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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3、第二十八章 柳色参差掩画楼,晓莺啼送满宫愁 ...

  •   无视于我的讥讽,司马邦彦缓缓站起,昏黄的灯影打下他那颀长的身影。
      司马家族无丑男,不知当年是谁说的一句戏语,竟被南虞世人引为美谈。司马邦彦少时即美姿仪,时人议为“朗朗如日月之入怀”,难怪当年会一箭赢得宣训太后的掌上明珠——拓跋伽罗,只是在抱得美人归的那一刻,不知他心里是否还记得我那美得不食人间烟火的娘亲,那个正一边缝着火红的嫁衣,一边痴痴傻傻等着他归来的女人……

      邦之彦士,美哉邦彦。
      司马家族世受皇恩,世代列居三公之位,所谓的累世公卿之家,在王位更迭时,只要看准风向,依然会富贵长久。司马邦彦作为一代名相司马导之孙,文采风流,武艺了得,又深谙兵家战术骑射,在夷陵之战中,大败北巽沙场老将宇文信,当时南虞朝野内外谁不把他当作当然的国之栋梁?自幼便是听这句街头风传的儿歌长大,而这个八年来,将我的生活彻底颠覆的人,此刻就如此真实的静静站在我面前……
      “这个,可是公主叫人送到微臣府上的?”
      素白的缝掖随着夜风飘摇,柳叶形的玉珏在眼前人的手心中宛转流光,映衬着他那未老却黑白斑驳发髻,却无法去嗤笑他的颓废。
      “平南侯大人,果然是国之邦彦,就是年老颓废也可叫人赞一句‘颓唐如玉山之将崩’。只可惜,”直视着他那若水的双眸,淡淡道来,“本宫的母妃无缘欣赏到了。”
      如若不是你,我娘又怎么会化成我此刻握于手中的冰冷牌位?

      没有退缩,司马邦彦回视着我眼中的挖讽,良久,只从袖中取出一物,静静放在摊开的手掌中,宝光流转,竟是一只与前一只一模一样的玉珏 ……
      “这双玉珏是我在夷陵之战后,奉命去北巽前,特意打造的,因为你娘姓柳,所以我命人将一块羊脂玉从中间切开,雕成两枚一模一样的柳叶,满以为她会喜欢,谁知,却惹得她一直哭个不停,”凝视着手中的玉珏,司马邦彦眼中闪烁的却是被往日回忆温暖的笑意,“我明白,她是在担心我,担心我会一去不回。可是我却不担心,因为我知道,即使我真的回不来,你父皇也一定会像答应我的一样,好好照顾她的。”
      夷陵之战中,南北双方如若一直坚守,胜负如何,自然是不可知,只是苏沐风不但成功说服刚刚得登大位的父皇退兵、割让北荒十城,还得以让司马邦彦出使北巽,如此一来,司马邦彦定是有去无回,那么和他缘定三生的女人自然可以改适他人,这,可能也是父皇暗自在心底的盘算。
      “平南侯果然是大虞第一忠臣,为国为君,什么都舍得,辛夷在此谢过你对我母妃的关照。”我对他轻轻施礼,“既是如此,我娘还真是傻,她早就应该明白当年的等待注定是一场虚妄,现在,听了大人的话,她应该明白了,不必再等了。”
      我举起我娘的灵位,在司马邦彦面前停滞片刻,随即重重掷了出去。
      司马邦彦一惊,面容大变,慌忙跃起,抱接过灵位。
      我冷笑,当年挥斥千军的大将,如今接住一个小小的灵牌 ,不是难事,司马邦彦之于我娘,果然不是无情。

      “公主殿下,你如何怨恨微臣都可,但请不要再烦扰你娘,求您,给她安静……”司马邦彦俊逸的面容终于波澜起伏,与其说是哀求,倒不如说是对我刚刚大逆行为的怒斥。
      我冷笑依旧,看来,我娘真的还是他心中最痛的痛脚。只是男人心中有太多东西,比如国家,比如侠义,不知道,在这些东西面前,最爱的女人又有多少分量。
      “司马大人,如果当年你能像刚刚一样挺身而出,保护她的话,我娘又岂能命落黄泉,”我陡地提高声音,却是不可遏制的愤怒。“我摔的只是木头牌位一个,又岂会扰得我娘清静?司马邦彦,你有什么权力指责我?你只不过是个遇事不敢承担的懦夫罢了!”
      我扭过头去,掩饰住的是自己眼中的泪意,对母妃的记忆一直是模糊的,大多只是来自贤妃娘娘的只言片语,可是眼前的一切却在我心中将母妃的形象勾描得空前清晰。
      “今天是母妃的祭日,”我尽量说得平静,“现在,就在她的牌位前,司马大人,本宫想知道八年前的今天究竟发生了什么?请你原原本本将那天发生的一切说给本宫。”
      八年了,我要一个答案,不管当年的一切是多么晦暗。
      司马邦彦上前数步,将我娘的牌位放回,哀绝的目光扫过我,他缓缓开口:
      “昨日之日不可留,我和你娘都明白彼此的身份,所以自从你娘入宫以来,我们彼此都想忘记对方,都努力地去爱自己的身边之人,只是到最后,我才发现你娘是我今生根本无法抹去的痕迹,始终无法对伽罗萌生爱意,伽罗只道我是怨恨她硬要嫁给我,放不下丈夫尊严。直到我娶回了窈娘,她才终于明白了一切,窈娘和你娘是那样的相像,”司马邦彦倦怠地轻阖眼帘,仿佛再睁眼就将会把他拉回八年前的今天。“伽罗是个好女人,她的爱与恨都是那样分明,就像祁潋山顶的白雪那样纯粹,容不得一丝污垢,她对我的爱在发现真相的那一刻,转为最彻骨的恨意,可我已经不在乎了,我已经再也无法欺骗自己,也无法再去欺骗伽罗,只是任由她每日吵闹不休。就在这时,北巽来犯,秦仲将军主动请缨杀敌,战事吃紧,我力劝你父皇派我出战,你父皇本已应允,可不久就有人举报我和秦仲将军和北巽串通一气,所要的就是引得南虞精锐尽出,以便里应外合,一鼓作气灭掉南虞,所说言之凿凿,而且竟拿出了我时常戴在身上的玉珏,你父皇本就因为我娶了伽罗而疑心重重,如此一来更是深信不已,迟迟不肯发兵驰救,贻误战机,以致秦仲将军力竭被俘殉国,就连汝阳公主也一气之下在你父皇面前撞柱自杀……”
      当年之事,又浮现在我的眼前,青阳哥哥的双亲,亦是我的姑姑和姑父的逝去,归根到底都是因为父皇的偏听偏信,初见青阳哥哥时,他正为双亲戴孝在身,不知他当时是以怎样的心情看待我这个杀父仇人的女儿的?那样的冷倔,就是满天温润的辛夷花雨也难以化得开……
      “我心中气急了你父皇,索性称病赋闲在家,这时箬荭从宫中归府省亲,带来你娘的一封手书,你娘在信里说,无论如何要见我一面。你娘从未对我有过任何要求,她也许并不知道,只要是她的要求我都是无法拒绝的。于是,就在你父皇开设经筵之时,我奉命入宫,如约来到了御花园中,多年不见,你娘更美了,却也更憔悴了,我一眼就看出她微笑背后的伤心,她诧异于我的出现,亦否认有给我写过信,片刻之间,我们都吃惊地发现彼此都掉落了他人精心设计的陷阱里。就在这时,我看到了你父皇甩袖离去的身影,一切都迟了……”
      “宫闱深处,本也就是杀机四伏,司马大人,你在把母妃一手推进父皇怀抱时,就该明白这点。”我开口,收敛住眼波,闭目静静说道,一切似乎都是再明白不过了。“这些年来,不知大人有没有想过,当年的始作俑者究竟是何人?”
      “八年了,即使知道了又如何?一切都已成定局。”司马邦彦萧瑟开口。
      “正是因为八年了,丧母之仇,本宫需要一个了断,所以一定要弄个明白。”我淡淡说道,心中对当年的一切已经有了基本的轮廓。“每个人都有自己想要得到的东西,当年之事,获益最大之人必是始作俑者。”

      夜色浓得深沉,吞噬了人间一切的色彩与生气。
      “能拿到司马大人贴身玉珏的,又希望你和母妃之间从此再无任何瓜葛之人,除了大人家中的贤妻恐怕不会再有他人,而兰陵公主背后有的是整个北巽,你的被逼逃走,对大虞来说是北天折柱,对北巽而言,却是如虎添翼。从南虞到北巽这一路,关卡重重,而大人一家北逃却如入无人之境,若非事先早有部署,绸缪已久,又岂能做的到?这点司马大人应该不会不知。”我静静说道。
      司马邦彦愣愣注视着母妃的牌位,仿佛由这个漆黑的灵位,便可寻觅到母妃当年的身影般,只是无言的听着我的絮语。
      我懒得再看他,依他的聪慧,这些他又岂能不知,恐怕只是在面对兰陵公主时,自欺欺人,不想再提当年罢了。
      “而当时后宫之中,我娘的存在,威胁到了太多人的利益,但是当时唯一有此能力部署这一切的除了后宫之主皇后娘娘徐氏以外,不会再有她人,据辛夷所知,皇后娘娘的家兄徐渭陵就是书画圣手,模仿我娘的笔迹写一封信应该不是什么难事,至于贤妃娘娘……”
      我苦笑,女人间的友情总是说不清、道不明的。不管当年贤妃娘娘是有心还是无意,她都是在我娘——她最好的闺中密友的死亡中充当了帮凶的角色,不知这八年来她对我的关爱,有多少是出于对我娘的悔愧。
      “ 我说的可和司马大人想的一样?”我不再多言,径直印证我的答案。
      司马邦彦目力移转,深深凝视着我,叹道:“公主说的只有一样不对,箬荭不会伤害梓蘙,这件事由一开始就是我害了她……”提起这个阔别八年,天人永别的妹妹,司马邦彦叹息道。
      “贤妃娘娘只是糊涂地当了她人的棋子,说起来,这八年来,总是我欠了她许多……”闭目叹息,我怎么可能怨恨这个八年来待我如亲生、在父皇面前为我求生的女人呢?就是为了对她的承诺,我才会在那日选择忍辱苟活。
      我不由得有些佩服徐皇后,她不愧为一国之母,这一计不管是不是出自她手,都是一举两得,既逼死了我娘,逼走了司马邦彦,也由此使得贤妃娘娘遭到了父皇的厌弃,开阳哥哥亦再无力争夺储君之位,于内,她坐稳了皇后的宝座,于外,徐氏家族成功的挤掉了司马家族,权倾朝野,至于国家痛失栋梁,是否沦于危亡,就不是她女人家应该管的事了。
      司马邦彦点了点头,苍凉问道:“这玉珏可是你母妃留给你的?”

      我略为转过身,正对着司马邦彦,“是贤妃娘娘,这,是母妃临终的嘱托,贤妃娘娘那日要我立誓,一定要活着到北巽,把它亲手交给你。”
      髯须轻颤,司马邦彦忽然郑重跪倒,言道:“臣为犬子请公主下降。”
      “三年,让我等你。”
      我倦极闭目,努力不让自己再去想泗水晨雾中的那丝白影,恩恩怨怨,此生恐怕根本无法分清。
      “你娘,其实最喜欢的是雨竹,”司马邦彦沙哑的声音带着冰冷的自嘲,“当年,我不懂你娘要的是什么,她要的远远不是三千宠爱集于一身的尊荣,她要的只是一个爱着她的、能给她平静的男人罢了。当我明白时,已经迟了……”
      “我和你娘有约,双叶再叙之时,就是你和无射完婚之日,希望你们能帮我们把这一生的情孽终结。以微臣看来,现在,公主你的处境万分危险,就是你再不喜欢无射,也请将此当作自保的权益之计……”
      “为什么要逃?为什么把一切苦难都留给我娘?”我不答他,缓缓睁开双眼,冷冷问他道。“侯爷真的是信任父皇,相信他不会将母妃赐死,更不会将她风光大葬来遮丑?这些,侯爷是想不到还是不愿想?为什么?给我一个回答。”
      “那夜发生了太多事……”司马邦彦落寞的眼眸收尽了我眼中的冷意,他缓缓说道。“与人无咎,正如公主所说,我是个不折不扣的懦夫……”
      “公主,为臣的父亲绝对不是懦夫,如果他是,也是因为我……”司马无射那日的怅然叹息犹在我耳畔。
      司马无射,如今,真想看看你还有什么好为你的好父亲辩解的?我在心中默默冷笑,暗暗涌起的是淡淡的悲凉,娘,最终你爱的人,竟真的就是一个懦夫。
      我举步踱到他面前,缓缓开口:
      “我,究竟是不是你的女儿?”
      “公主!”
      司马邦彦默默站起,眼中有的是无限的震惊。
      “公主这样问,不光是对臣,更是对你母妃的一种侮辱!微臣愿赌天下誓,公主身体里流的是南虞王族的鲜血。”
      “不是?不是就好,因为,”母妃的为人我又岂能不知,我要的只是来自司马邦彦的誓言,它已经迟到了八年。“杀死自己的生父,本宫担心会遭天谴。”
      我冲着愣在前的司马邦彦莞尔一笑,慢慢张开臂膀,将衣裙上的干涸的血迹展露无遗。
      “这血,有父皇的,还有贤妃娘娘的,恩,辛夷忘不了,仇,辛夷更是不敢忘。总有一天,我,会要你的命。”
      “哈哈……”司马邦彦仰天长啸。
      “侯爷,以为辛夷是在说笑。”我挑眉。
      以我目前的处境,自保已属困难,想取他的性命,确实是滑稽可笑。不光是眼前人,连我自己都无法肯定自己是否真的会有这个能力。

      止住狂笑,司马邦彦抬头。
      “微臣的命就等着公主来取。”
      他瘦削的脸庞笑意未退,仿佛得到了解脱一般。
      “公主保重,微臣告退。”
      “只是,不要太久,你阿娘已经等我等得太久了……”
      他素色的身影消逝在黑夜的急流中,留下的只有这句话。

      良久,我一个人静立,细碎的声响传入我耳中,不由皱眉喝道:“是谁?鬼鬼祟祟,出来!”

      “姑子脾气不小啊!怎么?就许你在这里祭奠亡母,不许沐风在此祭奠亡妻?”

      顺文贵妃柳氏,闺讳梓翳,美容色,聪敏有智数。天顺四年,嫁于顺帝,情爱甚隆,宠冠后宫,生南吕公主辛夷。天顺十七年薨,追赠贵妃,谥曰文。及葬,发民夫二十万建静陵,所耗繁巨,前所未闻。上痛爱不已,悲不能已,精神罔罔,荒废政事。徐渭陵拟祭文奏之,帝览之,垂涕不语。下争阅之,一时纸墨皆贵。或言贵妃与人有私,帝怒而杀之,俄而悔之,宫掖事密,莫能辨也。
      ——《虞书?后妃公主》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33章 第二十八章 柳色参差掩画楼,晓莺啼送满宫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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