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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0、第八十八章 海棠不惜胭脂色,独立蒙蒙细雨中(下) ...

  •   “至尊说笑了,”我略敛了眉目,轻声答他道,“臣妾只是被这曼珠沙华舞搅了心神,有些恍惚、失礼人前。”无声的叹息在我心间响起,
      我这一时的恍惚却是不该,千万不要将青阳再次推入险地。
      “人言曼珠沙华舞会让观者看清自己内心的心魔所在,爱妃的心魔又是何物呢?”拓跋昊哼然一笑,不待我言语,只拍手示意舞曲停下,径自走向被迫突兀停顿下来、独立当场的舞者,一个挥手便将蒙在她身上的最后一层轻纱掀翻开来。
      红纱轻曼,飘落在地。佳人现身,如火一般燃烧在众人眼前。
      一身火红舞裙的女子,身姿柔韧而妙曼,如初春时节刚刚吐芽的柳条一般。她大概双十年华,微卷的、极地的火红色长发披散开来,发丝之上除了额前碎发中若隐若现的绿松石串外便别无珠翠,似开到了荼蘼的杜鹃花一般衬托得她肤色越发白皙、柔滑。惊愕过后露出淡淡委屈神色的蓝眸深目本是与一般翟人无异,但配上她细密柔婉的眉毛却多了许多难以描摹的风情。我暗暗叹息,所谓尤物,大概如是吧。曼珠沙华舞,也是翟族女子为自己倾慕之人所舞之舞,这女子既然是拓跋炅所献,她所倾慕的人也只能是大巽的九五至尊,我的夫君。青阳久在边关,他定也知道此舞的意义,那样悲悯的笑,是在悲悯我注定了要大度的命运吗?我略略苦笑,其实他又何必?这是姑姑所言过的、我身为帝王之女应该承受的宿命,也是我背弃了他的惩罚。
      “朕听闻西寰女子只有在遇到倾慕之人才会舞这曼珠沙华之舞,”拓跋昊眼神微眯,伸手托起红衣美女精巧的下巴,朗然笑问她道,“如此的美貌恐怕连佛祖都难坐怀不乱,朕可以问你倾慕的人是谁吗?”
      “曼珠沙华不落无宝之地,吾族最美丽的女子自然要嫁最英勇的英雄。”浓丽的睫毛翕合之间犹如浴火的蝴蝶翩跹而动,女子止了惊愕,仰首对着拓跋昊嫣然一笑,“您是荻族英主,塔娜却不是吾族最美丽的女子。”
      塔娜在翟语中的意思即为东珠。瞥了一眼兀自饮酒的拓跋炅,我暗笑,母子一心,倒是由此可见一斑,只是达奚夫人送的是斗大的东珠,其子有样学样,送的是如东珠一样光艳的美人。只是这女子的姿态、谈吐很不一般,绝不是区区舞姬。闻听她开口之间的夏族语虽然生涩却不失婉转,隐隐竟有些东洛口音,似是故人。这个女子与那个操着东洛口音的翟族王子定是缘分匪浅。想起那天突兀飞来的鹞子,我暗思,这个叫塔娜的女子是否带来了能使它被囚禁了的主人脱困之法?翟族最美丽的女子……
      “哦?那么哪位又是你族最为美丽的女子呢?”拓跋昊眉目轻挑,言语间似是兴致颇浓。
      “自然是吾族可汗的六公主乙弗嘉鱼,曼珠沙华之美恐不及她。”塔娜巧笑宴宴,柔眉却是微不可见地皱了皱,似要挣脱拓跋昊的钳制,螓首轻晃之间有发丝缠绕在拓跋昊的手间。
      “曼珠沙华虽美,却在彼岸,到底不若朕手中的美丽来得迫人。”拓跋昊笑容渐敛,幽深的两眸似有两簇火苗忽地窜起,手掌略收,将她的下颚整个拢在了手中。
      我敛下了眉角,不去看眼前君王情热心动的模样。火样的女子,不恭顺的性情,或许是他喜欢的吧?就如当年的赫连紫菀,又或许,如当年初嫁他时的我。
      “外臣呼延伊智伢师携女拜见大巽皇帝陛下!”
      沉稳流利的夏族语落地,我仰首只见一个素白的魁梧身影从乐师席上缓缓起身拜谒拓跋昊道。若不是他如那女子一般红发蓝眼,单听他的话,恐怕无人会将他认作异族。呼延氏为翟族贵姓,据传有羯族血统是以其族男女多红发,肤色也比其余栗发白肤的翟族人还要显得白皙。呼延氏一族游牧之地与大巽最为接近,其族长世居左骨都侯之位,传至呼延伊智伢师已不知是第几代了,据桃叶这些年传来的消息来看,这位左骨都侯才学非凡,是翟族王庭之中少有的饱学之士,颇得伏跋可汗的信任,虽只是不惑年纪,却被比他年长许多的老可汗尊称为上师,将其几个儿子都交与他教导,若我没有记错,这些王子中,他最中意的弟子便是乙弗胥黎。拓跋昊对此人应是不会陌生,这几年西寰使者来聘,多是以此人为首。只是任谁也未留意到堂堂的西寰重臣会杂在乐师之中,为他国君王操乐罢了。
      “呼延伊智伢师?怎么你的可汗这时派你来使聘不成?乙弗朔方不是自称牧民百万,控弦之士二十万吗?怎么今次就派了你们父女二人来我大巽?”拓跋昊揶揄道,手指却是勾回流连在塔娜莹润的脸颊上,羞得美人脸如霞染之际,却猛地收回手,踱步到半醉的拓跋炅面前冷笑言道,“九弟,朕从不知你竟有如此手段,竟然连西寰的左骨都侯都招募得来?”
      “左骨都侯携女来投,臣弟接旨迎驾不及禀告,索性就给四哥你个惊喜,四哥可不要怪罪臣弟啊!臣弟可是还等着迎娶四哥给我的新妇呢。”拓跋炅吐出一口酒气,嘻嘻笑道,丝毫没有谢罪的意思。
      “外臣奉可汗皇命而来,康亲王以礼相迎,事急不及禀告,望大巽皇帝陛下勿要责怪。大巽皇帝陛下曾与我国定有婚盟,如今可汗爱女年已及笄,却不见贵国遣使聘嫁,我可汗眼见爱女年华渐长,不免忧心,故遣臣来询。” 呼延伊智伢师跪直,不卑不亢言道,义正言辞之间似是指责拓跋昊忘却婚盟,浪费了他国公主的大好年华一般。
      我暗自觉得好笑,那位西寰公主想来年岁不过方及笄,却累得自家父汗愁嫁至此?倒是呼延塔娜美貌如此,又已是双十年华,若是未行聘嫁,即使是在西寰也是怪事一桩。这对父女形单影只的模样,与其说是作为使节来聘,倒不如说是只身逃国前来。栾提氏生变以来,如今西寰伏跋可汗以下许多权贵或被杀或被囚,已是繁乱一片。这位被称为上师的西寰重臣此番带女前来,应不仅仅是将一桩大巽与西寰间彼此都淡忘了的婚事旧事重提,他所虑的恐怕是那位西寰六公主的亲兄、他的高徒的安危吧?可是单单一桩联姻,又如何能使得乙弗胥黎逃脱他兄长已经套在他脖颈上的索命绳?
      “哦?如此倒是朕不该误了佳人佳期,朕即刻就令礼部择人使聘。不过,朕如今看重的倒是你的这颗掌上明珠,不知你可否将她送与朕呢?”拓跋昊笑笑,双眸冰蓝幽转,手指掠起静立一旁的塔娜垂落的红发,把玩间缓缓问跪在他眼前的呼延伊智伢师道。
      呼延伊智伢师似是不料拓跋昊答允得如此爽快,更是被拓跋昊的请求震得失了言语,湛蓝的双目只盯住默然不语的爱女,沉思间不乏忧虑。
      “阿爹,塔娜愿意,能与我族公主共适英主,是女儿我的福气。”片刻之后,塔娜微微抬首,踱步到她父亲身侧单膝跪倒,对着拓跋昊郑重施礼,湛蓝的美目中却依稀有些银光闪耀其中。
      呼延伊智伢师定睛望着塔娜片刻,唇角微颤,只别过头去不再看她盈着泪丝的双眸。
      我暗暗叹息,脑中闪现的却是阎引章那略带苦涩笑意的容颜,果然,女子无论再如何刚毅也绝难骗过自己的心。若是我所料非错,这个女子恐怕是早已心有所属,却不敢也不能拒绝她眼前君王的要求。
      “爱妃,朕欲纳此女,你以为如何?”不经意间,拓跋昊的声音在我耳边清冷响起。
      “臣妾但从圣命。”
      事已至此,可还有我说不的余地?我略愣,旋即释然,这可算是他对即将为后的我的尊重?只起身,淡淡答他道。
      “好,很好,”拓跋昊紧绷着脸盯视我片刻,竟是大笑出口,片刻后方止住笑,行至我身前,目里满是讽意,直直言道,“爱妃果然贤惠大度,大巽今得一贤后,可喜可贺!”
      “朕得一佳人,亦是可喜可贺!呼延伊智伢师,朕今日就纳了你的女儿!”
      说话间,拓跋昊已是扬手抱起了呼延塔娜,迈步头也不回地向内殿走去。呼延塔娜却连半个惊呼也无,拓跋昊高大的身影遮蔽下,我只看到她的红发如藤蔓一般披散下来,却找不到攀缘的依凭,只能软软地随着拓跋昊的脚步在光洁的地面上划过,徒劳地留不下半点痕迹。
      “嘻嘻,四哥好艳福!”
      “常侍大人,送康亲王去飞翔殿安歇吧!”
      眼见拓跋昊的身影消失在眼前,我瞥了瞥醉倒在案前,口里仍嘟嘟囔囔不休地拓跋炅,扬声吩咐华源儿道。
      华源儿应诺,忙招呼宫监搀扶起拓跋炅。
      “慧妃娘娘果然贤惠,本宫佩服。”慵懒的声音忽地响起,我微转过身,看到拓跋芜莲仰着脸正笑得明媚,素白的手如柔荑一般挽住了青阳的臂弯。
      我微微一笑,心下却是倦然,不想再与她生龃龉。纵然她不喜青阳,欲置他于死地又如何?她终究是他的妻,他的君,可以堂堂正正地挽着他的手,炫耀着她拥有的幸福。
      “慧妃娘娘、公主,臣身体不适,先行告退了。”青阳抽出了他的手臂,垂首敛目,只微微对着我和河阴长公主施礼离去。不再回首,也未再望我一眼,脚步如飞,仿佛这恍如人间仙境一般的云乡殿是炼狱一般叫他一刻也不想多待。
      望着青阳离去的身影,拓跋芜莲却也不气恼,只似笑非笑地对我言道:“驸马的身体这几年都是不适,怕是没几年好活了。慧妃娘娘再多给他做几件紫物祈祈福,没准他还能都享寿几年……”
      说完只甩袖扬长而去。
      我微微冷笑,这些年青阳虽然憔悴了不少,但又如何就成了有寿短之相之人了?青阳若真有个三长两短,克夫的骂名,她这个长公主可真的担当得起?
      “乙弗胥黎何其有幸,得左骨都侯以女报之。”
      大殿一时沉寂,我淡淡开口,不知是自语,还是在问自拓跋昊抱着塔娜走后便一直垂首静默而跪的呼延伊智伢师。
      “慧妃娘娘说的话,外臣不明白。”
      呼延伊智伢师缓缓抬首,干涩言道,望向我的湛蓝色双眸中尽是提防。
      我微微摇首,叹息之余不愿再与他多绕口舌,只令宫人带他到别殿歇息。

      回到寝宫玄洲苑时已是掌灯时分,我只觉得浑身倦怠至极,挥退了上前欲为我梳洗更衣的宫人,闷头倒在了床上。红药一边招呼宫人帮我脱下足下的卷云鞋,一边轻声开口:“主子,今日正午达奚夫人接走大郎君后,秦贵人便来了,等了您好一会儿,小半个时辰前方离开。”
      “唔,一应物品可都送到了右夫人处?”我揉了揉肿痛的太阳穴,轻声问红药道。达奚春茗这次倒是没有忘了玦儿,只是不知后者是否会如她所愿,与她亲厚起来,或者接受她安排的婚事。王氏有孕,我主管后宫,该她有的份例,我自然要遣人送将过去。
      红药轻声应诺,踟蹰半晌,还是愤愤开口道:“右夫人也太过无礼了,奴婢遵照主子的旨意,亲自将东西送到了她所住的金华殿去,谁知她竟当着婢子的面将东西都扔出了宫去……”
      “红药,本宫只要你将东西送去,至于右夫人如何处置,不是你该管的。”我闭目,轻轻开口。离宫前的那一夜果然使得王繇对我的怨恨更深,不过,她这一丢倒是省却了我不少担心,至少不会再有人借我所送之物生事。
      后宫之事前头万绪,脑中莫名有些混沌,我摇了摇头,挥手示意红药带着宫人退去,懒得去想秦仙蕙这个在后宫中安静得近乎透明的女子突然来访究竟是何道理。
      “是婢子多言了。主子,秦贵人临走嘱托婢子务必要将此物交给主子。”红药示意小宫人乘上一个金制的镂空香球,躬身言道,“婢子查验过了,这香球中的香料应是无甚可疑之处。”
      我点了点头,捡起小巧的香球,入鼻的轻袅香气却让我周身为之一震。辛夷花的味道,亦是母妃身上萦绕的气息,母妃爱洁,亦爱香,素喜亲手调香,我本以为自她故去之后这世上再无人可制成此香,可是这香球之中盛着的分明是记忆中辛夷香的味道。
      “主子?”红药忐忑开口。
      “没事,都下去吧。”收敛了心神,将香球攥在手中,我淡淡开口吩咐道。
      红药放下心来,留下值夜的宫人,方小步领着其余人等退去。
      我合上了眼,将熟悉的香味深深嗅入心肺,沉睡间,模糊的梦境里是母妃温柔的笑脸和飞琼阁花树下青阳青葱的身影,待我走近之时,这一切却都灰飞烟灭,尘埃之中,我只看得到拓跋昊那森冷的眼神。
      “不爱,不妒,燕辛夷,你做得到吗?”
      飘忽而来的问话不知出自何人之口。我动了动唇角,却发不出一丝声音,眼前正盛开着的辛夷花束便幻化成大朵大朵的曼珠沙华,开到了荼蘼,仿佛佛经所言的彼岸之境……
      “主子!主子!红药姐姐求求你们让……”
      突如其来的喧哗将我从漩涡一般的梦境中拉出,我勉力睁开眼,起身掀开帘幕而出,方接过值夜的宫人匆忙递过的披风,便看见脚步匆匆的红药。
      “主子,是丹蔻回宫来了……”
      “宣她进来吧。”
      我微眯了双眼,看着欲言又止的红药开口道。内里却是满腹疑云,上月独孤丹蔻之母病重,她不是得了我的旨意休沐在远在晋城的家中吗?夜深至此,她是如何得了鱼符入得仙都宫?
      “主子,婢子求您救救桃叶姐姐吧!”
      不待片刻,头发零落,衣染风尘的小小女子便急步随着宫人入内跪倒,满是哀求的声音里带了哭腔。
      武帝李淑妃,讳宝瑟,生微矣,弓高侯府李退之讴者也。武帝祓霸上还,因过弓高侯府,望而说之,得幸。乃遗千金,车载入宫。初,妃有容色,纤足如玉,帝遂募巧匠制金莲花,设于玄洲宫,妃裸其足而行于金莲之上,仪态甚妙。未几,生戾太子乾,拜淑妃,言为李退之嫡女也。……武帝末,郑皇后薨,妃宠日衰,而武帝取司马皇后,爱宠沈昭仪,皆少艾,容色绝人。妃大恚,挟妇人媚道,其事颇觉,武帝恶之,复疑太子,令充典查之。充典治巫蛊,既知上意,白言宫中有蛊气,入宫至省中,坏御座掘地,于妃寝宫得桐木人。于是废为庶人,赐令自绝,凡属宫人皆从死,葬广安城南。
      ——《裕书?外戚世家第十一》
      ……及戾太子乾、临仙公主坐死,京都士庶,陷于巫蛊者不知凡几。……
      ——《裕书?酷吏列传第三十三》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60章 第八十八章 海棠不惜胭脂色,独立蒙蒙细雨中(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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