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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一章【缘起】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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包里的那本世界史沉甸甸的,今天再不还估计我的饭卡就得被扣得撑不到月末了。
今天是周五,学校图书馆里的人并不多,趁着今天课少很多人早就打包走人回家,或者更干脆利索地翘掉几节课,就为了错开下班高峰免得被像锅贴似得挤在地铁的自动门上。
我本来也想下课就走,但翻包时不小心瞥见了这本被我塞进书包最里面的大厚书。
按说这么厚的一本如此有存在感的书在包里,我平时没道理不察觉。但我就一直没往回还,要不是眼瞅着饭卡就要朝着几毛余额的目标发展,估计我今天也不会去想着还书。
宿舍到图书馆也不过几百米,走几步路就当饭后消食儿也该很容易走到,我为什么一直没把它还回去呢?死沉死沉的,还不是我喜欢的类型,明知道有这么一本书在我怎么就一直放着不管呢,说实话我自个儿也老早就忘了,兴许习惯使然吧。
打卡进门,很轻的一声“滴”。
李舜,建筑工程系11-1。
一眼就看见服务台边上多了几台自动借还书机,靠,咱这不显山不露水的学校啥时候也玩这么高端大气上档次的玩意了。
服务台边上没人,我捏着这本世界史稍微踌躇了下,还是奔向了一架上档次的借还书机。
请把书脊朝下放置于平台上,并在打卡区放好您的ID卡。
行,多简单,我一手扶住书,一手在屏幕上按了几个键,然后把卡放了上去。
——没反应。
我勒个去!?
拿下来,再放,还是没反应。
大爷我今天还真就不信了——我拿,我放,我再拿——
“同学,别折腾它了,这机器好歹才引进的,别给整坏了啊。”
很好,服务台的大娘终于看不下去了,兴趣缺缺地提醒我这东西很贵。
还真是如同少女心一般脆弱啊,虽然我到目前为止一个对象都没处过,不过我大哥总是跟我这么感慨,尤其是他被甩的时候。
不管怎么说,被大娘这么一鄙视,我瞬间有点慌了手脚,脸也憋得红一阵白一阵,手忙脚乱之间那本世界史啪地一声以一个漂亮的360半空回转完美落地,估计书页都折起来了。
服务台后那大娘的眼神更加犀利起来,我慌忙俯下身收拾,不经意间看见从书页之间有一片深黄色的叶子露了半拉出来。
我把那叶子抽了出来,也没来得及细看,先把书递给了服务台大娘。
“过期了。”大娘悠悠道,“扣完你这卡还剩了两块五,还行能够你顿早饭。”
“好的……谢谢您了。”
颤抖着接过卡,眼瞅着卡里还剩将巴儿一顿早饭的钱,联想起学校的充卡机故障下个星期都无法充卡的现实,只觉得五雷轰顶。
图书馆前面有一片不大不小的花园,我捏着那叶子,走过去随便找了个长凳坐下来,一手拄着脸开始细细打量这黄不拉唧的叶子。
是银杏叶,水分差不多已经抽干了,明显是被人特意做来当书签的。
书签?
心脏突然跳得有点快,我下意识按住胸口。
沉重而有力,好像有个人正拿着锤子沉着地敲着。
这个是我做的书签吗,还是说上一个,或者上上个借书者的喜好?
总觉得这东西很眼熟,就好像是自己亲手制作的一样,连上面干枯的纹路都很眼熟,这是巧合?
但我并没有这段记忆,很奇怪。
这叶子的梗比普通叶子要硬很多,我稍一使劲,立马疼得倒抽一口气。
我会在梗里面塞绣花针?
大拇指被扎出了血,我把叶子扔到一边,将受伤的大拇指含进嘴里吮吸,立刻一股铁的气味充盈口腔。
——你又受伤了,手拿来。
我愣了。
刚才脑子里响起的是谁的声音?
那仅仅是一闪而过的声音,一瞬间的回忆,等我再想倒带再来一遍时,早已没了一点痕迹。
半年前,沈阳皇寺。
“小舜子,来瞅瞅我这糖人儿好看不?”
——大家好,这位是我二大爷,从小就喜欢跟长辈学捏糖人。我家跟他家住得近,他儿子,也就是我大哥经常出去拈花惹草(还经常被甩)导致他一个人总是很寂寞,于是乎我爹就把我踹过去陪我二大爷跑出来摆摊。咱两家打我小时候起交情就很深,由于住得离皇寺不远,我跟我哥过年过节经常一起来逛庙会,当然我二大爷的糖人儿在这里也是远近闻名。
只有一点,这一点让我在意了十七年。
自打我三岁起,我二大爷就开始管我叫“小舜子”。
这一股大内总管的既视感是怎么回事……
我大哥经常想怂恿我找个女朋友,他本人也很积极给我介绍对象,但不知为何每次都吹。后来此事被我爹和二大爷知道了,两人的反应截然不同,前者收拾我,后者收拾我哥。
“连个女人都整不来,你瞅瞅你哥!”
“整天就知道跟不三不四的人混,还带坏你弟,你瞅瞅小舜子被你给整的那可怜样。”
好吧,于是我和我哥只好互相瞅瞅,绝口不提失败的相亲。
后来一次喝酒,我哥醉醺醺地道出心声。
“你不会是那方面不行吧?”
我直接一庐山升龙霸招呼过去。
沈阳的深秋还真挺冷,尤其下过几场雨之后。俗话说得好,一场秋雨一场寒,这连接几天的暴雨之后天总算放晴了,即将放寒假的我又一次泪流满面地接过了二大爷递来的糖人架子。
大太阳底下,皇寺门口,我亲爱的二大爷笑眯眯地举着糖人儿问我好不好看,好像我还是那个第一次听他喊我“小舜子”时的三岁熊孩子。
我无聊地坐在皇寺门口的台阶上,看着将近年关时源源不断往寺里去求香火的各色人等,耳边是二大爷卖糖人的吆喝声,一阵睡意渐渐袭来,我开始不时地点头。
不能睡。
我坚决地甩了甩脑袋,掏出手机开始玩三消,结果好像更困了。
我大学里的室友经常笑我多大个人了,一大老爷们,AV也不看,网游也不玩,喝酒不过一瓶就倒,除了看小说和跆拳道就没别的爱好了,跟个老娘们似的。
当时我就笑了,我说哥们,这人吧各有爱好,游戏我也喜欢啊,我喜欢看人玩。
我哥们看我一眼,继续打他的LOL去了。
烟我是抽的,酒喝得倒是不多,还好身体还挺结实,那是从小开始被家里逼着练跆拳道的结果。沈阳这边教拉丁舞和跆拳道的很多,当年我拼死了也不进拉丁舞的班,非要选一个的话,我果断选了跆拳道。
“你……好硬。”
“……啥玩意?”
“那啥,肌肉。”
我再也不想跟喝醉酒的老哥一起洗澡了,这货发起神经会乱戳我。
眼皮在打架。
脑袋越来越沉。
“小舜子!”
艾玛,二大爷嘹亮的一嗓子直接把我从梦境里硬给拽了回来。
“咋,咋了?”我揉着眼睛赶忙关了游戏站起来,二大爷叼着烟冲大门那边扬扬下巴,叫我看那边。
我顺势看过去,皇寺大门的石阶那边,紧靠着墙根坐着一个男的,脑袋埋在双臂之间,也不知道是不是醒着。
“也不知道哪家的孩子,唉,这快大过年的也别让人家饿着,小舜子你去买点吃的给他送去。”
“人家也未必是要饭的啊……”
“叫你去你就去!”
我二大爷心善,平生最见不得小孩挨饿。据我爹说这主要还是因为以前他们小时候家里穷,有一次几天没米下锅,我二大爷饿得受不了哇哇哭,我爹就把自己好不容易私藏的凉馒头分了一半给他。挨饿是什么滋味,他比谁都清楚,他也一直很尊敬我爹。不过他这人一倔起来比谁都倔,一旦认准了什么事,不做到底他不会罢休。
我只好去边上的小卖部买了点水和面包,拎着塑料袋走到那男的身边。
“喂,那什么,你没事吧,吃点东西不?”
走近了我才发现,这人穿的并不厚实。一件薄薄的长袖衬衫外面套着无袖连帽马甲,破了几个洞的牛仔裤,脏兮兮的旅游鞋,一头黑色短发凌乱不堪。
听见我叫他,这人慢慢从手臂里抬起脸,迷蒙地看着我。
脸倒是挺白净的,就是不知在哪沾了这么多土,回家要给他洗洗。
我也不知道当时我为什么会这么想。
“你是……谁?”他嘶哑着嗓子问我。
“呃,李舜。赵钱孙李的李,尧舜的舜。”我一愣一愣地回答。
他笑了,苍白着脸色,但很放心地笑了。
“如果你是‘舜’,那我就是‘禹’。”
喂喂,老兄,这个笑话一点都不好笑啊。
这是我第一次遇见他。
那天,许久阴霾过后的晴空下,太阳于冷风之中带来的温暖洒在眼前这个脸色苍白的黑发少年身上,他放心地对我笑着,而我,忘记了接下来要说的话。
那是我第一次遇见他。
我却宁愿永远都没有遇上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