃饭,想到出门,就腿软。
      他的名牌西服,他的皮鞋,敫南无语问苍天,估计是找不回来了!
      骸骨。
      田螺。
      鳞片。
      水晶珠。
      水蟒。
      鱼尾……
      昨夜经历的一幕幕在敫南脑海中闪过,他愣愣地看着自己的身体,用目光一寸寸扫描,虽然连块遮羞布都没有,但是该有的一样不少,不该有的也一样不多。
      “爸爸……”小黑豆包拽着块小兽皮捂在自己肚子上,可惜盖了前,盖不了后。
      “吼……”小怪物衔起一团衣物放在敫南脚下,顺便还昂着脑袋得意地拍了拍自己火红的翅膀,有毛就是好,同样是裸奔,人家是裸的光明正大。
      “昨天,是你来救了我?”敫南捡起小怪物衔过来的东西抖了抖,居然是自己的西服!可惜已经破了,尤其是裤子,都成布片了。可,聊胜于无啊,他把上衣围在腰上用袖子打了个结,幸好鞋子也还在,不过糊满了湿泥,说是从垃圾堆上淘回来的也不过分。
      “吼——”小怪物踞坐在地上,脑袋昂得更高了,短尾巴啪啪地扑着地,那居功至伟的模样不言而喻,就差把“是我干的,快夸我吧夸我吧”写脑门儿上了。
      “你厉害啊,又干掉一条大蟒蛇!”敫南啧啧地摸着小怪物的脑袋竖起了大拇指,看来水蟒是真有,自己当时听到的兽吼原来就是小怪物!估计隔着水当时没听真切,至于鱼尾什么的,他在自己劲健的大腿上响响亮亮拍了一巴掌,瞧这劲道!瞧这弹性!瞧这光泽——呀呸呸呸,总之,绝对货真价实!至于鱼尾什么的,当时记得自己被那条水蟒缠晕了,大概是做了噩梦。
      “爸爸,看我、我!”小黑豆包看到敫南夸小怪物,也急急慌慌地往他跟前一站,挺着小胸脯,“我打,打蛇,打!”
      “好,乖儿子真棒!我说小黑——切,老子的儿子怎么能叫这么傻缺的名儿?”敫南当然不相信小黑豆包能打蛇,小家伙吃肉还差不多,他笑嘻嘻地双手夹着小黑豆包腋下把他举起来左右瞧了瞧,可惜他语文不比英语好到哪儿去,半天才摇了摇头,“早知道当初应该问问你那个不要脸的前爸爸,算了,他要把你当儿子也不能就那样儿,还就你妈还把你当个心头宝——哎,不如就叫心宝怎么样?以前你是你妈的心头宝,从今以后就是你现任爸爸我的心头宝,不错不错,人要有才,真是山也挡住啊哈哈……”
      “呜——”小怪物银褐色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那对全新的父子组合,耳朵微微一动,喉咙里低低地呜咽一声,忽然退后一步,蔫头耷脑地卧在了地上。
      “爸爸,它……”心宝看了忽然失去生气的小怪物一眼,偏了偏脑袋,忽然拽着敫南的衣裳指了指它,充满期待地眨巴着星星眼,“名!名!爸爸,名?”
      “它?名?”敫南身上简易差点被拽脱走光,狐疑地看了看心宝,又看了看小怪物,好像有点明白了,“噢,你是说它也的名字?”
      “嗯嗯,我,心宝,”心宝用力点了点小脑袋瓜,“它,爸爸,名。”小怪物腾的一下立了起来,抖着耳朵摇了摇尾巴,喉咙里闷闷地咕噜着,用犄角碰了碰他的小手背。
      “它嘛,我想想。”敫南臭屁地摇头晃脑了一番,“头回见面它从咱们头顶上飞过去,我还以为是天上着火了,不如就叫天焰吧,天上的火焰!”
      “天、焰——”心宝的蓝眼睛亮光光的,遮羞布不也管了,撒手就抱住敫南白花花的大腿直拧麻花,“爸爸!爸爸咯咯……”
      “嗷呜……”天焰立即侧着脑袋亲昵地在敫南另一边光腿上直蹭,短尾巴扑喇扑喇甩得更欢实了。
      “痒死我啦!我知道我名字取得好你们高兴,不用再特别表达了!”敫南顾了左顾不了右,先把挂在腿上的鳞片儿子一号扒下来,又把带毛的儿子二号推开,“我还没问你们,那条蟒蛇呢?”
      “吼——”天焰听到敫南问那条蟒蛇似乎很开心,兴奋地张嘴咬住他的衣服就往外拽。
      “别别别,慢点儿,我自己走哎哎哎……”敫南胡乱系在腰上的衣服哪儿经得起天焰的力气,直接溜地上了,臊得他一边往身上捞一边骂娘,不过反过来一想又淡定了,“一个宠物,一个小破孩,哥害特么哪门子羞啊!”
      刚才他们是在铺着干草的内洞,到中厅一看,敫南忐忑的心就更淡定了。地上的藤筐里放了一大堆新肉,天焰的指爪间还带着明显的血丝,不用说,一定是它的杰作了。
      敫南没再多说什么,只是拍拍天焰的脑袋以示鼓励,他走到洞外看了看太阳的位置,已经快到中午了,想起从昨天下午到现在还没吃过东西,肚子就十分适时地咕噜了起来,逗得他笑着怕了一把:“你还真会配合啊!小子们,造饭喽……”
      敫南让心宝跟天焰玩儿,自己准备去内洞打些水洗肉,路过石床的时候却发现干草上有大团白色的乱丝,他好奇地摸了摸,光滑柔软,好像跟他和心宝上次在锥形洞里发现的那种丝线极相似。他心里有点恍惚,应该不是小家伙把东西乱拉出来的吧,等他带着珠泡泡进去时,原来的丝线果然还在。
      “心宝,你过来。”敫南皱着眉一边打水一边向外喊,那东西来得太奇怪,再加上昨天外出的发现和那个奇怪的梦,他心里忽然有种不安的预感。
      “爸爸?”心宝颠儿颠儿地过来了,看敫南发呆,还很懂事地想要帮他拎起打满了水的骨桶。
      “别,我问你啊,床上的白丝线是不是你弄回来的?”敫南把珠泡泡交给心宝让他照路,他自己一手拎着水走到石床那儿让他看。
      “不是。”心宝无辜地眨着水汪汪的蓝眼,坚定地摇了摇头,“爸爸。”
      “不是你,难道是天焰?”敫南正说着呢,天焰耳朵机灵,一听到自己的名字立即跑了过来。
      “这是怎么回事?”敫南顺口问了一句,这么精细的东西,使根本没往天焰这个四肢全部用来走路的生物身上想。
      “呜噜……”谁知天焰居然应了一声,欢快地跳上了石床,用爪子扒拉着白色的丝线团,一副想要把它们理整齐的样子。
      “原来是你啊,这是你从哪儿弄来的?”敫南恍然想起,自己醒来的时候这些东西似乎还堵了自己满头满嘴,梦里令自己窒息的水草原形可能就是它了。
      “嗷呜……”天焰茫然地睁着银褐色的眼望着敫南,不知道他为什么会这么问自己,只好用犄角顶了顶心宝。
      “爸爸。”心宝也不明白他爸爸为什么这么问,只是坚定地站在敫南身旁,重复着,“爸爸。”
      “算了,吃饭最大,先吃饭,回头再说吧。”敫南没有想到,他这一回头,就到了近月余之后。
      中午吃的是蛇肉羹,下午敫南带着心室和天焰一起出去砍了些柴,又在附近来回摘了几筐野果,他也打算好了,以后不管去哪儿都要带上天焰,要不然安全太没保障了。
      晚上睡觉的时候还没觉得什么,只是后半夜的时候,敫南本来就有些麻痛的脚疼得更厉害了,而且还顺着小腿漫过膝盖,一直往上到腹部,一阵一阵,时急时缓,跟赶潮似的弄得他怎么也睡不着。还是心宝看不过去了,用粗盐化了水给他洗脚才好了些,迷迷糊糊就到了天亮。
      敫南本以为好了,谁知道煮早饭的时候肚子一阵绞痛,他粹不及防之下差点一头栽到火堆里,还是天焰及时咬住他的衣服才免去了一场无妄之灾。
      “心宝,爸爸不疼了,你也睡吧。”接连几天晚上心宝一直用盐水帮敫南泡脚,自从肚子疼开始他就估摸自己可能是水土不服,但是要说水土不服的话,怎么毛娃娃心宝还好好的,偏偏自己这个本来健壮的成年人受不了?他不是大夫,这个问题现在当然是无解了,看心宝瞌睡得眼皮真打架,可还是坚持给自己腿脚上淋盐水,敫南很想把小家伙抱在怀时揉一揉,亲一亲,可是他不能。
      “呃……”敫南蜷曲起身体,忍不住伸手在小腿上挠了几下。这几天他腿上的皮肤好像变得粗糙了,还特别容易犯痒,奇怪的是怎么抓都不见红印子,有种划在茧子上的感觉,他不知道自己的病会不会传染。
      以后几天一直是天焰带着心宝出去捕鱼拾柴回来弄吃的给敫南,天焰隔三差五还弄了些奇奇怪怪的果子和草叶给他外敷或者内用,有时疼痛会减轻,也不那么搔痒了,但过不了一阵儿就又复发了。甚至到最后嗓子也开始疼,腮帮子火烧火燎的,肉什么的根本吃不下,只能靠着天焰采回来一些多汁的效果交给心宝,他再挤破了滴在敫南嘴里,就那么一天天吊着命。
      有天夜里敫南又做了那个人身鱼尾的梦,月亮还是那个诡异魅惑的红月亮,小河边坐着一个有着青黑色尾巴的鲛人,正用某种古老的语言低低哼唱着一首哀伤的歌。他好奇地走了过去,鲛人慢慢回头,那张脸居然是和自己一模一样,脚上忽然传来一剧痛,好像无数根冰刺齐齐穿透他的血肉,他低头一看,自己在腿上正缓缓生出一片片青黑色的鳞片……
      敫南被自己的梦魇惊醒了,心宝和天焰都围在他身边,他情不自禁地颤抖着双手摸上了自己的腿,不但粗糙,且有微棱起伏硌手的感觉。他的腿上开始掉皮屑子,怎么洗都洗不干净,有一次搓得厉害了,竟像泥垢样一卷卷儿掉了满地。
      直到有一天,敫南腿上出现了浅淡的青白色印子,几日后颜色加深,像鱼鳞样由脚踝密密地循着大腿及至腹部爬去,而且,那些牙状的边缘像是多少天没洗澡的糙皮似的皲裂翘起,很可怕。他觉得自己好像是得了什么皮肤病,这阵子盥洗和睡觉都尽量同心宝他们分开,怕万一传染。
      今天趁两个小家伙出去,敫南小心地在膝盖上揉搓了一下,居然流了血,怕是不是牛皮癣之类的皮肤病,这地方可治不了。他烧了些热水,又加了点粗盐擦洗消毒,这才舒服了些。
      “爸爸,不疼。”晚上心宝回来看到敫南腿上的伤口居然流了眼泪,天焰衔来一枚尖尖的叶子,嚼吧嚼吧糊在了他腿上,开始挺疼,后来倒是凉凉地挺舒服。
      又过了段时间后,敫南腿上那些鱼鳞样的皲痕居然慢慢各自硬化,由浅及深还带了些青黑色的神秘光泽。洞外月亮正圆,凉凉的夜风也吹不散他心头的燥热,他这回确定自己是得了皮肤病,晚上睡觉坚决不让想给他泡脚的心宝靠近,自己拿着珠泡泡进了锥形洞,脚还是疼,从骨子里往外疼。
      敫南觉得自己每走一步都像在刀尖上踩过,他怔了怔,这句话怎么那么耳熟?
      深潭里倒映着一个年轻男子的影子,黑宝石样明亮的眼睛,尖尖的粉润耳轮,腮后有一抹半透明的鳞痕……
      敫南手中的骨桶“嗵”的一声掉进了潭中,打碎了水面的影像,他的喉咙由于太痛只能发出不成字句的嘶哑哀鸣,就在他想逃开的时候,两条腿却被某种不可抗力奇异地合拢在了一起。他整个人顿时失去平衡,直直坠入冰冷的水中,然而,接下来发生的事却令敫南在许多年后仍对自己的孩子们津津乐道,吹嘘不已。
      沉入水中的敫南发觉折磨自己多日的疼痛竟瞬间不翼而飞了,让他惊喜又惊恐的是,他居然在暗黑的水下清楚地看到自己病变的双膝间生出一层透明的薄膜,并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向上下两端扩张变厚,直至两条腿都覆上一层青黑色的幽亮鳞片,双脚化成银青色的鱼尾,划开水波。
      敫南从水潭里爬了上来,拼命地往前爬着,却无论如何也甩不掉那条泛着青黑色幽光的可怕鱼尾,他没有办法再欺骗自己,再去忽略那些可疑的地方,这,的的确确不是梦境。
      敫南匍匐在干燥的碎石地上,再次落下了眼泪,他要用双手狠命地捂着嘴巴才能使自己不发出怯弱的呜咽,他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办?自己会不会死?如果心宝看到自己这个怪样子会不会吓哭?
      就在敫南还没想明白的时候,洞口忽然钻进一个小小的身影,一颠一颠地向他走来:“爸爸?”
      “别过唔呃——”敫南想叫心宝别过来,却在张口的瞬间一根纤细的白丝凉凉地从他嘴里滑了出来,有点痒,他用手拈了一下,喉咙一阵恶心,接着有更多细丝争先恐后地从他嘴里游了出来,堵都堵不住,“心奥——”他不想让心宝看到自己现在可怖的模样,可是却无能为力,只有流着眼泪趴在地上,任那些诡异的丝冲出他的口腔。
      “爸爸……”心宝揉了揉眼睛,愣愣地看着慌乱地退着向后爬的人,原本朦胧的双眼蓦地发出异样的光芒,兴奋地跑了起来,“爸爸!”
      看着心宝一步步靠进,敫南有种那脚步的终点就是他生命尽头的窒息感,他宁愿挨一刀也不愿意经历这种诡异的事件,他在心里一遍遍呐喊:我不要这样!我不要死!我要我的腿!我要我的腿!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4章 病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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