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孝文慧太后传》泗水客

154、第八十六章 君恩如水向东流，得宠忧移失宠愁（上）

　　五日后，申时刚过，待我行至春莯宫蓬莱阁中时，那里已是一派热闹景象。自宁妃故去之后，春莯宫主殿阳芷殿一直虚位，纥奚春茗身为三夫人之一便成了春莯宫中位份最高的主位，她入宫时久，性子又一贯平和谦忍，在天祚宫中人缘一向不错，是以她此次产子满月宴，不仅她宫中的几个贵人、中式都来祝贺，其他宫中有头脸的人似乎也都到了。只是，我微微一笑，无论是一脸温婉呵哄着乳母怀中抱着的拓跋玮的纥奚春茗，还是其余说着恭贺之语、言笑晏晏的各宫主位，无不有些心不在焉，眼神飘忽之处似乎都是落在大开的宫门。桃符和猫儿降生之时，正是大乱初定、宁妃故去之时，是以他们的满月宴、百日宴都未举行。拓跋玮虽是第三子，此时南蜀局势也还动荡，但拓跋昊百忙之中抽出一个时辰来总是有的。这些时日，拓跋昊忙于政事，鲜来后宫，各宫主位娘娘都如此给纥奚氏颜面，恐怕更多是为了求得见圣颜一面。
　　“听听，这声音多洪亮啊！不愧是怀胎十二月而生，这小皇子就是不同凡响。”
　　日影渐移，众人不见拓跋昊舆驾都不免有些失望，这时襁褓中本是静静睡着的拓跋玮却是突然张口啼哭了起来，本是和女御长纥奚紫茗低声叙着话的达奚灿若闻声笑着开口打趣道。
　　“什么不同凡响，不过就是奶娃娃叫了几声，达奚姐姐莫要如此说。”纥奚春茗一边从乳母手中接过孩子轻轻摇着、呵哄着，一边却是轻瞥了我一眼，方消了臃肿的娟秀容颜上笑得十分牵强。
　　我回她一笑，端起茶盏垂首饮了起来了，初为人母的患得患失我又怎能不知？入宫近十载方得了的儿子，纥奚春茗自然视作心肝宝贝，旁人怎么夸都应是乐于笑纳，可惜今日我在场，自宇文皇后故去后拓跋昊的一系列举动无疑是默认了我是下一任的大巽中宫之主，若我因拓跋玮出生时的这番“不同凡响”而对他们母子心怀歹意，那么这个襁褓中的孩子终归是危险的。
　　“达奚夫人是没生过孩子，所以才会这样少见多怪。”崔丽华娇笑一声，红润的面颊上梨涡浅见，只放下手中的杯盏，似是本能一般讽刺达奚灿若道。
　　我暗暗冷笑，崔丽华这话倒是打到了达奚灿若的七寸之处，算起来达奚氏入宫比纥奚氏还要早些，如今后者喜得贵子，而达奚氏却丝毫没有动静，新人入宫，分薄了她本就不多的圣宠，让她怎能不气恼？
　　“崔贵人，这里虽不是中宫殿，但达奚夫人算起来位份、资历都高于你，不尊上位，这个罪名你可担得起？”不待达奚氏发作，右夫人王繇冷笑泠泠出声质问道。
　　我默默看了看王繇这些时日间变得有些丰腴的脸庞，暗叹，她此番言语当然不是替达奚氏鸣不平，无非就是前日拓跋昊好不容易垂幸后宫，临幸的却是往日恩宠不及她的崔丽华，弄得她失了颜面。
　　“右夫人，若论位尊者，慧妃娘娘为最贵，她没发话你怎好出言斥责？” 柳婺华止了和秦仙蕙之间的言语，向王氏发问，旋即移步到我身侧，似是声援我一般。
　　我瞥她一眼，暗中慨叹，何必呢？这场口舌之战，我一直深觉无聊，她的关切只会将我卷入其中。
　　“从姐，你现在气不得。为了这么个寒门女子失了身份怎好？” 坐在王繇身侧的陆朝云蹙了远山眉突然开口，瞥了瞥王繇的肚子担忧言道。
　　“阿云……”王繇细瓷一般的脸颊腾起红云，嗔怪言道，双手却是下意识地护住了肚腹。
　　一石惊起千层浪，众人不再争执，尽把目光放在了王繇那宽大衣袍遮住的肚腹之上。听她的口气、举动，王繇应是有孕。
　　“本宫听着这孩子哭声洪亮，是个有福气的。”我静静起身踱步到纥奚春茗身侧，看了看她怀里好不容易止住了哭泣的孩子，轻笑道，目光一一扫过方才争执不休的一干人等，冷笑道，“大喜之日，再生口舌，宫规可是饶不得人。”
　　众人诺诺，唯有王繇淡淡望着我，眼中似有怨恨。
　　“右夫人可是有孕？”未计较她无礼，我淡淡开口，询问她道。
　　“韩医丞今日替本宫请平安脉时，诊出本宫已怀有帝裔了。” 王繇轻抚着肚腹，扬起了精巧的下巴言道。
　　“哦，如若本宫没有算错，国丧三月刚过，之前右夫人又有一个月禁足，那你腹中的龙子至少也应有四个多月了吧？难道右夫人这么些时日里对此竟是一无所觉？”我摇头，语气中盈满了疑惑。
　　“本宫腹中的孩儿却已有四月，本宫初为人母，是糊涂了些，怎么，慧妃娘娘要责罚本宫吗？”王繇一愣，却是飞快辩驳道。
　　“右夫人身怀龙子，已是有功，本宫又怎会责罚于你？只是为你诊脉的韩遂医丞医术实在是不精，每十日一请平安脉，他竟然连胎息都要等到如此之久才诊断得出，若是误了你腹中的龙子，这罪过他可担得起？本宫定要请表奏明至尊，这医丞，韩遂还是不要再当的好。”我轻笑言道。肆州王氏好手段，竟然能将王繇的身孕生生藏了这么些时日，到她胎息已经坐得稳了，肚腹渐大，再也瞒不住时方才露了出来。韩遂出身杏林世家，虽是前年方入的太医署，这妇人孕事又怎会是他诊断不出的？恐怕是他已经投了肆州王氏，既然如此，我不妨借他敲山震虎，杀杀王氏的嚣张气焰。
　　“你……”王繇凝眉开口，却是语噎。
　　“如此说来，本宫又要有一位皇弟了？”
　　娇柔声色却自有一股居高的威仪。立在门口扬手止住宫监通报的豆蔻少女，衣一袭湖蓝色长裙，左梳的螺髻上玳瑁簪葳蕤生光，却掩不住她美若塞上晴雪一般明丽的面容和柔蓝色的眼眸散发出的光华。
　　“慧妃姐姐安。”贺兰明月上前一步对我施礼，走到我身侧，压低声音道，“柔宁长公主她答应了。”
　　我微微愣然，看着眼前含着淡淡笑意向我走来的少女，心中生疑，柔宁的性子这些年竟是改变这么多？得知婚讯，她不但没有哭闹，反而如此淡淡然模样一改往日的深居简出，还随着贺兰明月一同来到这往日她“母妃”的伤心之地来恭贺纥奚春茗的得子之喜，在我看来却是怪异至极。
　　“参见慧妃娘娘。”无视我的愣然，柔宁轻轻施礼，完美无错。她身后一众宫人中最靠前之人便是曾用匕首抵住我脖颈的夏侯夜来。宁妃死前的嘱托，柔宁的哭闹使得她未被论罪，也未被逐出宫廷，继续留在柔宁身边伺候。
　　我心中冷笑，恐怕不止是她，就是她那免职在家的阿兄夏侯穆惇终归还是会得到启用的吧？这才足以昭显帝王的气度。相比起我的祖皇得登大宝后的滥杀武将谋臣，拓跋昊用人一贯算是宽厚了，此时又是用人之际，他定不会为了一个后宫妇人就屠灭手中大将。
　　“柔宁自母后薨逝以后便一直居于崇芳殿中，前几日母妃祭日方才想起要回到她旧时的宫殿看看，权当祭奠，没想到路遇右夫人与她一见如故。今日闻听右夫人有孕，本宫又要得添皇弟，实是心喜。既然韩医丞是右夫人用惯了的，虽有怠职，可是贸然换掉似也不妥吧？”柔宁静静走到王繇身边握住了她的素手，对我淡笑言道。
　　“既然长公主和右夫人都如此信得过韩医丞，本宫当然不愿做恶人，就依长公主所请就是了。”我微微笑道，凝视着眼前的柔宁，这幅模样可能还是酷似她那倾国倾城的生母，可她如今微笑的模样、举止都像极了曾经的宁妃。她既然有意接近王氏，又爽然答允了和沈周的婚事，甚至能对怨恨至深的我笑面相对，我倒想看看她究竟在布置着怎样的棋局。
　　“如是甚好。”柔宁淡笑，转首望向王繇，羞涩言道，“阿繇，父皇命我出降出身自肆州沈家的侍中沈周，你也是出身自肆州，可知沈周他人品才貌如何啊？”
　　“沈家的三郎？” 王繇双眸一亮，转首问她身旁的陆朝云道，“阿云，他不是你伯娘的从子吗？”
　　“沈三郎啊？长公主放心，他的人品才貌都是好的，与您正是郎才女貌，一对璧人。”陆朝云含笑回道。
　　“那他为何年已双十还不思娶亲？”柔宁本是微笑，转瞬却又凝眉问道，十足待嫁女儿模样。
　　“沈画痴自幼好读诗文，痴迷丹青之技，是以自弱冠时起一应婚事都被他推了。”陆朝云吃吃笑道，似是想起什么好笑的事，继续道，“他十五岁那年想要画一幅巫山神女图，苦于没有入画之人，听闻乡里有位出了名的美人便急急赶去，盯着人家女孩子家捣衣，足足看了三四个时辰，最后弄得那女子的家人硬是要将她送与他做妻……”
　　“哦？”柔宁本是听得兴趣缺缺，闻言双目却是一亮急忙问道，“那女子最后可成了他的妻室？”
　　“沈三郎本就是为了作画而去，又怎会借此求取妻室？再则，小门寒户，就是做沈家的妾都是高攀了。”陆朝云端起茶盏，笑得云淡风气。
　　我默默看着柔宁略显失望的脸，暗自叹道，比起宁妃来，她还是太过年轻，沉不住气。她如此急着言明与沈周的婚事，其实更想从旁人那里听到的是沈周言行不端，已有妻室的话吧？如此他便可再好好等着她的无射哥哥。可惜……
　　“奴才给各位娘娘请安！”
　　天色渐晚，在后宫一众女眷的期盼之下，却是华源儿领着一干宫人匆匆而来。
　　“至尊本是要来给小皇子行满月礼，可是国事紧急……便着奴才来将这满月礼送了来，说是改日再来看夫人和小皇子。”华源儿示意侍从放下礼品，堆着笑对纥奚氏语道。
　　“国事繁忙，臣妾不敢怨怼，还请常侍大人转呈至尊保重龙体，万勿忘了我们母子。”纥奚春茗正抱着拓跋玮，闻言只是茫然，旋即垂了双眸低声言道。
　　话说得深明大义，她心中却还是委屈的吧？不止是她，其余宫妃又何尝不是面露失望之色。我看了看华源儿带来的礼品，知道他所言应是不假，拓跋昊对这个事隔五年方才得来的幼子还是上心的，但看离我最近的这只昆山玛瑙制成的刻着拓跋玮姓名、生辰的环佩便知。只是不知是什么样的国事绊住了他临行的脚步。
　　对着一室宫妃的怨怼，饶是华源儿八面玲珑也不便多呆，只和纥奚氏又寒暄了几句便匆匆告辞，只是临行留给我的匆匆一瞥似是有未尽之言。

作者有话说

　　抱歉昨晚太困了，所以更新拖延。下半章，会有皇帝大人的戏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