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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6、第四十三章 南客北来多坎坷,五朝老叟论国策(下) ...

  •   夜色沉沉,笼盖了夏蓂宫白日里的奢华明丽。
      我闲闲坐在竹榻上,看着跪在眼前的弱冠少年。
      他一身黑色粗布麻衣,头发却不似寻常荻族少年一般编成双辫,只如夏族士人一般盘发于顶。五官俊秀出奇,清澈的眼中满是与年纪不符的老成与沧桑。
      “求娘娘将家父的东西归还。”他静静说道,眼中有着近乎于哀求的恳求。
      我拿起枕边之物,问他道:“你是说这本《巽书》,依本宫之见,还是烧了它吧。为了它,你斛律一族之人的性命都赔了进去……”
      斛律甘宁失了分寸,急忙喊道:“娘娘,万万不可!那是用家父的性命换来的!”
      “放肆!”红药止住他,怒喝道。
      晚晴匆忙跪倒:“娘娘,甘宁哥哥他是一时情急!”
      我摆了摆手,示意她们退下,站起,走到斛律甘宁面前开口道:“史家修史本就应奉着春秋大义,为尊者讳,真真假假不过是权位者的游戏,你莫贺如此修史,怎能不招祸?”
      斛律甘宁挺直了腰杆,清澈的眼睛望着我,定定道:“阿父不后悔,我也不后悔,阿父说过,史家的良心就是应该秉公执笔,还所有人一个公道。好就是好,恶就是恶,不容混淆。”
      想不到斛律光身为荻族人,却比夏族人还要恪守儒家之学,眼前这孩子言行举止分明与夏族读书人无异。
      我淡淡笑了笑,问他道:“你倒是有骨气,至今都不自称自己为奴才。是是非非,假假真真,你真的就能分得清楚?”
      他一愣,旋即辩白道:“但从良心,问心无愧!这《巽书》娘娘要烧就烧罢,我自会重新将它写一遍。”
      “好,”我击掌,笑道,“这《巽书》且留在本宫这里,什么时候,是是非非,假假真真,你真能给本宫一个答案,本宫就给将此书还你。”
      “娘娘此话可当真?”斛律甘宁抬首,白细的脸上满是疑惑。
      “自然为真,”我坐回竹榻之上,淡淡笑道,“不过在本宫得到你的答案之前,更希望你好好活着,记住,在宫里,见了主子,要自称奴才。听说你还有个阿姐叫斛律玉箸,已经被赎出嫁人,要知道宫人获罪是会祸及家人的。”
      我的脑海中一时浮现出晚晴兄长魏桑榆那方正的脸,斛律玉箸嫁与他,依他的性子,想必不会薄待于她。
      斛律甘宁默然片刻,终于咬唇道:“是,奴才遵命。”
      我微笑,扬声道:“晚晴,带你的甘宁哥哥下去吧。”
      烛光如豆,尤嬷嬷帮我梳理着头发,开口问道:“那个斛律甘宁,娘娘看可使得?”
      我轻轻把玩着手中的清霜宝剑,淡淡回她道:“好好调教一下,可堪大用。”
      “这剑,依奴婢看,还是收起来的好。娘娘如今想的应该是如何留住至尊,而不是思念故人。”
      她清清的声音从我头顶传了过来。
      我垂首,抚摸了一下手中的宝剑,自嘲一笑:“尤嬷嬷,你这是在训斥我吗?不愧是我的司言女官啊?”
      尤嬷嬷放下玉梳,在我面前轻轻跪倒,明眸却无惧意,只缓缓说道:“娘娘,难道您想一生都做别人的棋子吗?不应有的思念,即使是对故人,在天祚宫里也是最大的罪。”
      最大的罪?我愣然,宇文诗音温润的话又在我耳畔回响起来:“有些事情,你我都是回避不了的。要学会忘记,否则,对人,对己,都是罪,我就是最好的例子……”
      是的,我自嘲地笑了笑,自语,可是谁又能管得住自己的心呢?能学会的也只是掩盖。
      “将这个收起来吧,万不可弄丢。”我叹气吩咐尤嬷嬷道,最后摸了一下清霜宝剑,冰冷剑鞘的余温就像是那日青阳哥哥出征时,他身上的铠甲最后留给我的温度。

      夜半时分,我静静侧躺在榻上,却是半分睡意皆无,杂乱的脚步声在我耳边响起,最后只剩下一个人沉沉的步伐。一人带着秋夜的寒气,掀开盖在我身上的锦被,合衣在我身旁躺下,我的身子蓦地僵住。
      “朕知道你没睡。”拓跋昊暗哑的声音从我背后传来,“裴缵降了,朕准备明日就让有司发诏书任命他为礼部尚书兼著作郎,兰台史阁终是要重建,他还算合适。”
      我不语,只抓住锦被的一角,他的气息让我想到了昨晚的不适。
      “你究竟和他说了什么?短短不到半个时辰,竟然就让油盐不进,一心求死的人改了主意?”他继续问我道。
      “至尊礼贤下士,裴大人是被您守护半宿的君主之恩感动了。”我静静说道。
      一双大手忽地将我扳了过去,夜色中,我只看见拓跋昊的眼幽深依旧。
      一声嗤笑,他说道:“爱妃,朕不是傻瓜。”
      “臣妾怎敢如是想?臣妾只是和裴大人聊了聊故人,他肯降,怎会是因了臣妾?”我对着他的眼,认真说道。
      姑姑说的不错,人能恨是因为无所羁绊,所以我没资格去恨,裴缵身为一族之长,也没有资格去恨,毕竟不是人人都可以做阎夫子的。
      “你是说阎观儒?”拓跋昊松开我,躺回榻上,慢慢开口。“倒是好主意,兔死狐悲,朕再给他个台阶,他自然就走了下来。”
      他撑起身,对着我的脸,认真问道:“你父皇是个怎样的皇帝?”
      父皇?我闭眼,脑中只闪现出最后他血染的御衣和凄厉的笑容。
      “和您不一样的皇帝。”我睁开眼,淡淡答他道。
      “呵呵!”拓跋昊轻轻笑道,“燕辛夷,你果然有些意思。”
      他顿了顿,抬手抚到了我的脸上,指肚上薄薄的茧子划在我的眉毛之上。
      “朕常常在想北邙山上祭祖那天,阎观儒看朕的眼神就像是在骂朕‘荻狗’‘昏君’,肯定时日无多。”他笑了笑,却似苦笑,手却滑到了我的眼睑,停了下来,“你不喜欢朕碰你这里,那么,谁曾经碰过这里?是六弟,无射还是晟弟?”
      我不语,只淡淡望他。
      “还是秦青阳?”他翻身半压在我身上。
      我扭头不去看他,身体却不由自主的颤抖起来,为那个刻骨的名字。
      “呵呵,看来朕猜对了。”他扳过我的脸,叹道,“爱妃不用紧张,是谁都好,朕不在乎。”
      我轻轻一笑,原来我在他眼里竟是如此人尽可夫。
      他用手轻轻抚了抚我的眼睑,缓缓道,“朕说过,朕喜欢你的眼睛,你看朕时和阎观儒看朕时还真是有些像,不愧为师徒。阎观儒既然不在了,你就替他好好看看朕,究竟做不做得中州的君主!”
      阎老夫子那日在祭台上的举动终归还是伤了拓跋昊,以他争强好胜的心,必然不肯罢休。
      我直视他,只问他道:“打赌臣妾可是赢了,至尊就不想兑现诺言吗?”
      拓跋昊静静瞅我片刻,幽深的眸子中蓝光悠转,突然翻身从我身上下去,仰面躺好,悠悠道:“夏族女子果然贤惠,新婚第一天便想着为夫君娶妻纳妾。可朕不记得有答应过和你赌什么?”
      我愣然,贺兰明月也算是豆蔻佳人,他竟不想接入宫中?
      “爱妃若是喜欢贺兰明月,明日朕就让中宫下旨,命她入宫做你的女官。”拓跋昊慵懒的声音淡淡响起。
      “谢至尊。”我顿时明了,他是怕姑姑吧,如此把贺兰明月接进宫,姑姑便不会说什么。
      拓跋昊不再言语,翻身背对着我,片刻后便沉沉睡去。

      裴缵既至都,詈骂不已,食不进,以求速死。上怜其才,命贺兰凌霄谕降。凌霄徐与语,泛及东洛旧事,缵意稍解。上自临视,至夜,待之若上宾。缵泣而拜之曰:“吾不知天下有如此之主也!天命既归,何敢辞?”遂降。次日,赐礼部尚书兼著作郎,令修兰台事,赏赉无算。其子侄辈亦多所用。诸将或不悦,曰:“缵,降臣耳,何待之重也?置吾等于何地?”上笑曰:“得一人,尽得夏族士人之心。南蜀终为吾患,然吾等皆瞽(目盲),缵居蜀地久矣,明其情,可为吾等目耳,吾安得不乐?”
      ——《轩辕志裴缵列传二十四》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66章 第四十三章 南客北来多坎坷,五朝老叟论国策(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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