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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4、第八十一章 年年岁岁花相似,岁岁年年人不同(下) ...

  •   “这菊花酥是东洛市井街头的寻常饼饵,但此刻却可化作嫔妃结交外臣的证物,要了你我性命。”我笑看着宋慕枫停在唇齿间的饼饵,盯视着他道,“宋相可还敢食得?”
      宋慕枫回视着我,却是将手中的饼饵送入口中,细细咀嚼,缓缓咽下后方笑道:“即是证物,为臣当为慧妃娘娘藏去,想来最为安全之地便是臣的肺腑,如此,这饼饵祭奠了臣的五脏庙既合了慧妃娘娘的心意,又消除了隐患,不是两全其美?”
      “宋相之法,果然妙极。”我粲然一笑,投眼细细打量着他,只见他布衣纶巾,身无长物却自在高华,倒是越发有了昔日苏沐风的风采。
      宋慕枫呵然一笑,放下饼饵,望我片刻,摇头道:“臣倒是为至尊担忧,慧妃娘娘这样的品貌,偏偏有着这样古怪伶俐的性情,至尊为您的夫君,倒不知是幸与不幸?”
      我轻轻一笑,望着他道:“本宫不是至尊礼聘的正妻,此时后宫迎纳新人,自有为他解语之人,幸或不幸对他又有何妨?”
      “慧妃娘娘今次离宫日久,为的只是避开新人?中宫之主,母仪天下之位,您难道就不曾动念?”宋慕枫默然片刻,垂下眼睑,纤细的手指重又拈起一片饼饵,忽地抬首开口问我道。
      我凝望着他眼中的探问,垂下了眉眼,亦拈起一片饼饵,放在指间把玩。宇文绣绾自前年冬末时起便凤体违和,太医署那里自然无人敢对其病情多加置喙,但频繁出入紫宸宫中的医官和紫宸宫中终日弥漫的药味都使得旁人明了了几分,特别是去岁除夕之宴时,宇文绣绾虽挣扎出席,但再厚的脂粉也遮掩不住她蜡黄憔悴的病容。随即便有消息传出,中宫所患之症为干血痨,如今只是勉强用人参续着命罢了。中宫之位,母仪天下是所有后宫女子的幻梦,也是她们身后父母宗族的殷殷期望,如今内廷外朝议论最多的便是大巽下一任中宫之主的人选。
      “宇文皇后病重,这半年多以来,后宫宫务据传都是慧妃娘娘掌控,至尊这回从夏族大族中迎纳新人充盈后宫,您却将一应事务推给左夫人和少府,这可是应该?”宋慕枫放下饼饵,拂去指尖上的粉尘,抬眼反问我道。
      “本宫此时若留在后宫之中,料理宫事,远可以叫世人看看本宫隐然的后宫之主身份,近可以向新人恩威并施,经营自身在后宫乃至夏族士族之中的势力,即使日后得不到后位,亦可以隐后自居,将未来皇后的权势揽于己身,宋相您要说的可是如此?”我亦将饼饵放下,淡淡对他笑道。
      宁妃故去后,妃位空置,宇文皇后病后,虽是不情愿,却也只能交出掌管宫帷的权柄。后宫之中我的位份最高,宫务便多半被交与我料理。
      “慧妃娘娘既是明白,又何必要来此躲避?”宋慕枫视我片刻,摇头叹息道。
      “宋相欲置吾母子于碳火之上?”我回视着他,亦轻轻摇首,“大巽开国以来,虽然名义上是铸金人、以天意立后,但却从未出过一位不姓宇文的皇后娘娘。无论是至尊还是宇文家,都不会看到一个不请自立的隐后。”
      “慧妃娘娘,您忘了,大巽开国以来,也未曾出过一个如至尊一般立意中兴夏礼的帝王。您以为至尊此番从夏族大族之中迎纳新人用意为何?”宋慕枫长眉扭结,竟是顾不得避嫌,移席到我面前,沉声道,“大巽自武威十三年起励行新法以来,吏治一肃,人有其田,不足四年便有小成,国库充盈,巫祭废除,人心思礼,更使得至尊尊奉夏礼之心愈坚,下一步至尊要为大巽行的就是治本之术,夏礼中兴可待了。”
      “所以宋相和礼部便依着至尊的意思将大巽的年号由武威更为弘化,意在弘扬圣人的教化,可是如此?”我望着他眼中闪烁的精芒,淡淡问他道。无论是他还是他的恩师苏沐风,莫不是熟读儒家诗书,他们在北为相,真正希望看到的恐怕正是夏礼儒教的重兴吧?儒教夏礼倒是暗合了帝王之道,只是却不是荻族勋贵所愿看到的。荻族尊奉夏礼,从联姻入手,恐怕不止于联姻,拓跋昊这番变动,比之四年之前其实更会为荻族权贵抵触,不知经丙子年那场动乱后,朝野上下刚刚平定了些许的躁动之心是否重又会变得不平静?
      “慧妃娘娘既然明了,为何不能为中兴夏礼在后宫之中平添一份力呢?”宋慕枫目光熠熠,直望向我。
      “本宫成了皇后,便能助得夏礼中兴?宋相真的以为至尊为了倡兴夏礼会扶持本宫这个王国公主为后?”我自嘲一笑,不知是对他还是对自己亦或是对着天祚宫中的那位君王。
      “有何不可?以您的品貌,以至尊对您的心意,您如何做不了大巽的贤后?您就是不为了您自己,为了您所出的两位皇子,也应为后位一搏,”宋慕枫唇舌的胡须抖动,深望着我低声道,“难道您想让皇长子一直受制于宇文家?”
      桃符……
      我心中一痛,眼前又浮现出去岁除夕大宴上那个依偎在宇文绣绾怀中的小小身影,那是我这几年里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看见他的模样,不敢再去想,我轻轻起身,对着宋慕枫叹道:“我正是为了我的孩儿才不会去争那个位子。叔安,当年至尊弃了你的恩师,启用你,更多的是看重你比他多出的锐利之气,可佼佼者易折,你的锐利之气若是太盛,至尊定会不喜。我今次来见你,只想推心置腹地对你说一句话,至尊是明君,他最不喜的就是有人搬弄心思,争讨不该属于自己的东西,这句话,望君深思。勿要让你恩师的苦心白费,也勿要将我母子置于险地。”
      宋慕枫默然良久,缓缓起身,审视我片刻,方苦笑道:“慧妃娘娘身居其位,即使无臣之助,想要淡泊出后位之争,恐怕也是不能。望慧妃娘娘谨记今日淡泊之意,万望保重。”
      我笑了笑,本是我来规劝于他,何时变成了他规劝于我?看来今日他对我的这番肺腑之言,却是一番不是出自他本意的试探,而遣得动一国之相大驾的也只有大巽的君王了吧?
      “朝堂风波险恶,叔安,你也保重吧。”我颔首,不再看他,转身离开。苦笑自问,我的锋芒若是太盛,也定不会再被拓跋昊所容吧?
      东厢外的小亭之中,猫儿正和琮儿围着琎儿嬉闹不停,猫儿满头是汗,扭头见了我,只一路跑了过来。我淡笑着俯身迎着他,他倒似小球儿一般扑进我怀里,险些将我撞到。
      抱起他,我望向远处天祚宫淡淡的影像,只徐徐舒出一口气。

      夜色深深,庵堂卧房之中,猫儿在我的榻上睡得正酣,我侧坐在榻上,看着他甜甜的睡颜,有些飘忽的想念滋生在心头,宫中规矩甚多,即使是猫儿也不可能留宿在文轩阁内,出了宫帷,我才更能像个母亲那样的照料于他。
      “猫儿生的就是好,看他的头发卷卷的,睫毛翘翘的,也不知道像了谁?”温润的灯火之中,冯姑姑边做着针线,边轻声笑道。
      “冯姑姑,你不用如此轻声,这孩子睡着了,就是打起雷来他都不会醒。”我掖了掖猫儿身侧的被角,起身走到冯姑姑对面的蒲团上坐定,拿起缝了一半的袍子,做起了针线。
      望了望猫儿在锦被中的小身躯,我笑了笑,猫儿的长相更为酷似西寰人,自他蹒跚学步,脸庞渐渐长开之时,宫中便多有议论,直到贺兰明月所出的万寿公主拓跋珍珠降世,这种议论方少了起来,原因无他,因为那位小公主也如猫儿一般蓝目卷发,面庞白皙。如此的样貌多了,反而引不起造事者的兴味了。
      “这袍子似乎做大了些,不是做给猫儿的?可是做给他阿兄的?”冯姑姑瞥了眼我手中的袍子,忽地叹息道。“婢子知道,您嘴上从不提起那个孩子,可是但凡给奴婢为猫儿缝制一件衣衫,您总是会亲手为他另缝制一件。主子,你既然那么想他,何不就求求至尊?”
      手中针线一顿,我只回了冯姑姑一笑,终是不再言语。求拓跋昊,或许他会因怜惜而让我时常见见桃符,但我见过桃符一次便会再想多见见他,抱抱他,亲亲他,这种感情对我,对桃符都是危险的,我宁可不要再奢求见他。
      垂下眼眸,我静静缝制着桃符不会穿上的衣袍,自问,此次离宫,我更多的是怕在大礼之上重又见到那个依偎在宇文绣绾怀中的小小身影吧?

      宋慕枫在第二天一早便离开了庵堂,只将那帖他珍藏的《叙古帖》留下了给我,臣道端谨,何尝不是后妃之道?
      庵堂之中岁月平静,转眼之间,半月的时光亦匆匆过去。我每日除了督促琎儿、琮儿习字、温书,便是照顾猫儿。直到一日午后,灿阳照拂下的桃林之中,一人锦带为缚,束发于顶,宽衣博带,如闲入桃林之中的夏族儒生一般,却不吟诗作画,只抿唇静静望着我和我怀中的猫儿。
      “父皇!”猫儿在我怀中脆声欢叫了起来,惊飞了一群在桃林四处栖息的鸟雀。惊鸟啁啾之间,桃林原本的静谧仿佛只化作了灿阳中的齑粉,随风飘散而去。

      慕枫博综经史,明习阴阳谶纬,帝每有所问,莫不奏对如流,如有所预焉。被信重,任监察御史,铁面而不徇私,弹劾者不避远近亲疏,帝赞之。武威十三年始,与贺兰骏、崔弁等草创制度,夏礼之行,变革之道多出其门也。性仁厚,沐风既亡,常念其知遇之恩,经年拜祭如故。除国相,又以经授孝昭、明武,观世宗一朝,人臣所遇,莫出其右者。

      ——《轩辕志?宋慕枫列传二十一》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44章 第八十一章 年年岁岁花相似,岁岁年年人不同(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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