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孝文慧太后传》泗水客

156、第八十七章 春风不解画眉怨，空绕千里催边关(上）

　　“师傅，您老人家可是回来了！”
　　修元殿大门外，谒者刘恭独自一人正是一幅急得团团转的模样，见了我与华源儿，对着我端正行礼过后，便匆匆向华源儿施礼道。
　　华源儿看着他急得一头是汗的徒儿，额头微皱，侧首望了望灯火通明的内殿，细眉越发扭结成一团，只拉过刘恭悄声询问了起来。
　　我微微一笑，此时在修元殿当值的应是钱知恩吧钱知恩本是掖庭令暴室监丞，前岁因举报暴室主管贪墨而被拓跋昊拔擢为近身谒者。此人我见过几面，大概与华源儿年纪相当，身材魁梧，五官却颇为柔和，模样可亲，很是得拓跋昊信重。据传此人写得一手工整的隶书，也颇懂得上进，而他已为御殿谒者，再做上进便可与华源儿一般升为常侍，这恐怕是华源儿断不愿看到的，是以这两人似乎颇有些龃龉。
　　“慧妃娘娘，这时候是钱谒者在当值，奴才不便送您入殿了，至尊若是问起……”华源儿听罢刘恭回报，沉思片刻，举步堆笑对我言道。
　　“至尊若是问起本宫为何而来，本宫断不会言及常侍大人。”我眼含笑意，淡淡答他道。
　　“如此，奴才叩谢娘娘！”
　　华源儿似是松了一口气，对我作揖道。
　　君恩之争，似乎是内廷外朝所有人都在参与的战争，华源儿与钱知恩之间的这场斗法似乎早于后宫后位之争便已开始，能让华源儿都如此小心翼翼，钱知恩也算是个人物。心中如是想，我却不再言语，只带着红药、寒奴等宫人举步向内殿走去。

　　登上丹墀，我伸手止住修元殿外欲要进内通传的小宫监，侧耳倾听之下，殿内却是一片诡异的寂静。
　　“简亲王，你要在朕面前跪到什么时候？”
　　小半个时辰过后，拓跋昊的声音清冷响起，敲碎了死寂。我虽看不到他此时的模样，但可以想见被一直以来爱重的弟弟违逆，他定是气极。
　　“臣弟还是唯有一句话，至尊的旨意，臣弟不会遵从。芳儿与臣结缡六载，谨守妇德，为臣生养了琛儿，又正怀着臣的骨肉，臣断不能辜负于她，行此不义之事。”
　　拓跋晟的答话淡然却有着不容人商榷的坚定。思及独孤信芳，那个一直称我为阿姐的娇美女子，我心间不由黯然，独孤家自武威十三年的宫变过后便一蹶不振，独孤承绪虽因在我劝说之后倒戈而保留了在军中的职位，独孤家的一些子弟也并未多受波及，但却到底失了世袭的侯爵之位，已经不复往日的煊赫。权贵之间，无分夏荻，趋炎附势已是默示的规则，失去了自家强援的王妃并不易当。这些年，芳儿来我宫中请安之时，虽仍是欢喜性情，也从未向我诉苦，可一举一动之间，我却明显感觉到了她与独孤昶未被圈禁时的不同。
　　“你的意思是，朕让你行的是不义之事？九弟虽在西陲，闻听了朕的旨意，却也上奏表示遵从，朕素来在诸位兄弟之中最是看重你，新法推行以来，你也一向未令朕失望，可这次，八弟，你太令朕失望了！”
　　拓跋昊的声音清冷依旧，和着深夜的寂静平添了许多森然。拓跋炅在国丧结束之后的返京叙职位之际便遵从拓跋昊的旨意迎娶了秦雍都督贺楼韬之女贺楼定哥，只是大婚之后不足一月，他便按例留下新婚妻子独自返回北荒十城。新任康亲王妃贺楼定哥倒是随着她的姑妈长孙夫人贺楼采青到我宫中请过安，是个端正不苟言笑的清秀妙龄女子，可是依照拓跋炅的风流性情，他似乎更乐于爱惜、流连于他搜罗在北荒十城的姬妾。是以他这次毫不犹豫地同意了拓跋昊为他重选王妃的旨意并不出乎我的意料。唇间泛起冷笑，我暗叹，权贵之中只知玩乐的拓跋炅有其精明之处，并不算是另类，倒是至今只守着独孤信芳一个王妃的拓跋晟在众人眼中是个异数。
　　“推行新法，难道就定要臣休贬结发妻室、贬谪自己的嫡子为庶子？芳儿她如今唯一可以依靠的就只有臣弟一人，臣弟绝不做无义之人，绝不负她！”
　　短暂的沉默过后，我听到的是拓跋晟失了温润之色的声音。
　　“朕自问亲政以来，倡行夏礼，不负天地祖先，此为大义。简亲王难道你就为了区区一个妇人，为了你自家的小义而负了国事大义？”
　　拓跋晟的坚持换来的是帝王的高声呵斥。许是觉察到自己言语过激，拓跋昊长叹出声，还是缓下了语气：
　　“晟弟，别忘了你的姓氏，也别忘了父皇当年的遗命。一统中州，是朕的宿命，也是拓跋家的宿命。大巽再不可被视为蛮夷之邦，夏荻通婚是最适宜之法，帝王之家更应为天下表率。裴舫之女今岁不过十岁，她就是嫁入你府中，一应事务自然还是独孤氏操持，你又何需担心辱没了她？”
　　裴舫之女？裴蕖？脑中浮现出五年前踢兰夜出宫时那个在崔弁面前哭泣不知归路的小女孩，我愕然之余也不由感慨拓跋昊的用心良苦。司州裴氏是夏族大族，裴氏父子这些年也渐成拓跋昊的心腹之臣，赏赐一个王妃之位给裴氏之女，无疑利于倡行夏礼，同时也确如拓跋昊所说，裴蕖年纪尚幼，婚事即便定下也总要等她及笄才会行得，也算是对拓跋晟、独孤信芳的体恤。可是独孤信芳终结会在名分上被降为侧妃，拓跋琛也会例降为庶子。
　　“至尊心存大义，可以一而再再而三的辜负自己心爱之人，臣弟自愧不如。臣弟但问您一句，您可会真的立辛夷为后？这些年您可曾真心真意对待过她、爱护过她？还是由始至终你对她都是一场戏。先是做给母妃看的，后是做给夏族世人看的？”
　　拓跋晟冷笑出声，丝毫未有理会拓跋昊语中的善意。
　　“拓跋昱，男人的事何必扯上女人？你就是杀了她，朕不过是伤心一阵！难道你以为朕会为了一个女子投降于你吗？”
　　数年前泰和城下拓跋昊森冷的回复伴着他此时的斥责一起冲进了我的脑中，我举手揉了揉太阳穴池，却无法将他的话抹去。闷声苦笑，这些事是我早已懒得去想的，章和他又何苦定要问个明白？
　　“简亲王，朕后宫之事好像不需要你来置喙。朕后宫女眷的名讳可是你该叫的？”
　　此时我若能看到拓跋昊的脸，定是笑容僵住，黑沉一片。
　　“臣弟失言，请至尊责罚，但臣弟还是要将心中之言一吐为快，至尊您即便是做戏也罢，臣弟请你对慧妃娘娘多少心存些怜惜，不要再将她推到危险之中。九弟的奏报万不可信……”
　　“通报吧。”
　　我拢了拢轻裘，低声命令宫监道。拓跋炅身为边关驻将，他的奏报若是与我有关，恐怕多半会牵扯到青阳，此事牵涉国事，我不便再闻听下去。

　　“慧妃娘娘，至尊要您入内。”
　　小宫监入内禀告，殿内再闻听不到丝毫声响，仿佛又回复到了我初来时那份诡异的寂静。片刻过后，出来相迎之人却是钱知恩，他对我倒是一脸恭敬。
　　“烦劳钱谒者。”
　　我颔首，领着宫人举步随着他入内。
　　“臣妾请至尊安！”
　　修元殿正中，拓跋昊身穿丹色的常服，梳饰一新，应是正要前往拓跋玮的足月宴时被此时跪在他面前的拓跋晟挡在了殿内。不过若是拓跋玮看到他父皇此时的阴沉脸色肯定又会在襁褓间嚎啕大哭。
　　“燕氏，夜深至此你所来为何？”
　　拓跋昊望了望我，又望了望我身侧的拓跋晟，挑眉问我道。
　　“臣妾深夜至此，为公也是为私。”我故作为难地瞥了瞥拓跋晟，若是私事拓跋晟就不便闻听了吧？事缓则圆，拓跋晟此时最宜离开而不是与拓跋昊继续怒言相向。
　　“简亲王，你下去吧。”拓跋昊深望我一眼，本是抿成一条直线的唇微微上翘，转首望向拓跋晟沉声吩咐道。
　　“四哥，你变了。荻族的男人宁可死也要保护住自己的女人，这句话你对臣弟说过，如今你忘了，臣弟不会忘。您的旨意恕臣弟难以遵从。”拓跋晟凝视着我片刻，目露感激，却是回首对着拓跋昊肃容而言。
　　“朕说过什么，无需你来提醒。明日起，你无需再到户部行走，回府好好想想朕的旨意。”
　　拓跋昊冷笑出口，拓跋晟却是正对着他重重叩首后再无言语，只默默望我一眼后转身甩袖离去。

　　拓跋昊盯视着拓跋晟决然远去的身影，脸色越发阴沉，一时殿内宫人具是战战兢兢模样。
　　“至尊今岁万寿，虽遇国丧未行操办，但臣妾却一直想为您选一件万寿之礼，可巧前些时日机缘巧合之下倒是叫臣妾寻来了一件宝物。”
　　扬手示意寒奴上前，将她手持之物上的红绸掀开，捻起箫管，我淡淡而笑，对着面前一腔怒火的君王开口。心中暗叹，天子之怒，甚于雷霆，当年父皇自诩风流宽仁，他身边的宫人被杖责、杖毙之人却也不知凡几。
　　“朕听闻爱妃遣人拆了你宫中的翠亭，就是为了这个？”拓跋昊从我手中取过礼物，展眉而问。“良材难寻，这管竹箫看似粗陋不加雕琢，却是质地细密，纹理紧凑，是难得的制箫之材。爱妃煞费苦心将此物为朕寻来，朕该如何赏赐你才是？”
　　翠黄色的箫管握在他修长的指尖，倒是有些爱不释手模样，可持箫之人的话语却无丝毫喜意：
　　“那日出宫微服，朕得到西陲的奏报，除了芈伯平被鸩杀的消息，另附了九弟的上奏，他进言与朕道，秦青阳近些时日与北荒各胡族往来甚密，甚至还单骑领着不足十名亲兵深入翟廷去会西寰左贤王，似有不臣之心。爱妃颇有识才辨物之明，不若说与朕听，朕该拿朕的征西大将军如何？”

作者有话说

　　文艺一下：皇帝，多疑是你的通病。谢谢坑底的大人们，小客继续码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