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8、第三十一章 章台杨柳绿如意，易折南枝早赠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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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主，车上颠簸，就不要劳神费力再看这些劳什子了。”马车内，冯姑姑嗔怪我道。
我翻阅着手中的《巽书》，但笑不语。手中有书，心中不一定有，我的心自从今早接到姑姑的旨意时起，何曾平静过？如若不尽快让自己平静下来，以后的事恐怕会更难应付。
昭云门外，人头涌动，北巽终于下令开放五门，放饥民逃生去了吗？如此说来，苏沐风此去南蜀应该是不辱使命。
“让开，让开，还不快给襄亲王让路……”一名副将模样的人在大声呼喝，手里挥舞着皮鞭。
我应声望去，只见一队伍身着甲胄的亲兵正与人流撞个正着，为首几人正端坐马上，从旌旗上看，分明是亲王礼仪。
“那是襄亲王拓跋杲，可能是刚从南边回来，急着回宫里禀报。”守城卒三言两语缓缓刺进我的心头。
襄亲王拓跋杲是巽文帝第二子，母亲仅为宫-女，死后获封穆贵人，自幼由废皇后宇文诗音养大，文帝对这个儿子并不是很在意，很小时便将其过继给自己的庶弟济阴王拓跋的卢，虽然后来因为济阴王老来得子，拓跋杲还归本宗，但他一直不受重视，之所以会受封亲王，一方面是由于其常年驻守西陲，英勇善战，另一方面是由于济阴王拓跋的卢的保荐。
南虞被灭之后，他本已随大军赶回北巽，只是前些时日，自请和魏桑榆一起再赴南虞，襄助定南大将军宇文世基，此时他回来，只有一种可能，就是南虞乱事已经平定，那么青阳哥哥他们……
“达奚康胜！皇城脚下，改改你的武夫脾气！让饥民先走……”浑厚的声音响起。 “可是王爷，若是面圣迟了……”
“怎么？你以为皇上会为了这个，砍本王的头不成？”冷喝声起伴着马匹调转避让的声音，应是拓跋杲无疑。
我掀开帘幕，只看到尘土中拓跋杲那身明皇的铠甲。这个拓跋杲倒是个人物，昭云门外如此拥堵，部将士卒离开，步伐整齐，纹丝不乱，可见其治军之明。
“可惜了这孩子。”尤嬷嬷兀自叹息道。“子以母贵，母以子贵，历来都是相辅相成，缺一不可的。”
“尤嬷嬷，”我莞尔对她言道，“有时候，看得太透，反而悲哀。”
“主子，奴婢累了，想睡了。”尤嬷嬷微笑说完，静静闭上双眸，彷佛沉沉睡去。
我淡淡一笑，索性也闭上眼眸，靠在红药身上睡去。清醒之人，可能此生最快乐的时刻，便是在梦中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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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姑娘，请……”
狱卒向我打开有些湿锈的天牢大门的那一刻，一股朽烂的霉味扑面而来。
“有劳了。”我淡淡说道，却不由自主的捏紧了双手。
拾级而上，我随着狱卒穿过黑暗狭长的甬道，一直走到尽头。
尽头处是唯一一间打得进阳光的牢房，遍地的零乱杂草上，一人身着雪白的团衫，披散着头发，正微笑地看着窗外几只鸟雀，此刻它们正叽叽喳喳地啄食着他手上的面渣。
“北巽的牢房倒让你住成了安乐窝……”看着狱卒打开牢门，我走近，掀开斗篷上的风帽，淡淡讽道。
伸出窗外的手掌猛地僵住，白衣人转身的瞬间，飘逸的团衫轻颤。
“小十七，什么时候你的这张嘴都是这么犀利。”苍白消瘦的脸上俊逸不改，只是那笑已变成了苦笑。
“呆子哥哥……”我不再多语，伸手拥住他。
开阳哥哥……
这份温暖已离开我太久太久了，此刻我只想闭目沉浸在其中，不用再去想过去、现在还有未来。
“绝影三卫一路押送我到晋城，魏将军是个君子，他们没有为难我。”开阳哥哥叹道，像是在安慰我。
“魏桑榆？想不到最后抓住你的，果然是他。”我在他怀里喃喃说道。眼前又浮现出魏桑榆那略微有些瘦削的身影，拓跋昊用人倒是得当，魏桑榆果然驾驭得了绝影三卫这匹烈马。
我和开阳哥哥一起缓缓坐下，一时竟都无语。他被父皇贬到岭南之时，无论是他还是我都不会料到，再相逢竟是如此境地。
“贤妃娘娘她……”我迟疑开口，该来的总是会来，不管我们是不是想要去面对。
静静牵起我的手，开阳哥哥惨笑道：“母妃痴爱父皇一生，到最后死在他手上，也算是求仁得仁。只是，父皇当初要是有这份决绝，就好了……”
我微微冷笑，决绝，他的决绝只会指向后宫中那些自己认识或不认识的女人罢了。
“摇光，她很好，她，跟我在一起。”我握紧他的手，告诉他摇光的消息，此刻她应该是他最记挂的人。“她要我告诉你，要你好好活着，你欠她一条命……”
“摇光……”滴水起波澜，，开阳哥哥那干涩的眸子中激起了些许光彩。
“我欠她的何止是一条命，如若不是我，她还和玉先生隐居在南山，过着与世无争的生活，是我把她带入了是非红尘，如果不是我，她就不会遇到燕云隆那个畜牲，玉先生就不会死……”
我冷冷盯着他，默默抽回自己的手，怒道：“既然你知道燕云隆是畜牲，他说的话，你还信？你就这么急着被抓到北巽，来见摇光？”
燕云隆自请到南虞后，便修书给开阳哥哥，诉称愿与他一起共商复国大计，之后便在颖水边上，和绝影三卫一起静候开阳哥哥这只呆兔子。
被我吼得愣住，开阳哥哥摇摇头，神色黯然，道：“骂得好！我是该骂！与其说是信燕云隆那个畜牲，倒不如说我信的是人间的那点骨血亲情，不信他会天良尽丧，会不记得国仇家恨，任荻狗差遣……”
我冷哼，开阳哥哥真是阎老夫子的得意门生，光明磊落，谦谦君子碰到势利小人，除了任人宰割，还能如何？
一阵猛烈的咳嗽打断了他的话，我静静听着，微微皱眉，从南到北这一路，就是再怎么被礼遇，他也终归是个囚犯，如今虽是夏至，晋城仍是干冷，有别南虞的湿热，难怪他会风寒入骨。
我终是不忍，解下斗篷，小心裹住他那单薄的身子。
“青阳哥哥呢？他怎么样了？”我问出口的瞬间，心口已是闷闷的疼痛。
“岭南纵然地势险峻，但北巽连番围剿，独木难支，人只会越打越少，终究非常远之计，燕云隆说他可以策动北巽军内的夏族人，这是唯一的机会，所以无论如何我都要犯险试一下……”
开阳哥哥止住咳嗽，继续说道。
“开阳哥哥，看着我，我是秦青阳的妻子，这个时候，妻子有权知道丈夫的生死，对吗？”为什么不敢看我？“不要再回避我，告诉我，他的生、死。”我一字一顿，说完仿佛已经拼尽了身体里所有的气力。
呆了片刻，开阳哥哥淡淡抬首，眼里浮起的是无可遏制的悲伤与自责：“他止不住我，只能陪我一起去……就在颖水边，他替我挡了一箭，掉了下去……”
“北巽后来也曾派人找过尸首，可是水流太急，根本不可能找到……”
“小十七……”
“骗人，骗子，”我喃喃自语，愣愣抬首，从开阳哥哥眸中，我看到的是自己的歇斯底里。“秦青阳是个骗子！我恨他！”
“小十七……”
一把甩开开阳哥哥伸过来的手，我几乎是在吼叫。
“他说过他会好好活着回来娶我的，他说过他会和父皇不一样，他会带我离开宫廷，离开这一切，就像秦仲姑父对汝阳姑姑一样！他说过，他不会丢下我，他说过，会守护我一生一世……”
“一生一世，不离不弃……”
“骗子！”
用力揽我入怀，无视我的挣扎、吼叫，开阳哥哥吼道：“恨吧，如果恨他，你能好受一点，就狠狠恨他吧！”
我止住挣扎，埋首在哥哥胸口，恨青阳哥哥？我可以恨他吗？竟是做不到呢，已经没力气了。
滚烫的液体从开阳哥哥腮下滑落，一滴、两滴，在我颈后，灼炽着我冰冷的肌肤。
“哥哥对不起你，如果可以，我愿意用我的命，换他的……”
开阳哥哥……
我缓缓举起垂下的手臂，环住他的后背，一点点收紧，放声大哭。
自母妃死后，我从不相信眼泪，但此时此刻，我的泪却再难止住……
回不来了，一切都回不来了。
那个在漫天辛夷花雨里倔强的凝视我的少年，那个在冰冷的夜晚里立誓会守护我一生一世的少年，再也回不来了。
心竟是这样痛，痛彻肺腑，索性想把自己撕个粉碎。
我游魂一样的回到萱莪宫，扑通一声，跪倒在姑姑面前。
“姑姑，侄女求您，无论如何，饶开阳哥哥一命……”
生无可恋，我不再吝惜这点尊严。
“为人父母者，总以为自己能给子女最好的东西，结果到最后，多半是善始怨终，就像这九啭画眉，”姑姑看着眼前金鸟笼里黑羽金翅的鸟儿说道，“这鸟儿产于北巽极北深山之巅，浑身为绛乌色，只有在双翼处有那么两抹刺目的玄黄。叫声婉转清丽，尤以幼鸟为最，却又极难捕获，历来都为皇家贡品。可惜此鸟性格极为刚烈，一生只生产一次且一次一卵，若幼雏被捉，雌鸟哪怕飞越千山万水也要将其找到，若无法营救，就会先用毒草将幼雏毒死，之后自己也会守在幼雏身边不饮不食，哀啼三日乃绝。所以，这鸟得好好派人守着，死了，就可惜了，白费了这么多心血。”
招呼红缨将鸟笼收好，姑姑起身，扶我坐下，“你父皇以为把你五哥贬的远远的，就可以让他免去一劫，就像这鸟儿，到最后还不都一样，落得个玉石俱焚。”
我愣住，难道父皇当日把开阳哥哥贬去岭南荒瘴之地时，早已预料到了东洛必不可保？
“丫头啊，别忘了，开阳那孩子也是你父皇的骨血，是哀家的亲侄儿，哀家又怎么会不想饶了他呢？”姑姑微笑，拉过我的手说道，“只是满朝文武会答应吗？丫头，姑姑有姑姑的难处，你要明白……”
姑姑的手温温的，但握在我手上却像蛇一样，缓缓吞噬着我体内的冰冷。
“饶他，满朝文武需要一个理由，”姑姑继续说道，“如果他只是南虞的王子，饶他却无理由，但是如果再加一个身份，自然会有变数……”
我垂眸不语，静待下文。
“前些日子，太微犯太白，煞气太重，算起来这些日子，宫里面除了晟儿的婚事以外，也少有喜事，也巧，哀家把帝性十族适婚女孩儿的生辰八字送去时，不留意把你的八字也杂了进去，偏偏巫祝测卜，这劫就属你的八字最合化解。”
八字？化劫？事在人为，五行八卦恐怕和测字一样，多是如此。
“姑姑就你这么一个侄女，又这么贴心，也舍不得将你嫁得远了，你虽未父守孝三年未满，但毕竟国事为重，靖亲王那里终归也要有个交待……”
“姑姑，我愿意。”我抬首，没有犹豫，答得干脆利落。
嫁给拓跋昱又如何？加一个身份给开阳哥哥，谁敢再提对靖亲王的未来妻兄妄动刀剑？未亡人何惧一死，失去的太多，此刻我要保护好我唯一能保护的东西。
“好，哀家没有看错人！哀家这就让礼部择日，让昊儿封你为妃！”姑姑欣慰笑道。
我？拓跋昊？苦笑一声，姑姑的心思，还真是难猜。也罢，他或是拓跋昱，此时此刻，还不是都一样？
“姑姑，侄女累了，想先去歇着了。”
我不再听得见姑姑还说了些什么。
施礼离去。
萱莪宫外，阳光依然暖人，一如当日，马上的一身戎装的少年，抚着湛紫的流苏，笑着对我说：“辛夷，等我回来娶你。”
山盟尤在，海誓成空。
“主子……”红药上前，欲扶住摇摇欲坠的我。
我胡乱抓住她的臂腕，喉中腥甜涌动，捂住唇角的瞬间，点滴暗红的液体从指缝间滑落下来……
武骑将军魏桑榆，字牧之，世务农，其父曾以孝义闻于远近。将军性持重寡言，然骁勇刚毅，无出其右者，累军功至卫尉步兵校尉。
武威十二年，绝影三卫住东洛，好劫掠，营律废弛，贼寇不止，上使其代张是连湛，使东洛。方至，令聚之，曰：“辰时操练，必至，不然，军法处之。”羟兵多轻之，不遵号令，比至申时，两两而至。将军大怒，立斩最迟者三，皆惊惧，由是，莫不从之。
将军治军甚严，与虞民无犯，民爱之。
未几，擒贼首燕开阳，解至都城。拜武骑将军。
——《巽书?武骑将军列传》
其时，骑者不过百人，而荻人甚众，将军自若，列阵分兵以护公子开阳。往来反复，斩敌无数，污血盈袖，将军振袖出血。敌胆尽裂，莫敢近。荻人无何，埋弓箭手于颖水上，侯将军以贼之。
——《虞书?骠骑将军传》
作者有话说
第38章 第三十一章 章台杨柳绿如意，易折南枝早赠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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