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天的笑》山清

46、第四十六章 另一个开始

　　“2014年3月24日晚10点，马来西亚总理纳吉布召开紧急发布会。声明：失联的马航MH370客机在南印度洋坠毁，无一生还。”

　　当这条消息出现的时候，李啸天就知道林笑毁了。

　　一年后，Ｂ城。
　　李啸天看着手机里的图片，忍俊不禁。随手回拨电话，“他讨厌我管他，不要让他发现你，也不要插手，好好看着别让他被人打死就行。”

　　“嘀”的一声挂了电话，男人在沙发上坐下，回眼看见老赵愕然的目光，不禁笑道：“你也看看？”

　　少爷的笑容似乎越来越多了，老赵接过手机，看见不过是张林笑与人街边斗殴的照片，不明白这有什么好笑的。

　　“也不掂掂自己斤两，什么身板还与人打架。”李啸天喝了口茶，脸上笑意更浓了。

　　南方的天气果然很温暖，才初春便已经花开满园。这样的景象与那个冬日里的事，虽然只是短短一年，却已恍若隔世。真好啊……为李家服务了一辈子的管家也莞尔，少爷脸上这样的笑，这在以前，他想都不敢想。或许那个决定真的是对的，对少爷，对林笑，死去的那个画家，还有其他人。老赵觉得自己已经开始老了，老人嘛，除了希望身边人都平平安安健健康康，便再无其他。

　　管家至今都记得那个只剩下一把骨头的少年，拽着床单到处飞跑，不管车水马龙，只癫狂地喊“飞——哦——”的可怕场景。

　　王臻的手术很成功，林笑不仅没有一丝记忆残留，连性格都像是换了一个人。夜不归宿，翘课，前不久还要去尝试飙车被少爷截回来一阵好训，消停了几天居然又打上了架。不过尽管这样，林笑在学校的成绩却好到令人不敢相信。果然记忆再怎么变，头脑却还是林笑的头脑。

　　老赵一边感叹着，一边退出客厅，刚转身，就听到鬼鬼祟祟的阵阵“嘘——”声，正在门外探头探脑的，不是林笑是谁？

　　“赵伯，嘘——赵伯！哥在家吗？”

　　老赵看门外只露出的半个脑袋上鼻青脸肿，头发乱成一团，不禁皱眉，“在家。”

　　“啊？”少年澄澈的眸子转了几转，“倒霉，那您跟他说我今天有聚会，不回……”

　　“有什么聚会，直接跟我说。”少年猝不及防，被一个高大的身影堵在门口，瞬间的压迫感让他直呼不妙。

　　“嘿嘿……嘿……哥……”

　　“打架了？”

　　“不！”少年立马否定，“摔的！”
　　“哼，”男人不置可否，冲老赵道，“拿点跌打药过来。”

　　就知道瞒不过，少年窜进客厅一仰脖子，横在沙发上，“哥，你不能骂我，可不是我挑起来的，他那种人我最见不惯了！”

　　“哦？”男人好笑地放下手里的伤药说明书，望向对面沙发上的小东西，“哪种人？”

　　“就是那种对着外国人说中文，对着中国人说外语，对着老乡说普通话，对着外乡人说方言的人！哼！不炫耀会死啊，恶心死我了！恶心死我了！”少年好看的大眼里满是雾气，说完还不忘吐舌做出“恶心死了”的表情。

　　“会了别人不会的东西，总会想炫耀的。”男人在心里苦笑，林笑这样不注意，竟在他面前吐舌头，这样下去，让他如何忍耐？这么一想，便端起水杯喝水，借以掩饰，“你一个学金融的跑去跟人外院学生打起来，就为这个？”

　　“当然不是！”少年炸毛，“那只是平时看他不顺眼，今天在路上看见行乞的大爷，他不施舍就算了还打人，我上去跟他理论，他居然说我是鸭子，哥你说他是不是有病？”少年将脸凑上前些，好方便男人上药，“对了哥，鸭子是什么？”

　　“少说话！头转过去，我看看你耳朵后面。”男人随手将乱糟糟的头推到一边，“哪有人挨揍挨到耳朵后面的。”

　　“哼，”少年咬牙，“总有天我要打回来，哥你不许帮忙！这次虽说打输了，下次……”还欲再说，回眼觑见男人脸色转沉，便扭头将没说完的话生生咽了回去。

　　李啸天一点点用药水擦拭着小东西耳后的瘀痕，只觉得呼吸都变急促起来。只能慌乱地放下棉签，再次抓起水杯灌水。少年却丝毫未察觉，嗯啊了几声，终于开口：

　　“哥，你真的是我表哥吗？”

　　“咳咳……”李啸天一口气没顺过来差点把水全吐出来，最近这小东西的思维跳跃越来越诡异。
　　“当然是，怎么问这话？”

　　“可是……”少年似乎遇见了一个天大的难题，支吾着不敢说——其实他有些怕这个表哥，虽然哥对他很好，可就是怕他，这种感觉自己也说不出来为什么。看着哥温和地注视着自己，鼓起勇气，“可是，我们长得一点都不像！”

　　“呵呵，”李啸天这次是真的笑出来了，一年前手术台上林笑醒来第一眼看见的就是他，当时林笑意识还没有完全恢复，晕晕乎乎不住念叨“我是谁”，李啸天想也没想，就脱口而出，“你是我表弟，你们全家去度假时出了车祸，只有你一个活了下来。”
　　就为了那句口不择言，李啸天已经将自己的欲望压制了整整一年之久。男人沉默片刻，试着开口，“谁说我们是真的表兄弟了，林，李两家是世交认的义亲。”

　　“原来是这样，”林笑点头，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那哥你会不会嫌弃我吃白饭啊。”

　　“……”男人瞬间石化——早知道这小子这么容易就骗过去，他何必为了“表兄弟”一词苦苦压抑自己一年？！

　　接下来的几分钟，男人都一直在为自己过去的一年不值。仔细看看这家伙，似乎又长高了，经过一年的调养，虽然还是偏瘦，但脸色已有了几分血气，看着愈发青春健康。男人静静看着，良久，唇角勾起邪魅的笑，“也有个办法可以让你不吃白饭。”

　　“什么办法？”少年问得急切，好像生怕自己会因为吃白饭被赶出去，神色颇为可怜。
　　这样的神色看着李啸天眼里，无疑又是可怕的诱惑。男人移开目光，干笑几声坐到对面沙发上，扯开话题，“你经常去外院吗？”

　　“嗯。”少年起身盘腿坐下，看起来颇为苦恼，“我总觉得少了什么，哥……我好像，能听懂日语。”

　　男人收拾药品的动作一滞，随即笑道，“那有什么稀奇，你以前父母还在的时候，玩着学过一段日子。”李啸天伸手揉揉对面孩子毛茸茸的头，“不说这些了，现在季节不错，我抓紧些把公司的事处理了带你出去玩，你想去哪里？”

　　“哥决定吧，”林笑嗖地起身，“今天上午和朋友出去打篮球，哇，屌爆了，他那个反扣！”林笑嘴里啧啧称赞，全没发现李啸天脸色已经发沉。

　　“哪个朋友？”

　　“诶，哥我没跟你提过吗，美院那边的，和我一届，但是懂的比我多多了……”

　　“美院的，他叫什么？”男人几步向前，将懒洋洋要晃去浴室的男孩一把拽回来。你天天都和他混一起？”

　　“叫……张一凡……也没有天天……混在一起，”少年诧异地看向突然发怒的大哥，有点不解。

　　“哦。”男人松开手——自己这是在做什么？人都死了那么久，这是在吃醋？男人苦笑，“少跟美院的人交往，搞艺术的没几个靠谱的。”

　　“啊？他很好啊，什么都会！诶哥你见过他画的画吗？啧啧，”少年脸上满是崇拜，“对了，他说我骨骼匀称，让我去给他当模特，还从来没有人画过我呢！哥，画完了我拿给你看。”

　　“不准去！”男人阴着脸，径自上楼，将门带得山响。

　　林笑看哥上楼，满脸愕然，虽然不明白哥在发什么邪火，但李啸天真生气时，他很少有还敢回嘴的时候。反正打了架浑身难受，当下也不多想便进了浴室。

　　水温是自己最喜欢的，不烫却能泡地皮肤酥酥麻麻，好不惬意。朦胧的水汽中，少年的眸子却沉寂下来。
　　大理石般完美的身体上，有着两处狰狞的疤。他问过哥，说是急性阑尾炎做手术后留下的；可是，另外一处呢，如果也是手术留下的疤，那位置也不吻合啊。难道他还有什么隐疾让哥不忍开口？难道自己活不长了？
　　“不不，”少年猛地坐起，弄得水花四溅，连连摇头阻止自己这种自我诅咒的行为。少顷，却又如突然被卸了力一般躺下——明明每天的生活都很开心，可是，为什么会有不真实的感觉？
　　少年薄薄的眼睑垂下，看见腰间的疤痕在水下隐约成了一个字，随波荡漾，有些狰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