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孝文慧太后传》泗水客

151、第八十四章 已忍伶俜十年事，哀荣深浅难自忆（下）

　　没有事先的告知，也没有通传，拓跋昊更像是一个人悄无声息的行到了文轩阁内。此时宇文皇后丧期未过，他虽除了齐衰之服，仍是穿得素淡，雪白的宽大衣袍衬得他瘦削了一圈的脸庞越发黝黑。
　　他来时我正一个人静静的在阁内操弄着琴弦，不是他赠我的那具寒鸦古琴，而是九斤后来依照苏沐风遗意转赠给我的那柄涧雪古琴，行在我指尖的曲目仍是那曲跳脱的《寒鸦戏水》。见他进来，我没有止住弹奏，仍是垂首微闭了双眼，将曲目弹奏完毕。
　　“臣妾恭请圣安。”
　　曲终之时，我方默默起身向静坐在玉榻上的拓跋昊施礼问候。
　　“好曲子，这么多年，你的这首《寒鸦》和朕当年初闻时相比，撇去了些许戾气，倒是更入耳了，可惜，朕的那管箫却是毁了，不然此时朕倒是很想再和你合奏一曲。”拓跋昊笑了笑，似是习惯一般的并没有计较我方才的无礼，唇角的笑意却是多了许多倦意。他深望我一眼，缓缓倒在了玉榻上，揉着眉角道，“苏沐风他将涧雪古琴留托给你，倒是为这琴寻了个明主。这些时日，朕常在想若是苏沐风仍在，看到朕此时内外交困的模样，会不会笑朕这个徒儿白费了他的一番教导？”
　　“他不会，他信至尊。臣妾想，如今朝堂情势就是再艰难，也应是比武威十三年要好些，至尊乾纲独断，如今所要做的只是选贤任能罢了。”我轻轻抚摸着琴弦，定定望着拓跋昊道，脑中浮现的是苏沐风坦然饮下鸩酒时面容上的笑意，那样的笑容，他心中必是信他曾经的徒儿会完成他心中的夙愿的。
　　“选贤任能，朕便能垂拱而治？”拓跋昊平躺在榻上，苦笑一声，两眼呆呆视着屋顶，“朕方阅了各州郡推荐的贤才所书的策论，倒是有不少可称得上才俊的人物，肆州东平郡沈周、豫州陇郡李恬、岭南申不疑，假以时日必是可用之才，只是如今的时局不知还能不能给朕历练他们的机会了。”拓跋昊眼光未动，轻叹间语道。
　　“时势造英雄，板荡识良臣，臣妾以为时局或许会为至尊造就良臣循吏，也未可知。”看着博山香炉上若有若无的香雾，我起身移步到他身侧的绣墩上坐定。
　　“你还真是如朕一切所说，无忧天子一个。南蜀的局势你怎么看？”他在榻上微转了头，牵过了我的手，两眼微眯笑问我道。
　　“至迟一年，大巽必挥师西陲。”我垂首，望了望他拇指上那枚墨色的扳指，淡淡回他道。四年前，我在修元殿暖阁里曾听到贺兰骏对南蜀如今的摄政王一语定之‘有帝王之志，但无帝王之道’，一个怀着帝王之志却无帝王之道的人必不会久居人下，哪怕他已经实权在握。即使芈仲平真的耐得住不自立为帝，一旦部署停当，拓跋昊又怎会再给他休养生息的机会？芈仲平上奏立其痴傻兄长为帝，是为了喘息，拓跋昊准奏，又何尝不是为了喘息布置？
　　拓跋昊缓缓睁开双眼，薄唇噙笑揶揄道：“朕在想，还好你是朕的妻子，朕是你的夫君，若你是朕的敌人之妻，朕恐怕要日夜难安了。”
　　“天下英雄皆可为至尊驱使，您何须惧怕臣妾这个区区妇人？何况臣妾并不是至尊之妻，至尊莫要取笑臣妾了。”我侧首对他笑了笑，摇头道。似乎从初见我时起，他便从未有意向我隐晦朝政之事，这些年更是如此。他知我知政，我便无法再充作懵懂，只是越发小心应对他的问话，多是只扮作听众，不对朝局变动有任何建言。
　　“若是朕要你做朕的妻子呢？”拓跋昊握着我的手忽地一凝。我心中一惊，举目正对上他幽深的双眼。
　　“绣绾走了，她平日见了朕总是横眉冷目，没个好声气，临行却是连半个字都未向朕留下。说来可笑，朕儿时虽只见过她两面，她的模样朕却记得清楚。少年时再见她是在鹿苑秋猎之时，她扮作了男装，即使在张牙舞爪的黑熊面前也无半分惧色，朕救了她，她却连声谢意都无，好像是朕妨碍了她猎熊。朕虽不喜她无礼，却也佩服她的胆气。细想起来，她唯一对朕露出温柔神色便是大婚那夜，可是换来的却是朕的拂袖而去……”拓跋昊微垂了眼睑，低声叹道，“十年伶俜，朕是欠了她的，她不该嫁给朕。”
　　“当年之事，非至尊和大行皇后所能左右，人与人之间的缘法甚为玄妙，大行皇后既已登天，便不会再理这些过往。”按下心惊，我轻轻开口。心中暗叹，他原来竟是知道他所救之人是宇文绣绾，但听他话里的语气似乎是将宇文绣绾少女时的忸捏误会成了无礼，少年时的意气终究使得他和宇文皇后成了一对怨偶。
　　“缘法？那朕与你又是何种缘法？”拓跋昊在榻上静静坐起，一瞬不瞬的望着我，手却蓦地收紧了。
　　我愣了愣，我和他之间的缘法？说是孽缘也不足为过吧？
　　“至尊迎纳新人，是为了皇嗣延续，也是为了收拢夏族仕宦之心，但是后宫与前朝一般，需要的是一种平衡，就是平常人家新妇也多会有些骄娇二气，这五位妹妹容貌才具都是上佳，可是初入宫廷难免多了骄娇之气，妇人之事至尊您无暇管，也不便管，臣妾一月前替您管了，只是责罚了至尊的新宠，至尊若要责罚，臣妾绝无怨言。”我别开头，淡淡开口，不想再想我和他之间所谓的缘法。他布置的这局棋是为了前朝，宠爱这些女子，多是为了她们的父兄，他既然仍要用她们为棋，就不能剥了她们的颜面，但这骄娇之气却必须有人加以震慑，否则后宫必乱。奈何迎纳新人之时，宇文皇后重病，后宫之中除了我便无人再有力帮他为此事，这是他急吼吼唤我回来的原因。他对于王氏的宠爱近乎于放纵，却在我责罚她后连半分震怒也无，恐怕多是要借这个女子震慑后宫那几份不安分的心。
　　“爱妃贤德，料事公允，朕只该嘉奖，何来责罚？”拓跋昊微微一笑，眼中却不见喜意，只持着我的手，出口道，“朕若是想奖你一个皇后之位呢？”
　　“至尊如此，臣妾苦矣，又置宇文家于何地？”我默然良久，静静开口。
　　“宇文家荣宠已极，皇后之位他们也该放一放了，否则朕封无可封。大巽不想再有第二个宇文家。”
　　他带着薄茧的指肚如砂纸般划过我的指尖，我暗垂下了头，封无可封的结局只能是覆灭，如今无分南北，夏族世家的势力虽是难分伯仲，但若是任一家出了国母，水涨船高，难免会再出一个如宇文家一般令天子苦恼的望族，或许此时我真是他最佳的选择。
　　“朕知道，你心中之人并不是朕，但朕却想求一段和你的缘法，你可否信朕一回？”
　　我抬首，看着他含笑将我的手慢慢放在他胸前。
　　“这里，有大巽，也有你。”
　　强劲的脉搏如鼓，一下接一下从我的手心里传来，恍如汩汩温泉一般。我默默看着他温柔的笑脸，思绪繁乱如麻，喉头如堵，却不知如何开口，这一刻的温暖令我欢愉却又恐惧。
　　“朕已经着令侍候玚儿的宫人为他打点行装，明日他就会回到你身边了，你还是令人将他的宫室整理出来吧。”良久，拓跋昊松开握着我的手，颇有兴致地笑看着我脸上的僵直。
　　我垂下了眉角，桃符？为宇文皇后守灵头七那几日，那个孩子在养育他多年的“母亲”灵前却并未流泪哀泣，只是那个倔强的、孤零零的跪在灵侧的小身影任谁看了都能觉察到他的哀痛，头七刚了，他却病了。我心内焦急却碍于宫规不便去照料他，只悄悄派人询问过太医署的乳医，知他并无大碍方才放下了心。桃符能回到我身边，是我一直孜孜以求的，可是这个孩子如此倔强，宇文皇后七七之礼刚过，拓跋昊就把他送到我宫里，他可能接受得了我？
　　“朕走了，方才的话，望卿深思。”拓跋昊深望我一眼，起身负手离开。
　　“这里，有大巽，也有你。”
　　暮色之下，我看着他渐远的身影，耳畔反复响起的是他方才的话语。

　　翌日午后，一行人护着桃符来到我宫里时，猫儿还在和我闹脾气。从昨晚他知道桃符要来后便一直闷闷不乐，今晨更是不知道躲去了哪里，弄得整个夏蓂宫上上下下都找他找得人仰马翻，直到正午，拓跋琎才不知从哪里将他扯了回来，我松了口气，方吩咐宫人帮着他换去了脏乱的衣衫，桃符便到了。这个孩子丧服未除，只仰着小脑袋，倔强地站在我面前，不同于初见我时的拓跋琎，他连打量的眼色也无，黝黑的大眼睛里写满了冰冷的拒绝。一月多未见他，他原本红润的小脸瘦得脱了型，惨白的眼色刺得我心间痛如针扎。
　　“母妃，疼。”
　　猫儿摇晃着我的手嘟囔道，我回过神，方才发觉是自己方才不经意握紧了握着猫儿的手，弄疼了他。
　　“撷兰殿已经布置停当，黄花，你领着皇长子过去安歇吧，若有所需，就报给李管事。”我歉意地对着撅着小嘴的猫儿笑笑，转首吩咐丘穆陵氏道。
　　话音刚落，桃符便恨恨瞪了我一眼，径直旋转了小身子飞跑了出去。
　　丘穆陵氏忐忑施礼，亦慌忙带着宫人追了出去。
　　我愣愣看着桃符远去的小小身影，唇间缓缓绽开一抹苦笑。
　　“母妃，我不喜欢他，父皇为什么要让他到这里来。”猫儿扯着我的手，皱了皱翘翘的小鼻子，闷声哼道。
　　我笑了笑，俯下身子，缓缓将他拢进怀中，拍着他的背，低声喃喃对他言道：“因为你父皇知道，他本应是玙儿最亲近的阿兄，最亲最亲的阿兄……”也是我最亲最亲的孩儿。
　　话未说完，一滴泪顺着我的眼角滑落，无声无息。

　　丙子之乱，后有武略，乃戎装简从密调太尉府兵，解宫城之围。乱平，孝武嘉其节义，时文慧太后生孝昭，以后无子，命令养之。后于是尽心抚育，劳悴过于所生，衣食所用，莫不亲理。孝昭亦笃孝，恩性天至，母慈子孝，过于亲生。……弘化初，后其年寝疾，至七月，崩。在位十二年，年二十七。葬长陵。
　　——《北史?卷十皇后》

作者有话说

　　十七该信拓跋昊(⊙_⊙)？
应付JJ抽搐的方法，粘贴正文如下：
没有事先的告知，也没有通传，拓跋昊更像是一个人悄无声息的行到了文轩阁内。此时宇文皇后丧期未过，他虽除了齐衰之服，仍是穿得素淡，雪白的宽大衣袍衬得他瘦削了一圈的脸庞越发黝黑。
他来时我正一个人静静的在阁内操弄着琴弦，不是他赠我的那具寒鸦古琴，而是九斤后来依照苏沐风遗意转赠给我的那柄涧雪古琴，行在我指尖的曲目仍是那曲跳脱的《寒鸦戏水》。见他进来，我没有止住弹奏，仍是垂首微闭了双眼，将曲目弹奏完毕。
“臣妾恭请圣安。”
曲终之时，我方默默起身向静坐在玉榻上的拓跋昊施礼问候。
“好曲子，这么多年，你的这首《寒鸦》和朕当年初闻时相比，撇去了些许戾气，倒是更入耳了，可惜，朕的那管箫却是毁了，不然此时朕倒是很想再和你合奏一曲。”拓跋昊笑了笑，似是习惯一般的并没有计较我方才的无礼，唇角的笑意却是多了许多倦意。他深望我一眼，缓缓倒在了玉榻上，揉着眉角道，“苏沐风他将涧雪古琴留托给你，倒是为这琴寻了个明主。这些时日，朕常在想若是苏沐风仍在，看到朕此时内外交困的模样，会不会笑朕这个徒儿白费了他的一番教导？”
“他不会，他信至尊。臣妾想，如今朝堂情势就是再艰难，也应是比武威十三年要好些，至尊乾纲独断，如今所要做的只是选贤任能罢了。”我轻轻抚摸着琴弦，定定望着拓跋昊道，脑中浮现的是苏沐风坦然饮下鸩酒时面容上的笑意，那样的笑容，他心中必是信他曾经的徒儿会完成他心中的夙愿的。
“选贤任能，朕便能垂拱而治？”拓跋昊平躺在榻上，苦笑一声，两眼呆呆视着屋顶，“朕方阅了各州郡推荐的贤才所书的策论，倒是有不少可称得上才俊的人物，肆州东平郡沈周、豫州陇郡李恬、岭南申不疑，假以时日必是可用之才，只是如今的时局不知还能不能给朕历练他们的机会了。”拓跋昊眼光未动，轻叹间语道。
“时势造英雄，板荡识良臣，臣妾以为时局或许会为至尊造就良臣循吏，也未可知。”看着博山香炉上若有若无的香雾，我起身移步到他身侧的绣墩上坐定。
“你还真是如朕一切所说，无忧天子一个。南蜀的局势你怎么看？”他在榻上微转了头，牵过了我的手，两眼微眯笑问我道。
“至迟一年，大巽必挥师西陲。”我垂首，望了望他拇指上那枚墨色的扳指，淡淡回他道。四年前，我在修元殿暖阁里曾听到贺兰骏对南蜀如今的摄政王一语定之‘有帝王之志，但无帝王之道’，一个怀着帝王之志却无帝王之道的人必不会久居人下，哪怕他已经实权在握。即使芈仲平真的耐得住不自立为帝，一旦部署停当，拓跋昊又怎会再给他休养生息的机会？芈仲平上奏立其痴傻兄长为帝，是为了喘息，拓跋昊准奏，又何尝不是为了喘息布置？
拓跋昊缓缓睁开双眼，薄唇噙笑揶揄道：“朕在想，还好你是朕的妻子，朕是你的夫君，若你是朕的敌人之妻，朕恐怕要日夜难安了。”
“天下英雄皆可为至尊驱使，您何须惧怕臣妾这个区区妇人？何况臣妾并不是至尊之妻，至尊莫要取笑臣妾了。”我侧首对他笑了笑，摇头道。似乎从初见我时起，他便从未有意向我隐晦朝政之事，这些年更是如此。他知我知政，我便无法再充作懵懂，只是越发小心应对他的问话，多是只扮作听众，不对朝局变动有任何建言。
“若是朕要你做朕的妻子呢？”拓跋昊握着我的手忽地一凝。我心中一惊，举目正对上他幽深的双眼。
“绣绾走了，她平日见了朕总是横眉冷目，没个好声气，临行却是连半个字都未向朕留下。说来可笑，朕儿时虽只见过她两面，她的模样朕却记得清楚。少年时再见她是在鹿苑秋猎之时，她扮作了男装，即使在张牙舞爪的黑熊面前也无半分惧色，朕救了她，她却连声谢意都无，好像是朕妨碍了她猎熊。朕虽不喜她无礼，却也佩服她的胆气。细想起来，她唯一对朕露出温柔神色便是大婚那夜，可是换来的却是朕的拂袖而去……”拓跋昊微垂了眼睑，低声叹道，“十年伶俜，朕是欠了她的，她不该嫁给朕。”
“当年之事，非至尊和大行皇后所能左右，人与人之间的缘法甚为玄妙，大行皇后既已登天，便不会再理这些过往。”按下心惊，我轻轻开口。心中暗叹，他原来竟是知道他所救之人是宇文绣绾，但听他话里的语气似乎是将宇文绣绾少女时的忸捏误会成了无礼，少年时的意气终究使得他和宇文皇后成了一对怨偶。
“缘法？那朕与你又是何种缘法？”拓跋昊在榻上静静坐起，一瞬不瞬的望着我，手却蓦地收紧了。
我愣了愣，我和他之间的缘法？说是孽缘也不足为过吧？
“至尊迎纳新人，是为了皇嗣延续，也是为了收拢夏族仕宦之心，但是后宫与前朝一般，需要的是一种平衡，就是平常人家新妇也多会有些骄娇二气，这五位妹妹容貌才具都是上佳，可是初入宫廷难免多了骄娇之气，妇人之事至尊您无暇管，也不便管，臣妾一月前替您管了，只是责罚了至尊的新宠，至尊若要责罚，臣妾绝无怨言。”我别开头，淡淡开口，不想再想我和他之间所谓的缘法。他布置的这局棋是为了前朝，宠爱这些女子，多是为了她们的父兄，他既然仍要用她们为棋，就不能剥了她们的颜面，但这骄娇之气却必须有人加以震慑，否则后宫必乱。奈何迎纳新人之时，宇文皇后重病，后宫之中除了我便无人再有力帮他为此事，这是他急吼吼唤我回来的原因。他对于王氏的宠爱近乎于放纵，却在我责罚她后连半分震怒也无，恐怕多是要借这个女子震慑后宫那几份不安分的心。
“爱妃贤德，料事公允，朕只该嘉奖，何来责罚？”拓跋昊微微一笑，眼中却不见喜意，只持着我的手，出口道，“朕若是想奖你一个皇后之位呢？”
“至尊如此，臣妾苦矣，又置宇文家于何地？”我默然良久，静静开口。
“宇文家荣宠已极，皇后之位他们也该放一放了，否则朕封无可封。大巽不想再有第二个宇文家。”
他带着薄茧的指肚如砂纸般划过我的指尖，我暗垂下了头，封无可封的结局只能是覆灭，如今无分南北，夏族世家的势力虽是难分伯仲，但若是任一家出了国母，水涨船高，难免会再出一个如宇文家一般令天子苦恼的望族，或许此时我真是他最佳的选择。
“朕知道，你心中之人并不是朕，但朕却想求一段和你的缘法，你可否信朕一回？”
我抬首，看着他含笑将我的手慢慢放在他胸前。
“这里，有大巽，也有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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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朕已经着令侍候玚儿的宫人为他打点行装，明日他就会回到你身边了，你还是令人将他的宫室整理出来吧。”良久，拓跋昊松开握着我的手，颇有兴致地笑看着我脸上的僵直。
我垂下了眉角，桃符？为宇文皇后守灵头七那几日，那个孩子在养育他多年的“母亲”灵前却并未流泪哀泣，只是那个倔强的、孤零零的跪在灵侧的小身影任谁看了都能觉察到他的哀痛，头七刚了，他却病了。我心内焦急却碍于宫规不便去照料他，只悄悄派人询问过太医署的乳医，知他并无大碍方才放下了心。桃符能回到我身边，是我一直孜孜以求的，可是这个孩子如此倔强，宇文皇后七七之礼刚过，拓跋昊就把他送到我宫里，他可能接受得了我？
“朕走了，方才的话，望卿深思。”拓跋昊深望我一眼，起身负手离开。
“这里，有大巽，也有你。”
暮色之下，我看着他渐远的身影，耳畔反复响起的是他方才的话语。
翌日午后，一行人护着桃符来到我宫里时，猫儿还在和我闹脾气。从昨晚他知道桃符要来后便一直闷闷不乐，今晨更是不知道躲去了哪里，弄得整个夏蓂宫上上下下都找他找得人仰马翻，直到正午，拓跋琎才不知从哪里将他扯了回来，我松了口气，方吩咐宫人帮着他换去了脏乱的衣衫，桃符便到了。这个孩子丧服未除，只仰着小脑袋，倔强地站在我面前，不同于初见我时的拓跋琎，他连打量的眼色也无，黝黑的大眼睛里写满了冰冷的拒绝。一月多未见他，他原本红润的小脸瘦得脱了型，惨白的眼色刺得我心间痛如针扎。
“母妃，疼。”
猫儿摇晃着我的手嘟囔道，我回过神，方才发觉是自己方才不经意握紧了握着猫儿的手，弄疼了他。
“撷兰殿已经布置停当，黄花，你领着皇长子过去安歇吧，若有所需，就报给李管事。”我歉意地对着撅着小嘴的猫儿笑笑，转首吩咐丘穆陵氏道。
话音刚落，桃符便恨恨瞪了我一眼，径直旋转了小身子飞跑了出去。
丘穆陵氏忐忑施礼，亦慌忙带着宫人追了出去。
我愣愣看着桃符远去的小小身影，唇间缓缓绽开一抹苦笑。
“母妃，我不喜欢他，父皇为什么要让他到这里来。”猫儿扯着我的手，皱了皱翘翘的小鼻子，闷声哼道。
我笑了笑，俯下身子，缓缓将他拢进怀中，拍着他的背，低声喃喃对他言道：“因为你父皇知道，他本应是玙儿最亲近的阿兄，最亲最亲的阿兄……”也是我最亲最亲的孩儿。
话未说完，一滴泪顺着我的眼角滑落，无声无息。
丙子之乱，后有武略，乃戎装简从密调太尉府兵，解宫城之围。乱平，孝武嘉其节义，时文慧太后生孝昭，以后无子，命令养之。后于是尽心抚育，劳悴过于所生，衣食所用，莫不亲理。孝昭亦笃孝，恩性天至，母慈子孝，过于亲生。……弘化初，后其年寝疾，至七月，崩。在位十二年，年二十七。葬长陵。
——《北史?卷十皇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