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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他不爱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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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不爱我
“我知道他不爱我
他的眼神说出他的心”
这个不漂亮的女人沧桑的歌声和外面的雨很像。
咖啡店的玻璃窗蒙着一层淡淡的水汽。
我透过它望向灰色的天空,心里忽然有点不真切的笑意。
究竟是习惯还是巧合,失恋和雨,总像一对情人般形影不离。
第一次见识到这样的雨,是在三年前,铁游夏用我见过的最柔和的表情对我说:对不起。
我用了大学四年所有的温柔如水,希望融化这个散发着冷硬气息的男人,谁知冰山的第一次软化,却是为了不撞上泰坦尼克号。
半年后,他娶了一个无比活泼的“祸水”小姐。
可笑婚礼那天却是五月里难得一见的阳光明媚。
我在酒宴角落里乌云罩顶地喝酒。有个穿着青色衬衫的人走过来陪着我喝。
不过他的酒量比我还差,但喝醉后的眼神却很真诚。
不管怎么样,那天,这个叫顾惜朝的俊秀男子让我开心了很多。
又是半年,铁太太的肚子已经有了鼓起的痕迹,铁手咧嘴的次数比他上半辈子加起来还要多。
意识到绝无回转余地之后,为了给顾惜朝一次机会,也给我自己一次机会,我接受了医院的外派任务留美两年。
在机场,我捧着他的脸说,惜朝,就两年,好不好?
他坚定地点点头。
终于,在我梦见他的次数超过铁游夏时,在我耳旁时不时充斥着他温柔清冽的声音时,我决定回来。
这难道不是一个很好的结局?
但女人都是天生的直觉动物。
窗外的雨丝茫茫然然飘得很远,却远不过两年时光。
我冥冥感觉到,正如雨下得还不够大一样,失恋,也不会远了。
“我看到了他的心
演的全是他和她的电影
他不爱我……”
沧桑的女声还在唱,歌声里,有人推开了咖啡店的门。
我摘下墨镜,一眼便看到了机场中央的顾惜朝。
他还是穿着青色的衬衫,只是双颊削瘦,比我几个月前收到的照片憔悴了不少。
我抱了抱他,“怎么瘦了这么多?”
他笑笑,“最近手术多,有点忙。”
回去的车上,我不停地给他讲美国的趣闻,他带着微笑,静静打着方向盘。
“……我们都觉得很震撼……惜朝,惜朝?你有没有在听?”
“嗯?有在听啊,真的蛮好笑的,哈哈。”
但刚才我说的明明是邻居家的狗为了救小主人被汽车撞死的事情。
我担心地看着他。“惜朝,你没事吧?很累的话,我来开车就好。“
他努力把笑容扯得更大。可如果他能抬头看一眼后视镜,就会发现他此刻的表情是多么的僵硬。
“我没事。“他说。
我不再开口,而是打开车窗看风景。
冬天的风呼呼地刮进来。
他还是很专注地开着车,没有注意到沉默,没有注意到冷。
刚回国,医院放了我一个礼拜的假。休息了两天倒了时差,我说请朋友们来聚聚吧。
惜朝说好,订了最好的KTV包厢,转身问我都叫谁。
他没什么朋友,唯一要好的就是他表哥崔略商。
我说,叫上小崔,小冷,成师兄,黄表哥……说了很多人,最后我说,叫上铁游夏吧,听说他儿子很可爱,我想看看。
他发短信的手顿了顿,皱眉看着我,最后却还是在名单里加上了铁手。
他走到阳台去打电话,背影空空落落。
房间里暖气开得很足,吹得我头昏脑胀。
记得两年前我们在步行街,他忽然拐到我身边挡住了我的视线,若无其事地说,这边比较凉快。
我挽住他笑着往前走。
其实我早就看见了,在他挡住的那边,铁游夏牵着他太太走进了一家妇幼保健中心。
惜朝,从什么时候起,你那霸道又小心翼翼的温柔不见了呢?
你是太相信我,还是太相信你自己?
第二天傍晚,我们出发去KTV。途经大学城,我突然有点怀念当年学校门口那家四方飘香的灌汤包。
于是我说:“惜朝,我想吃包子。“
“好啊。“他停下车,我们绕弯去找当年的小店。
店老板还是一样亲切,灌汤包还是一样美味。
或许两年间,对,才两年,也没什么可改变的,不是吗?
我小口吸着鲜美的汤汁,心里缓缓浮起一阵侥幸的安定感。不经意间,却瞥见惜朝抓着包子发呆,嘴边含了一丝笑,手指无意识地对着包子一戳一戳。
我奇怪,“惜朝,你怎么了?不吃吗?在想什么?”
“啊?”他回过神来,“没有,只是想起了大学时的一些事情。”
我想起他大学时的样子,除了面容身形比现在更为青涩之外,几乎无二。他没有朋友,除了偶尔隔壁警校的崔略商会来找他玩外,吃饭上课总是孤零零的一个人。即使没有回应,也依然为我打饭、占位子,做很多事。回头时,常常能捕捉到一个慌张躲藏的青色背影。
这些事,能让他露出那么单纯,那么幸福,那么孩子气的笑吗?
我哑然,刚才的安全感荡然无存,却又不敢问出口。
我发现回国后我总是对他使用问号。
于是只好扯出笑容,调侃道:“干嘛一直戳那只包子,很可爱吗?你看,它都快被你戳出酒窝了!”
他愣住,手像是被烫到般颤了一下,突然露出很奇怪的神情,有些灰败。
“晚晴你别开玩笑了,包子……包子这么……这么丑,怎么会有酒窝?”
这下子换我愣住。
他神色更加不对劲,把包子塞到我手里:“晚晴,你吃吧。我只是……晚饭吃得太饱了而已。”
铁手来得挺早,不止他儿子,还有他太太。
那个叫水芙蓉的女子就算已为人母,还是改不了爱惹祸的本性。一进门还没有十分钟就已经打翻了一瓶酒碎了两个杯子。
看铁手一脸头疼地给她检查有没有受伤,说心里没有触动,一定是假的。
心头酸酸涩涩的,本能地回头寻找惜朝,但在目光触到那个坐在沙发边缘的身影时,却更加迷惘。
他安静地待在角落里,彩灯照进酒杯里,复又折射在他的脸上,渲染出五光十色的一片迷离。
我担心起来。惜朝,你是不是,真的在这里?
小崔来了之后包厢里迅速活络起来,闹腾腾的。铁手的儿子和他很亲,一直缠着他。估计是跟他待久了,连性格都很像。水芙蓉也是一样,三个祸头子齐聚,倒是更像一家人。或许也只有这么热烈的人,才能走得进铁游夏心中吧。
我和小崔搭着肩膀唱《现代爱情故事》,眼角余光瞥着惜朝。
他在喝酒。
他很少喝酒。
自从在婚礼上陪我喝了一回之后,我几乎没再见过他和酒待在一起。
啊。对了。有两年我是没看见过他的。
我有一瞬间的恍惚。
一曲将了,我想跟他说少喝一点,但音乐还没结束便断了。
房间里黑暗一片。
“停电了吗?”冷凌弃的声音。
“不是吧!”小崔和水芙蓉异口同声。
“我出去看看……”铁手的话还没说完,走廊突然传来一阵骚动。
很多人跑过的样子,脚步声踢踏作响。然后隔壁传来踹门声。
小崔掏出手机用来照明,我正想走到惜朝边上去,却听到清晰的几下“砰砰”声。
是枪声。并且就是从隔壁传来的。
包厢里女孩子都开始尖叫。铁手四兄弟都是警察,水芙蓉也是。但今天只有刚从警局过来的崔略商和水芙蓉带了枪。
小崔已经上了膛,水芙蓉迅速把枪交给铁手,自己抱起孩子藏在身后。
我有点害怕。
“晚晴!”是惜朝,他拉住我的手,也把我藏在身后。
上帝。我总算有了些许安心。
小崔和铁手举着枪,并肩移向门口。
但外面的枪声此时已经停止,取而代之的是金属晃动和喝斥声。
他们对视了一眼,没有动作。
门却在此时开了,有个高亢的女声喊道:“警察!”
灯随即亮起。一个身材高挑的女警站在门口。
“红袍?”小崔放下枪,不解地叫了一声。
“小崔?铁队?怎么是你们?”
“一个朋友回国,来庆祝下。你们缉毒队的在这干嘛,扫黄也轮不到你们啊!”
“去!”女警扬手给了他一下。小崔笑嘻嘻地转过来:“没事没事,自己人。呐,这是阮红袍,我们局警花!”
铁手也拍了他一下,正经问道:“到底怎么回事?”
“没什么。今天接到线报说西区那伙人在这里交易冰片,全逮着了。现在例行检查。”
回话的并不是阮红袍,而是一个清亮的男声。
“戚队。”铁手收了枪,点点头。
门外走进一个身着警服的男子,英俊的面貌,两个深深的酒窝露着笑意。
惜朝的手指忽地一僵。
小崔又说:“别紧张,这是我们缉毒队队长,戚少商。单身的注意啦,千万不要放过!”
不少人都笑,水芙蓉插话:“什么啊,追命你别乱说,人家有女朋友的,可漂亮了,那个息红……啊!”她身后的成崖余拍了她一下,她像是忽然想起了什么,吐了吐舌头,不说话了。
惜朝的手越发僵硬得过分。我甚至不敢动,好像只要一动,他僵硬的手指就会崩断似的。
那名叫戚少商的警官却不在意水芙蓉的话,笑笑走了进来,“规矩不能坏,检查一下。”
铁手耸耸肩,小崔已经扔了枪重新开始喝酒了。
大家各自坐下,几个警察走进来开始翻翻找找。
我转过头,惜朝脸上一片苍白,冷得让我心惊。
我唤他:“惜朝,惜朝。”
“晚晴?”
“我们坐吧。”
“嗯。”
我们牵着手,坐到他原来那个位置上。
一坐下,突然觉得脸上有些刺,转头,却发现那个叫阮红袍的女警靠着门,冰冷的目光如子弹般射向我们。
确切来说,是惜朝。
我有些愣,不明白这是为何。但惜朝却像什么也没发觉似的。
戚少商走到我们面前的茶几随意地翻了翻,拎起一瓶啤酒,说:“这啤酒浓度还挺高啊。”
“是啊。百威嘛。”我微笑。
他抬头,眼睛扫了扫我们,酒窝更淡去几分。
我感到阮红袍的视线快钉进我们身上了,而惜朝的手,已如铁一般冷硬。
我有些疼,挣扎了几下,“惜朝,你弄疼我了。”
他颤了一下,陡然松开手,语气变得温柔而歉意:“对不起,晚晴。”
“没关系。你好像不太对劲,不舒服吗?”
他摇摇头:“有点头晕而已,现在好了。”
他伸手倒了两杯酒,递给我一杯,并碰了碰杯沿,发出清脆的声响:“欢迎回来。”
我笑了。他一饮而尽,脸色迅速泛红。
戚少商直起身来,戴上警帽:“检查完毕。兄弟们,走了。”
惜朝又灌了一杯。我按按他的手臂,他示意我放心。
小崔晃动酒杯:“少商,留下喝几杯?”
“不了,还要夜审那帮家伙。走了。”
“好吧。拜。”
阮红袍最后瞪了瞪眼睛,一转身便消失不见了。
戚少商正了正帽子,带上门,却忽然回过头:“别喝太多了。”
小崔豪气地干了一杯,笑。“你在担心谁呢?”
戚少商笑笑,关上了门。
虽然途中发生了一点小状况,但大家的兴致仍旧很高。要不是明天有人要执勤,估计他们会闹个通宵。
走出KTV已经是凌晨了。
我和惜朝牵着手,身上微微散发的酒气很快被夜风吹尽。
天空中没有星月。
还没走到停车场,飘起雨来。
我顿住脚步,回过身正对着他。我认真地说:“惜朝,我们结婚吧。”
他的眼睛像是忽然飘进了雨,蒙蒙的一片。
“晚晴……”
“你不想和我结婚吗?”
“不是。当然不是。”他笑起来,在雨中看来有些苍茫的感觉。
他把我揽进怀里,呼吸擦过我的耳边。
“我爱你的,晚晴。”
“我爱你,晚晴。”
他说得很坚定,说得很多。
像是说给他自己听的。
他一句句的“我爱你”和着雨一起落在我心里。
沁凉。
我抱紧他。
你知不知道你的心跳和你的眼神一样混乱?
你知不知道为什么你说爱我的时候不看着我?
惜朝啊。
我隐隐有种预感。我还能这样叫你,几次呢?
过了很久,他慢慢松开我,像是才发现似的,用一种做梦般的语气说:“晚晴,你的头发被雨打湿了。”
隔了一天,惜朝便向医院请了假,和我去拍婚纱照,挑戒指。
对于他这样急切的举动,我没有说什么。
珠宝店的店员很喜欢他的大方,而影楼的摄影师则对他十分无奈。
那个脾气火爆的女摄影师扛着机子不断朝他大吼:“你!你的表情敢不敢再僵硬一点!敢不敢再笑得假一点!你是要结婚不是要送葬!”
不止我和他,连边上的小助理都尴尬起来:“英子老师,消气消气!喝茶喝茶!”
被追杀似的拍完一组照片,我们气喘吁吁地坐在化妆间休息。
“你以前挺自然的啊。今天太紧张了吧?”我问。
他笑得很用力:“是啊。一辈子只有一次嘛。”
说笑间,我瞥见一个身影,美丽而高贵。
“惜朝,你看她,是不是那个电视台主持人息红泪啊?”
他背直了一下,“大概是吧。”
“也是哦。这家影楼是电视台指定造型地点吧……她过来了,近看也蛮好看的嘛!”
“晚晴,”惜朝拉起我,“我们去换衣服吧。”
“顾惜朝。我们谈谈。”不料息红泪径直拦住了我们。
“对不起。”他牵着我要走。
息红泪又一次横在我们面前。
我讶异地看着这个骄傲美丽如孔雀的女人。
“小姐,借你男朋友两分钟,OK?”
“晚晴,我们走。”
“惜朝,息小姐说不定有要事找你。你去吧,两分钟而已。我不介意的。”或许是女人间无形的较量,也许是我的直觉在驱使,我缩回了被他握住的手。
他空握的手定了一会儿,跟着息红泪进了化妆间。
息红泪非常守时,两分钟一过她便走了出来。
只是一脸的怒容,甩着手提包跨出了影楼。
我拖着长长的婚纱,担忧地跑进门里找惜朝。他双手撑着化妆台,镜子里映出他的脸色,一片灰败。
我屏着呼吸,站在他身后。
过了很久,他才发现我的存在。他转过身,努力想挤出笑容,“晚晴。”
我不说话。
“晚晴,你不要乱想。只是工作上的事情,我们现在去把照片拍完,好不好?
“好。”我挽住他。
你是医生,她是主持人。你们的工作,怎么会有交集呢?
只是我知道,息红泪绝对不是那个可以令他色变的人。
那天那个奇怪的阮红袍也不会是。小崔喝多了告诉我,她喜欢戚队长是全警局都知道的秘密。
那么,是谁呢?
我望着他冷清的侧脸。
惜朝,你走了多远,才会让我需要用望呢?
接下来的拍摄依然不顺利。甚至比之前还要糟糕。
摄影师英绿荷几乎被我们折磨得奄奄一息。
送我们走时,她嘟囔着说:“从没见过拍结婚照笑得比拍遗照还惨的。”
我只能笑得很尴尬。惜朝像是没听见,低着头往前走。
他的脸色一直很难看。
坐在车里,我想说点什么化解一下沉默,绞尽脑汁却无果。
并不是我口舌笨拙,而是这件事,从前一直都是他在做。
尴尬的时候,沉寂的时候,难过的时候,始终都是平常不爱讲话的惜朝用一茬一茬的话题逗我开心。
为什么换了我就做不到呢?
我想着以前,想着以前的他,更加开不了口。
手机铃声忽然响起。
“喂。表哥……嗯?可、可以吧大概……好……再见。”
我挂掉电话,“惜朝,金鳞表哥说今天加班,问我们可不可以帮他照顾一下孩子……”
他点点头。
“那我们去你那里吧?好久没吃你做的菜了。”
他的脸色终于缓了下来,发动汽车,“先去超市买菜吧。”
从停车场去超市的路上,经过咖啡店的落地窗,我看见我们的倒影。
明明牵着手,明明靠得极近,却像是隔着一整个冬天的雨雪。
我推着购物车在清洁区选购,惜朝去挑菜。但我对那方面实在不擅长,况且那边实在有点脏。于是我们只好分道扬镳。
惜朝厨艺很好,却极少下厨。我有不算重的胃病,出国前他曾经给我调理过一段时间。而他独处时,大约都是外卖快餐解决的。
摇摇头,其实从某些方面来说,他还是个十足的孩子。
这么久,怕他家的厨房都要生锈了。
我踮着脚想拿架子最上层的洗涤剂,但还是够不到。
一只手从斜里伸出来帮我取了下来。
“谢谢你。”我笑着说,一一抬头却有些惊讶,“戚警官?”
眼前的人正是那天有过一面之缘的戚少商。
他并没有穿警服,而是穿着一件灰色毛衣和牛仔裤,一副居家打扮,整个人看上去温和又帅气。
“真巧。傅小姐也逛超市?”他露出那标志性的酒窝。
“你认识我?”
“听小崔提起过几次。”
“哦。是这样。戚警官一个人?”
“嗯。傅小姐和男朋友一起的吧?”
“是啊。你看到啦?只是买点菜。”我看到他篮子里满满的连云啤酒和一些速食,不由道:“戚警官,你的生活方式很不健康啊。作为一名医生,建议你改变一下比较好。毕竟警察这份工作,身体是很重要的。”
“呵呵。以前也有个朋友这么说过。”他黯黯地笑起来。
我想起小崔说他单身的话,心中有些许猜测。“戚警官这么帅气,不如找个女朋友好好体贴一下啦。”
“哈哈,多谢傅小姐关心。傅小姐男朋友很体贴吧?”
“他是很好的。你看,饭都是他在做。”
“这么好的人,可别放跑啊。”
他又笑起来,头顶日光灯强烈的光线映在他的大眼里,朦朦胧胧染开一大块。
这个英俊伟岸的男人在这空旷的灯光下居然显得有点脆弱。
“哦,傅小姐,我先走了。你慢慢逛。”他说着,提着篮子离开了我的视线。
“晚晴。”惜朝在我身后不远处微笑着。“你刚刚跟谁在说话?”
“是戚警官,就是那个缉毒队队长。“
他突然瞪大了眼睛。“你们说话了?“
“对啊。聊了一小会儿,你不是连这个醋也吃吧?”我开着玩笑。
他笑了,“当然没有。”
“不过说真的,他人真的挺帅的。就是看上去不太开心的样子。对了,我还劝他交个女朋友呢!”
他的笑容忽然像是被什么刺了一下。
“晚晴,买完了吗?买完了就走吧。”
“嗯。惜朝,我们要结婚了,是不是该去见一见九爷?”
九爷是惜朝的养父。惜朝曾经说,当年十岁的他因为长得像九爷过世的儿子,所以被收养了。虽然九爷只是提供了他生活和学习的钱,但总归是给了他家庭的人。
九爷与我父亲也有些交情,于情于理,也该提前告诉他一声。
惜朝的脚步硬生生顿住。他像濒死的鱼一样深吸了一口气,竭力保持平静地说:“他死了。”
我倒抽一口凉气,“怎么会?你为什么一直没有告诉我?”
惜朝合了合眼帘,极累的样子,“晚晴。先别问好吗?”
表哥的儿子小黄非常乖,一进门就掏出作业本开始写,倒是省了我不少事。
出乎我的意料,惜朝家的厨房非常干净。
料理台一尘不染,碗筷在消毒柜里码得整整齐齐。
我买来的一袋清洁用品很尴尬地摆在那里。想了想,还是把它们都原封不动地扔进了橱柜里。
惜朝在洗澡,我先把菜放进冰箱。冰箱也没有想象中的空旷,有牛奶和果汁,还有一打连云啤酒。
他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喝酒的?
我又翻了翻,居然还有一条已经很不新鲜的鱼。
“晚晴,你在找什么?”
惜朝穿着一件有点眼熟的浅灰色毛衣,在我身后擦着头发。
“惜朝,这里怎么会有一条鱼?”
他愣了一下,僵着脸说:“是上次买的,忘记吃了。”他从我手中拎过鱼扔进垃圾桶,“坏了。扔掉吧。”
晚饭做得很快。小黄这孩子吃得更快。几乎最后一口饭刚咽下去,就奔回作业堆前了。
我说:“该和表哥提一提了,这小孩怎么被压迫成这样。他家教育很有问题啊!你当年都没这么认真。”
他没有回话,那拿筷子戳着碗里的饭,一副心不在焉的模样。
“惜朝,不吃吗?”
小黄忽然蹬蹬地跑过来,举着练字本问我们:“小姑姑,这个念‘七’还是‘气’?”
我被他七啊气的搞糊涂了,拿过来一看,是个戚字。
“嗯……念第一声吧?”但平时读亲戚时,我都习惯念第四声,这会儿突然又有点不确定了。于是举了本子给惜朝看,“惜朝,是念第一声还是第四声?”
他定定地看着那个字。
“念……戚。”
“念,戚。”
他说了两遍,每一遍都是极缓极缓。
他清冽的声音带了丝丝的涩和哽。
好像太久没有念过这个字一样。
他忽然站起来,眼神和宽大的毛衣一样空落落的。
“……晚晴,我可以抽支烟吗?”
我站在玻璃门内,看着他靠在阳台抽烟的侧影。
你是从什么时候学会抽烟的?
还有什么,是我不知道的?
那些缭绕的烟雾透过门的缝隙渗进来,一点一点呛满了我的心。
手机显示的时间是凌晨三点零五分。
我睁着眼睛一想又想,还是拿过手机发了条短信。
其实有些事已经不用说得太明白了。
我只是想知道,我是不是,一点胜算都没有了。
咖啡店门上的风铃声未停,崔略商已经坐到了我面前。
“晚晴,找我有事吗?”
我看着他和惜朝极为相似,却又极为不同的面容,喉头有点哽。
平了平气,我故意把语气放得很淡:“小崔,你告诉我,惜朝、惜朝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
他呆住。
“晚晴,你……知道了什么?”
“不。我什么也不知道。我只知道惜朝和以前不一样了。”
他的笑容难看起来,“没有不一样啊,一样的,一样的。”
我盯着他。
“他不一样了。他会喝酒,会抽烟。他……他……“
我忽然不知道要怎么去说。
窗外的雨淅淅沥沥,雨点砸在地上的声音越来越大。
“还有,九爷死了。惜朝却不愿意我问。你知道,我们快结婚了。”
“九爷的事……”
“还有,息红泪和阮红袍,又是怎么一回事?”
“红泪姐……”
“小崔,你是惜朝最亲的人,只有你能告诉我的。”
窗外一辆汽车飞驰而过,溅起一米多高的水花,漉漉地砸在落地窗上。
他终于撑不住。
“晚晴,其实……”
两个刺耳的铃声同时响起。
“喂?”
“喂?”
“是我。”
“是我。”
“什么?”
“现在?”
“……好,我马上来!”
“……没问题,我马上赶来!”
“晚晴,我要去医院,一个兄弟……就是戚少商出事了!”
“医院打来电话让我马上回去操作一台手术,说是一个警察受了重伤!”
“……”
“……”
“快走!”小崔拉起我冲向外面的警车。
崔略商的警车在路上刮花了三次,用了最快的速度赶到市一医院。
我们赶到急诊部,沾满血迹的急救床和地板。
护士急切地迎上来:“傅医生!病人已经送进手术室了!请您立刻准备!”
我迅速换上无菌服赶向手术室,却在手术室门口见到了惜朝。
“顾医生!顾医生!你冷静一点!你现在的状态不能进行手术!”
“顾医生!你刚做完一台手术,你现在不能进行这次工作!”
“顾医生!”
……
我从来没见过这副模样的他。
他脸上、身上全部沾满了恐怖的血迹,被几个护士和医务人员架着,却还是拼了命地朝手术室的大门冲去。
他的额角青筋并露。
他的眼睛红得几乎成魔。
他用从未听过的嘶哑声音崩溃地吼着:“戚少商!”
戚少商。
戚少商。
戚少商。
一声声,一声声。
一句句,一句句。
整个喧闹的走廊回荡的全部是那三个字,戚少商。
我颤抖着开口:“惜朝……”
音细如蚊,他却猛地转过头来。
然后他就像被抽干了生命一样,失力跪倒在地。
他疯狂的样子渐渐消失。
他轻轻叫了一句:“晚晴。”
“傅医生!”
“傅医生来了!”
医务人员放开了他,高兴地冲过来把我推进手术室。
我来不及再看他一眼,手术室的大门沉重地关上。
手术台上的戚少商脸色惨白惨白。
沾着血糊成硬块的警服被剪碎了丢在一边。
我深深吸了一口带着血腥味的空气,准备给他打麻醉。
我低下头,他却眨了眨眼。
一瞬间,我心有灵犀地凑近他嘴边。
他虚弱地,断续地,用尽最后一丝意识地说:“惜……惜朝……如……如果我……你……他……好……好……”
他唇边的血迹重重地刺着我的眼睛。
不用了。不用了。
我都明白了。
连云啤酒。干净的厨房。相同款式的毛衣。
顾惜朝。
戚少商。
惜朝靠在我怀里睡着了。
他穿着满是血迹的白大褂,我穿着满是血迹的手术服,ICU里躺着满是绷带的戚少商。
我们坐在ICU窗外的地板上。
边上有铁游夏,有崔略商,有阮红袍,还有息红泪。
铁手说:“晚晴,他好不容易睡了。你……去休息一下吧。”他看了看崔略商,“有些事,小崔会告诉你。”
我闭了闭眼睛。
其实已经不用了。他们,已经告诉我了。
但我还是扶好惜朝,小心翼翼地站起了身。
我还是愿意听一个故事。
戚少商和顾惜朝的故事。
我在洗手间里抹了抹脸,脱下了手术服。里面的衣服也早就不成样子了。
息红泪从我身后递过来一套衣物。
“谢谢。”我疲惫地说。
医院旁边的茶餐厅,小崔为我点了一杯牛奶一份茶点,他自己要了一杯酒。
息红泪什么也没要。
我们在那里坐了一个小时还是两个小时。
我忘了时间,但我记得故事。
我之前的感觉没有错,只是这次多了更多情节。
比如九爷是死于警匪混战,他贩卖毒品,在交易现场,被戚少商亲手射杀。
比如戚少商一开始接近顾惜朝的确是为了九爷的案子。
比如戚少商是真的爱顾惜朝。
比如顾惜朝是真的爱戚少商。
……
崔略商说:“有一次我执勤,看到惜朝和少商在喝酒。那是我这辈子第一次看见惜朝笑得那么真心。”
息红泪说:“有一次我休息,看到少商陪顾惜朝在超市买菜。他们买了一条鱼,少商身上全被那条鱼溅出的水花弄脏了。”
……
我把头靠在茶餐厅的桌子上,在那片雨声里睡着了。
戚少商是在雨停的那天醒来的。
我远远地站在走廊另一头看着惜朝跌跌撞撞地冲进去。
他们不哭不笑不说话。
他们不用哭不用笑不用说话。
他们是浑然天成的一个世界。
我想起去超市的那天我和惜朝在窗户上的倒影,这么近,那么远。
惜朝说:“对不起。”
我笑笑,低头退下那枚戒指还给他。
我说:“戒指我还给你,但是那套婚纱照可是我的了。你说的,一辈子就那一次,我只要你的这一次,好不好?”
他也笑了,温柔得近乎灰色的雨:“好。”
戚少商躺在病床上,看着我们,酒窝深深。
今年冬天的雨似乎特别多。
又是一个雨天,我去影楼取那套婚纱照,或许是后期做得好,惜朝的表情没有那天那么僵硬。
两个人依偎在一起,很是好看。
那个火爆的英绿荷师傅鬼兮兮地凑过来问我:“你和他,掰了吧?”
我讶异。
她撇撇嘴:“一早就看出来了,他不爱你。就算爱,也是过去了。”
她是对的。
我只会一味地贪恋他的温柔与包容。
真正从开始就一直珍惜他的人不是我。
所以,他不爱我。
我走出影楼。我没有哭,
或许这场雨,就是我的眼泪。
那家咖啡厅还在放Karen 的歌。
他不爱我。
我抱着怀里的婚纱照,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