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方有座城》顾染

1、Chapter 01

　　那一年远房姨妈过世，留下一套房子给许合欢，恰逢毕业，合欢便一个人背着行囊直接落脚在完全陌生的陆城，那是她二十二年人生里做得最疯狂的事。

　　“合欢，不要走，妈不和你蒋叔叔结婚了，一辈子陪着你。”临行之前的晚上妈妈在合欢房间里抹眼泪。

　　“妈，我希望你幸福，我走不是因为生你和蒋叔叔的气，是我长大了，得该有自己的生活了。”合欢抱着妈妈一字一句地解释。

　　合欢并没有骗妈妈，她是真的想走，从小到大妈妈的过度保护，直接导致了合欢温和懦弱的性格，她不希望自己一辈子都这样活在妈妈的羽翼之下。

　　姨妈的房子是位于景华路的一处旧居民楼，距妈妈和合欢一直居住的恒市一千三百里，虽然房龄已久，可方向正南，采光极好，格局方方正正。

　　合欢落脚下来之后，便很像那么回事地请人来刷墙铺地，打算把整个房子的内部改头换面，合欢对这项工程及其重视，因为它意味着独立生存的开始。

　　房子收拾妥当，合欢把行李箱从旅馆里拖回家，看着窗明几净，焕然一新的房间，心中有对未来生活的期望，还有些许想刻意忘记却始终无法摆脱的空落落。

　　因为认床，所以失眠。

　　凌晨刚能闭上眼，楼上就传来了仿佛小孩子跑来跑去的声音，天色发白时才从半睡半醒中进入深度睡眠。

　　醒来时阳光洒了满脸。

　　合欢心情霍地明朗起来。

　　“嘀嗒嘀嗒……”门铃声略显急促。

　　合欢匆忙揭开被子理了理头发跑去门口。

　　“方阿姨借我包方便面。”合欢被这唐突的称谓吓到了，一时愣住说不出话。

　　对面年纪大约十二三岁的清瘦男孩看到眼前出现的不是姨妈，突然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

　　“对……对不起，我忘记方阿姨不在了，”男孩表情窘迫地低下头，目光四处躲闪。

　　“你等着，我去拿给你。”合欢转头去了厨房，抱出一堆面和零食。

　　回来时却看到门空荡荡敞着，仿佛刚才是梦境里的短暂交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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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趁着我旅行连招呼都不打一声就背着行李走了，真够过份的！”

　　傍晚时候，合欢接到人生中最好朋友沈铭的电话。

　　“是我不对，说好在一起念大学，在一起工作，我却当了逃兵，”合欢无力辩解。

　　“也罢，只要你高兴就好，什么时候撑不住了，记得告诉我，我第一时间去陆城把你接回来。”沈铭放松了语气在电话那边嘻嘻哈哈。

　　合欢听到沈铭熟悉又温暖的笑声心中的愧疚有几分释然，她好想像以前那样在沈铭肩膀上靠一靠。

　　“合欢，你有想象过今后的生活吗？”沈铭沉默几秒隔着电话问合欢。

　　“想过，我想找一个温和体贴的爱人，相夫教子，平平淡淡过一辈子。”合欢重复着已经在沈铭面前叙述过一百遍的生活理想。

　　“如果找不到你理想中的人呢？”沈铭一反常态地反问。

　　“如果找不到的话我宁愿一直单着，什么都可以将就，惟有爱情绝对不可以。”合语气分外坚决。

　　“真是个傻姑娘，听我的话，在那边好好的。”沈铭轻轻叹了口气挂断电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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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黑龙江离俄罗斯极近，部分城市与之几乎是一江之隔，其中包括陆城。

　　因为俄语专业的优势，合欢顺利进入陆城一家贸易公司做翻译，同公司人事部敲定具体上班时间之后，合欢开始盼望最后几天空闲快点过去，她已迫不及待开始全新的工作生活。

　　“合欢，在干吗？”上班前一天在商场购物时，合欢再次接到了沈铭的电话。

　　“我在逛街，一个人逛街。”合欢低头看一眼挂在胳膊上的购物袋。

　　“心情又不好了吧，以前你心情一不好的时候就拉着我逛街。”沈铭的语气里带着关切。

　　“也没有，只不过是过惯了呼朋引伴的日子，突然间有些不习惯。”合欢最真实的感受无需在沈铭面前隐瞒，一个人坐车，一个人购物，一个人吃饭，这些事对于从小到大身边始终有一大堆朋友的合欢，确实感觉怪怪的，总觉得身上有无数双眼睛盯着在看，说不出的不自在。

　　“许小姐回来了，买了很多东西呢。”楼下的管理员没有几天就语气熟稔。

　　“是呀。”合欢有些不好意地笑了笑。

　　“唐小夺，你姐好像胃病又犯了，你快点回家看看！”管理员突然语气夸张地指着合欢身后。

　　合欢顺着管理员手指的方向转过身，看到一个穿着校服背着双肩书包的清瘦男孩从身旁经过。

　　“知道了，我马上回去。”男孩目光在合欢身上停了一秒，大步跑进电梯。

　　“这孩子……”合欢欲言又止。

　　“这孩子很可怜，小小年纪不仅没有父母照顾，还得反过来照顾让人操心的姐姐。”合欢听了管理员的话心中大约对事情有所了解，“倒是你姨妈在的时候，常常拉她们姐弟去家里吃饭，现在你姨妈走了，这姐弟更没人管了。”

　　合欢有些听不得这样的故事，购物一天换来的好心情在几秒间转换成了复杂的情绪。

　　因为是旧楼，这里的住户大多是老人，除了晨练的时间平时坐电梯很少能碰见人。

　　电梯快到五楼时合欢习惯性地低头盯着脚下，只见一只系着蓝色绳结的钥匙安静地躺在角落。

　　合欢弯下腰捡起钥匙，等待老旧的电梯门缓缓开启。

　　“姐，你快点开门！你快点开门呀！”合欢才走了几步，便听见那个叫唐小夺的男孩子站在对门一边按门铃一边喊。

　　“唐小夺，这是不是你的钥匙？”合欢把购物袋放到自家门前，伸手揉了揉酸痛的胳膊。

　　“谢谢你，合欢姐。”唐小夺接过合欢手中的钥匙，三下五除二打开门。

　　“妈，我饿……”彼时正在开门的合欢，听到唐小夺屋里传来撕心裂肺一声叫喊，心好似被重物狠狠敲了一下，手一下子从钥匙上松开，呆愣愣地站在那里。

　　“合欢姐，你帮我照看一下北方，我去看看锅里的面。”唐小夺从门口探出头来叫合欢，那样子仿佛与合欢熟识了很久。

　　合欢大着胆子随唐小夺走进他家客厅，她看到一个年纪大约十五六岁满身酒气的女孩子裹着薄毯散着长发蜷缩在沙发上，双手紧紧地按着胃，额头发根处都布满了细密的汗珠。

　　“我饿……我快要饿死了。”沙发上又传来了一声微弱的哭腔，这个人的力气仿佛在刚刚都已耗尽。

　　合欢掏出纸巾帮她擦了擦额头和颈子上的汗，她敏感地皱了皱眉头，湿漉漉的掌心一把将合欢的手抓住，一行眼泪飞奔似的从她紧闭的眼角里流了出来。

　　大概过了三五分钟，眼前的人紧握着合欢的手安静地睡着，唐小夺放下手中端着的面，掰她的指头，试图把合欢的手从她掌心中抽走，但无论怎样都不成功。

　　“不碍事，就这样吧。”合欢抿着嘴唇笑了笑。

　　唐小夺回卧室取来毯子帮合欢铺在地板上。

　　“合欢姐，你一定也饿了吧。”唐小夺托着个装着水果和蛋糕的盘子，半跪在地上喂手掌被禁锢的合欢一口一口地吃东西。

　　“我自己来吧，这不是还有一只手吗？”合欢伸了伸另一只胳膊。

　　唐小夺笑着把叉子递到合欢手上，又重新回到厨房里忙活。

　　合欢看到唐小夺扔在沙发脚下的巨大书包，听到厨房里水龙头哗哗流淌的声音，忽然想到自己小时候一直赖着妈妈想要一个弟弟，后来当警察的爸爸因公殉职，她的愿望也没能实现。

　　再长大一点的时候，合欢就开始憧憬自己能够生一个聪明可爱的孩子，照顾他，呵护他，把全部的爱和温暖都给他。她就这样沉浸在无休无止的幸福想象中，直到睡意袭来。

　　合欢醒来时看到自己躺在一张陌生的床上，她想自己或许是累极了，否则怎么被挪动了位置都没发觉。

　　“姐，合欢姐醒了。”趴在床边做作业的唐小夺冲着门外喊了一声。

　　几秒后一个细瘦的女孩走过来，黑亮的眼睛让人很难把视线挪开。

　　“我是唐北方，我知道你叫许合欢。”女孩一只手把着门框。

　　“我们在方阿姨的相册里见过你。”唐小夺在北方身后补充。

　　“很高兴做你们的邻居。”合欢下意识地冒出一句。

　　“我们也是。”唐小夺抢在北方前面回答。

　　那算是合欢与他们姐弟真正意义上的初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