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腻相》四日

1、文

　　月盈亭见风落声放下画笔，自椅上起身，近前执起画，细细看。
　　画内人眉目清淡，神情专注，嘴角含着一抹笑，赫然是他的面容。
　　慢慢将画卷好，月盈亭笑道：“王爷，我出去了。”
　　“嗯。”风落声点了一点头，环视房间，心想在月盈亭回来之前当能换过一间。
　　只是，风落声皱了一皱眉头，换房他似乎也厌腻了。

　　对于本朝上下，不知道风落声的人，似乎没有。
　　当然，他不是什么俊美无铸，也不是什么权倾朝野，更不是什么天赋异秉、文采飞扬之类。
　　他不过是略微有个无人不知的怪癖。
　　英王风落声是个很容易厌腻的人。
　　风落声对人、物状貌极会腻弃。
　　他因为厌腻，半岁之后不曾再见过太上皇皇太后。他因为厌腻，王府没有一样能照见他的物件，桌椅亦是暗沉不见影。他因为厌腻，十天半月换一次房，三年五载换一次府。他因为厌腻，上朝数不过三。他因为厌腻，觐见皇上数不过五。他因为厌腻，美妾男宠、侍女下仆遣散出府。他因为厌腻，自然没有娶妻。
　　行为大不敬，皇上纵容，朝野消声。能得如此，因为他年少带兵，厌腻和谈，杀敌攻城，屠城数不下十。至今说起，余人仍两股战战。

　　日已西斜，风落声不见月盈亭回来，心下奇怪。
　　忽听一阵敲门声，房外有人禀道：“王爷，易人馆馆主求见。”
　　音色陌生，想来是王府寥寥仆婢之一。
　　因为厌腻，风落声日常只月盈亭伺候，不见他人。
　　“嗯。”
　　不多时，一人推门进来，行礼道：“易人馆岳连华见过王爷。”
　　“什么事？”风落声闭目问道。
　　岳连华他已见过多次，心中厌腻，不想再看。
　　“岳连华求王爷降罪。”
　　“哦？”风落声没料到他会说这话，当下好奇。
　　“月公子今日前来，本是顺顺当当，不想到最后出了岔子。”岳连华回话声音甚是平稳，但身子却抖成风中落叶。
　　“岔子？”风落声淡淡然问。
　　“...毁...毁了...”岳连华此时声音也抖了起来。
　　“那，他什么时候离开的？”
　　“..晌..午前..”
　　“晌午前！”风落声猛地瞪大眼睛。
　　“..是、是...”
　　风落声厌腻地看他一眼，道：“算了，你回吧。”
　　说罢，疾疾转身奔出门。
　　易人馆馆主怔在房中，一时没有反应过来。

　　月盈亭爱去的地方，风落声都细细找了一遍，却没有找到，站在热闹散去的街上，心下一阵乱。
　　因为他厌腻，年少环绕身边的女子男子都一一离开。只有月盈亭，忍受易容换面苦痛，留在他身边。
　　风落声性情淡漠，却也有真心。好似他知道月盈亭爱去的地方，只是他不说。他不说，待到月盈亭有一日承受不住那些苦痛，他也不会厌弃他。
　　现下，风落声后悔自己不说。

　　找不到，风落声只能回王府。
　　偌大王府，只有风落声的庭院泻出光亮。
　　推门进去，风落声一怔。
　　“王爷。”月盈亭隐在暗处，行礼，道：“今日的事王爷已经知道了，盈亭来向王爷告辞。”
　　风落声走近前，月盈亭闪了闪，却没有避开。
　　那张面容不忍卒睹。
　　风落声看了良久，低头亲了一亲。

　　数年后一日，阳光温暖，轻风扶翼。
　　风落声放下手中画笔，忽道：“你的这张脸，倒是百看不厌。”
　　一旁的月盈亭一怔，唇角微翘，眼泪却不知怎么籁籁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