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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叶里黄鹂时一弄,犹瞢松,等闲惊破纱窗梦 ...

  •   自牵机药之后半月过去,宫中相安无事。有孕之后,我鲜少去各处走动,想来若要威胁这腹中胎儿,不过是在平日的吃穿住行中下手。
      穆清已经暗暗吩咐了宫中眼线调查那牵机药背后之人,拂霜也格外留心。半月安定,平日往来不过是卫清辄,我也算得闲,日日书画琴歌,很是自在。心中是前所未有的轻松,如若他的目的当真是为了楚安涯的话,那么只要后者不出现,我便可以静享这时光,哪怕老去。
      其实此事,我本想作罢——毕竟没有伤及我的性命,况且是些无关紧要的人。思量以鸿妃那般的人,定会有更高明的手段,了无痕迹,又怎会叫穆清追根溯源?
      果不其然,不过是荻岚轩岚嫔和席才人玩弄的小孩子家家的把戏,不值一提。
      穆清原想将此事上报给卫清辄,却被我拦下。这样的琐事,他日理万机,自然是无暇去听。何况,我与他本不是有什么干系的两个人,平日里,附庸风雅便足够了,仰仗他做什么?到底我与荻岚轩并未真正撕破了脸,就这样下去,待到日后,她们当真做的过头的时候,这不失为一个有力的证据。
      痛打落水狗,要等那边了水无人营救再去横插一脚,才能一击致命。
      不知为何,我有了这样恶毒的心思。自己也只能摇头叹气,却不敢再往回看,不敢再追忆宛南。那个赖在静沚身边的丫头,已经不知道隐匿在哪里了。曾经那个丫头能给他带来宽慰和欣喜,可以与他相互扶持,然而如今那个丫头,恐怕只会给他惹来死亡和晦气。
      不管怎样,总要好好的活下去,不管是以什么姿态,总要让孩子,能够见到他的父亲,无论那是在多么远的将来。只要活着,便有一寸希望。
      这便是我如今唯一的欲求。
      我抱着这样的心思,日日与卫清辄相处,倒也能做出一副和乐的样子。
      那日,我垂手为他拨了两三弦,他眯着眼听了,说了句,很是有些进步。
      我听着这作态的“矜持”的夸赞,微微含笑。求他做出为人师表的样子,再弹奏一曲。
      他的曲子惯来比我的刚硬许多,然而近日却倏忽下来,令我不由得想起宛南水乡泽国,细水长流,清溪潺潺,雪白的开了满树的花,眨眼零落满地。比花瓣更飘忽更莹白的那只仙鸟般的孔雀,昂首阔步从树后现身,高傲的模样,开了屏,却是最和美夺目的万丈光芒。那光,温凉,却不冷,恰到好处的点亮四周。
      他的曲子没有弹,便蓦地终了。空荡荡的房间里,连个回响都不剩。
      “怎么了?”
      他撩拨琴弦,只是随意的半个音,颤颤的。他蹙了蹙眉说:“你这把琴,音色倒是极好。”
      我只觉莫名其妙:“这琴,不是陛下送来的清角吗?”
      清角琴,据说是卫氏不知何时起代代相传的至宝,琴音卓然清越,连我这不懂琴之人也要为之心醉神迷一番。他也只是许我碰这琴,便是身边再亲信的下人也无权接近,平素这琴的护理照料,便也只是他一个人的活计。然而,他带来的琴,如今怎么问我?
      他细细把玩了一番,沉声说:“只是古时仿制的一把琴罢了,虽然极像,但这声音瞒不过卫家人。”
      他近来总将琴放在栖凰台,也好供我平日解闷。若是当真被人换了,便是栖凰台上上下下都要受到牵连的大事。他视若珍宝的一把琴,若是丢了,怕是也瞒不得,不能瞒,反而会弄得人尽皆知。到时,栖凰台的主位,也便是我,自然有一份逃不了的罪责。
      如今,我也只能留意他的神色,静观其变。
      然而他的神色,拢在浓浓的黑暗之中,使我看不到分毫。
      “清角是在你栖凰台丢的,南嫔你可有什么说的?”他只是这样一句,没有夹杂半分思绪。
      我看着他的面庞,说:“既是在栖凰台被歹人所窃,我只能担一个看护不严之罪。”
      “便不是你这栖凰台养了什么歹人么?”
      他定然是极珍视那琴,不然断断不会说出这样的话。我心中只觉此次凶多吉少,是谁用了这样的招数来坑害我?便不怕到时被他追查出来,丢了身家性命?莫非,对方有完全的打算,定能置我于死地,又可保后宫安平无事?
      如若真是如此,那便只能嫁祸,对下人管教不严要不得我的命,除非,是我自己监守自盗。
      那么,清角不多时便会在这栖凰台正殿被搜出。
      我观望四周,却不知那把绝世的琴能被藏在何处?
      “你在看什么?莫不是南嫔窝藏了?”
      “皇上却信不过我么?”我只是这样一句。我若要在宫中长存,不过是仰赖卫家对我的信任。我嫁与静沚五年,便不信他卫家仍对我心怀芥蒂。
      他忽然一拍案:“你如今不过轩辕萱裳,朕为何要信你!不过是如同当年轻鸢一般!”
      是真的急了的,竟连江若鸢的旧事都重新提起。更是如此提醒我的身份。天下人眼里,宛南王恩爱甚笃的姬妾轩辕琨瑶已死,如今嫁到帝王家的是一个没有半分相处,只知身份却不明底细的轩辕萱裳。他无需念及旧情,我亦不再是当年初见时躲在静沚身下羞红了脸的小丫头。任意处置,静沚也是半分护佑不到了的。
      我低下头,只是决绝:“皇上若是不信,请人来搜便是。合了那些要诬陷我的人的心思,倒也让人痛快些。”
      世间本是这样,有人欢喜,必然有人忧愁。如若我的落难能使谁开心的话,大可为之。
      “你当朕不敢吗!”他愤然起身,眼见着便要传令下人破门而入,然而,却忽然有人叩了门,惊断了这一幕。
      “陛下,臣妾发了魇症,梦着有贼人动了陛下心爱之物,惹得陛下发了好大的火,心中还惊悸着呢。”是穆清的声音。
      我看了看他,打开了门,她的眉目,几分娇俏,额头满是冷汗,没有看我,径直进门扑进他的怀中:“陛下瞅瞅,臣妾可是吓着了。”
      “你这丫头胆子小,做的梦却精准。你倒是说说,是何人动了朕什么心爱之物?”
      只见穆清微微仰首,双眸含情的样子,我见犹怜。
      “只依稀看见是把古琴,那人脸没看清,却只记得那身衣裳,红红艳艳的,仿佛哪里的妃子一样。不像我们这栖凰台的人,都是南嫔娘娘带的,都不喜那样的颜色。”
      “是么?”他的唇边一抹嘲讽的笑意。是啊,自然是嘲讽的,明明三个人都知道彼此的底细,明明都知道这只是一场戏,却还要演下去,也不知是谁在看。也算得上所谓心照不宣的默契了。
      穆清依然保持着最美好的笑靥:“自然了,南嫔娘娘惯来喜爱素色。这栖凰台众人,如何敢再穿红戴绿?”
      “那你可知,那红红艳艳的人影是谁宫里的?”
      穆清垂头作为难状:“这……恐怕清儿不便多说。”
      “你倒是知道他是何人了?”
      “夜深了,清儿累了,方才受了惊吓想不起了,好歹,要一夜好眠,明日才能记起。到时,一定禀告陛下。”
      她是在争取时间,争取一夜的时间查清楚一切,将清角找出安置妥当。被何人陷害,便要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只是我总觉,现下还不是时机。
      若要算账,总要一笔笔细细攒着,便像他清除江党一般,一点一滴慢慢积累,本不觉什么,一旦一并算来,便知那是多大的一个数目。
      还不是时机。穆清虽有些心机,但往往锋芒毕露。宫中人人知晓,虽然皇帝日日见我,但到底是与偏殿中的才人沾些恩泽,到时,只怕她也要成为众矢之的。
      卫清辄被穆清带着离开,我知他们回房不过一番云雨,各自做戏罢了。然而我不能睡,不敢睡,卫清辄一旦离开,我比得立时去找穆清,告诉她此事定然不能直直的找回去,若要给卫清辄一个结果,定然不能是那真正的结果。
      宫中有人要害我,若非是我已嫁与卫家五年,算的有些交情,又有穆清拦住,恐怕今日定然一尸两命,没有半分转圜余地。也好在,我当年嫁与静沚,对于卫清辄,也勉强算是可信之人。然而,今后,这一场场戏演下来,不过是他在看,究竟谈不谈得可信,却只是最微不足道的细枝末节。
      此番看来,似并不是席才人和岚嫔那样无伤大雅的小事。
      吩咐了拂霜备茶提神,那边直到四更天才来了消息,我已疲惫不堪,却无可奈何,披了衣裳出门,见穆清正整理衣装,心中只是暗叹一句。
      扶案坐下,我问:“你这是要作甚?”
      她转了转眼珠,微微一笑:“这人将清角送到你这里来,你却不知道。若非主子叫我来护佑你,怕你早死了。”
      “这我知晓。你先下便要去将清角带出来?”
      “我听得你那正殿喧闹,便知道出了什么事,左不过是藏在了你那屋子里。待我寻些蛛丝马迹,给她送了回去,不知明天陛下又该如何治罪。”
      “你当我方才做了什么?我将那屋子里里外外搜了一番,仍然寻不到踪影。”
      她无奈的笑笑:“你这样的门外汉自然不知。那清角琴木质特殊,是上古时才有的神木,自有一股异香,只是气味颇为清淡,若是你这般凡夫俗子定然是察觉不出。但主子对手下要求及其严苛,这样的事,于我便是轻而易举。方才进了你那正殿,我便有了十足的把握。”
      “怎么说?”
      “你那房中安苍进贡的长绒绣毯下,大约是有个暗格的。你这做主人的不知道,那些要嫁祸你的外人却知道的一清二楚,这必然是那些熟悉栖凰台之人所做。秦婕妤父族是这修建宫室的第一好手,自会对这栖凰台的构造一清二楚。”
      “但秦婕妤,做不出这样的事。”不过一个婕妤,神不知鬼不觉将人潜进来,偷了琴,藏到一个我不知道的地方去,又悄无声息的离开。
      “因此,秦婕妤定然有个靠山。”
      的确,此人定位列嫔妃,且是极有权势的。然而,是鸿妃吗?说来平日里,鸿妃和秦婕妤到并不亲近,每日的拜谒虽然都是上下和睦的样子,但从未有过交集。说来平素里要和她走得近些的,怕是襄嫔。
      我们两个相视一笑,不约而同的点头,是了,襄嫔。
      那时如此笃定是她,然而现在想想,肤浅的惹人发笑。
      那日,我好容易拉住她按兵不动,只将清角找了出来,完璧归赵。或许又是我们三人共同的默契作怪,卫清辄此次并没有宣扬此事,清角仍旧摆在栖凰台,而他仍旧日日过来授琴,仿佛什么都未曾发生般的平静。

      平日里大小宴饮一并推辞了,这样一直到了端阳节。本不过是些往年来我虽不甚在意却也有所耳闻的礼俗。安苍民俗较为粗犷,尽管归属了大朔,到底不像这东廷一般老老实实的过什么端阳节,天气热了,心里身上都是腻着的,怎么好有意思过什么节呢?我更是一日比一日易于疲乏,实在不想到处去走,卫清辄也颇贴心的免了我去各宫行礼寒暄的麻烦,只说端阳当日的晚宴,必要到场才是。
      往日宛南日日笙歌,却也不见如此频繁的晚宴。不知此次又要宴请哪些王公大臣,又是哪些妃嫔的家眷有幸入宫得以团圆?
      我无意关心这些,距端阳节左不过一日光影,这几日熬过去了,好生将养着莫出了差错才是要紧的。
      然而,偏偏就是这个节骨眼上,出了差错。
      穆清明知我倦怠不愿出门,却硬要拉着我去园子里赏花,说是天色晚了,还凉爽些,这个时辰,各宫妃子大约都在用膳。也只有我,因为有孕刁钻的很,往往擅自动了晚膳的时辰,只因着心中憋闷不适。那日,我却也正是难受之时,便也不好多做推脱,只是勉强拖着身子,由拂霜和她一左一右搀着,未曾跟从半个旁的下人,便出了门。
      天也渐渐长了,这样的时候,竟还不见日头落山,明晃晃的悬在天上,莫名刺目。这御花园中的花又都是争奇斗艳的,娇娆的晃花了眼睛。我正晕晕眩眩打了退堂鼓的时候,穆清眼神微微一递,眼底忽的掠过一抹身影,太过熟悉的身影。
      心头惶惑,却分明感觉到他也是一震。
      “如何?清儿便说娘娘应当出来散散心的。”她松了我的手,对拂霜递了个眼色,双双退去。
      我却无意关注她们,只是目不转睛的看着眼前的他,许久不见,挺拔如斯的他。
      只隔了十余步距离,我却无论如何迈不过去。倒是他一步步过来,神情复杂的看着我,又神情复杂的将目光转寰向我的腹部。我垂头看着那隆起的小腹,正要解释什么,他已凄然笑着出声:“你已有了清辄的孩子了吗?他待你,当真是极亲近。”
      我摇摇头,拼命的握住他的手腕,生怕他像我当初那样,没有听半句解释,便转身离开。“这是你的孩子。”我好想就这样告诉他,然而眼角却忽然瞥见一抹红艳,细细一看,是谁躲在一旁翻飞的衣角。
      我不能害了他,只得放开他的手,低头笑了说:“拜见宛南王,不知王爷此次进京所为何事?”
      他似乎注意到我的神色,便顺势睇了一眼那花丛后的衣角,说:“南嫔娘娘想来不问世事,本王因宛南诸事连年节都不得脱,如今好容易轻松了些,自然要回京过过端阳节。毕竟与皇上许久不见,兄弟至亲,甚是想念。”
      兄弟至亲,那二字“至亲”,我可当做是我吗?
      “是啊,本宫深居宫禁,又有六七月的身子,自然什么都不愿多问。”我这样说,六七月的身子,只希望他能明白,这孩子并非卫清辄的骨肉。
      “六七月了么?他日南嫔诞下龙子,本王定然从宛南亲自送来贺礼。”
      他大约注意到了,然而仍旧风轻云淡。
      “那本宫要替孩儿多谢王爷了。眼下是晚膳时分,不知王爷……”
      “本王才刚刚赶到,本想去找皇上的,然而估量眼下他正用膳,又没有心思回荣仪院,便只好在这里闲散半刻。未料有幸遇见南嫔如此花容月貌国色天香,想来是本王养的那傲慢的白孔雀也要禁不住开屏竞芳了。”
      “王爷说笑了。眼下时辰已晚,王爷不若去栖凰台,再晚些时候,皇上驾临抚琴玩乐一番也是极好的。”我压抑着心口一句调笑,静沚依旧是静沚,说着这样玩味的笑话,说着往日走过的点滴。那优雅高贵的白雀,那漫天飞花,此生不忘。
      “这擅入后宫,恐怕本王多有不便。”他的眉目分明是想去的紧,然而口上却又提防那偷听的小贼。
      “如何是擅入后宫?不过是等候陛下罢了。王爷身为陛下手足,为皇上守一方疆土,劳苦功高,又是千里迢迢赶来,自然要寻个地方好生歇息,如何能在这御花园中受这闷热?栖凰台凉爽些,况本宫往日听闻琨瑶身居宛南种种趣事,倒还要请教王爷。”
      琨瑶,这名字长久无人唤过,使我几乎遗忘。
      “那恭敬不如从命。”
      “拂霜,清儿。”我回身唤来他们二人,引着他一路回了栖凰台。
      刚进栖凰台的大门,穆清忽然恼了,叫了栖凰台一众下人入偏殿训斥,我明了她的意思,叫拂霜守在正殿门前,拉了他进入内室,他忽然反手握住我的手,甫一回身,他的唇便狠狠落上来,滚烫。身上夏衣凉薄,他的气息忽然的笼罩周身,炽烈温暖。
      气息迷乱,头脑晕眩,他却骤然离开,留下一片空白。我迷惑的眨眼,许久才看清他,玄色的夜一般沉郁的眸子,不知满是什么。
      “怎么?”我哑着嗓子问他。
      “孩子……”他蹙了眉,“是清辄的吗?”
      “自然不是。”
      “那他知道吗?”
      “他知道。”
      他的眼色忽然深了,不知在考量什么,我握着他的手,努力一笑:“他很是护佑我,你不要忧心。初为人父,当开心才是。”
      他这才笑了笑,说:“你这丫头,珠胎暗结,却连个消息都不给,如何叫我开心?”
      “王爷是强人所难。”这深深宫闱,如何能递出消息,即便能,也不知多少人担了多少风险,万一一环出了差错,便是所有人的牵连。
      “你倒是稳妥,不知我在宛南今后要如何心惊胆跳。”
      “王爷缘何心惊胆跳?”我不懂。
      “我的女人和孩子,要在这样危机四伏的地方生活,我自然要心惊胆跳。”他一声叹息,“毕竟无那遮天的权力。”
      我掩住他的口,这样的话不能乱说,便是言者无心,倘若被小人有意听去,便可能被诬陷为逆党,大做文章。
      “无妨,你不必记挂我。你只需好好照料好自己和孩子。端阳过后我不能多留,无法陪你,但你临盆时,我一定想方设法回来陪在你身边,好不好?”
      我点点头,偎在他肩头,不知为何,轻轻说了句:“静沚,我想你了。”
      他悄悄在我手心塞了一个锦囊,打开一看,几颗红豆,三两残花。
      “聊表相思,暂慰衷肠。”他说这话的时候,我落了泪。
      生于南国和暖地的红豆,生于琅泽苑的转瞬飘零的相思樽的枯花,素白衬着血红,恰似离人眼底泪,哭尽只有血。
      “清辄要来了,莫哭了,我会在宛南等你,等你回来,携手相将。”
      那一句携手相将,令我流泪更甚。他从怀中取出韶锦,轻轻为我拭泪。若在往日,我定然推拒,然而此刻,却又如此希望那是韶锦,沾染了的泪痕,永不褪去。
      “南嫔娘娘,皇上来了。”拂霜在门外轻声说,我和他,同时退出了一步,那染了泪的韶锦,轻轻掖进他的胸膛。
      我勾起唇角,向门口迎去。果见卫清辄正大步进来,便福下身子,他还未走进,便说:“听闻宛南王被你请了来,可是真的?”
      我起身,说:“听闻宛南王最善玩风弄月,琴棋书画,是天下第一雅致人,自然要请王爷来赐教。”
      他步子轻快,迈进门来,一眼看见静沚,便迎上去,不等他行礼,便拍着他的肩膀说:“宛南王风流名姓遍布天下,连这深宫也有耳闻了。先帝还在时,你便惦念这清角琴,临行却留给了朕,如今,多年不见,试试琴音如何?”
      “方才本王就想试试,奈何南嫔娘娘说,皇上很是重视这琴,不许旁人碰了。”静沚走到案前,拨弄两声,已然是深深的情致。
      “如何?”
      “依然是当年的味道,淡淡的,仿若美人发间的清香。”
      “也便只你这风流雅致的宛南王这样说。”
      他的指尖撩拨琴弦,奏的并非儿女情长,相互思慕,也不是金戈铁马,折戟沉沙,而是一曲宫廷雅乐,从未耳闻,仿佛上古清明的高天,坚实的土地,那盘旋九天之上,万里而飞的鹏鸟,倏忽投入大海,化为广达千里的鲲鱼。有火一样的凤凰,水一样的长龙,擎天的神木,斗海的冥灵。
      太美,这阔达天地的雄美壮丽,这奔腾不息的无边江水,九天而来的众神,欢歌起舞,迷离梦幻。
      琴音渐渐停了,却久久不散。豁然天地间,有他一人,足矣。
      他的眼眸缓缓睁开,目光流转间,似乎是千万年的时光和岁月,止不住的流年,望不断的蹁跹。
      听闻卫清辄摇头叹气,说:“朕坐拥天下,却偏偏在这方面输给了你。”
      他按弦起身:“若是陛下在这琴技上赢了我,又如何能坐拥天下呢?”
      他是闲散人,日日抚琴欢歌,卫清辄何时会如此?
      “你这调子,朕却没听过。”
      “偶然得来,凭缘补就,终成一曲,然却无个名字。”他负手而立,“或许,这是宿命,叫它无名,到也来的清净。”
      “阔别半年,宛南王似乎看开了许多,倒不像这俗世中人。”
      “你我兄弟,何必说这样的客套话?哪有人能真正看开?”
      “朕或许不能,宛南王却能。”
      静沚摇头轻笑,摆摆手说不。的确,他依然身处这俗世凡尘,我知道,他被我牵系着,正如我亦被他牵系着一般。
      牵系着,永难逃脱。
      那一晚,谁也没有多留,二更天便尽数散了,空空的大殿,只有我一个。不知为何,夜里独居半载,此刻才觉孤身的冷寂。
      杯中的茶凉了,氤氲在这浓浓的暑气里,我坐在妆台前,看着镜中的自己,簪佩未解,残妆未卸。韶华,这漫长的时光,这短促的时光,不知卷进了多少生命,蒙上了几重尘埃。有一天,若我们都已老去,你可还能在我身边,日日相守?可否能让我,不要独守这空空的殿堂?
      端阳节,这炎热的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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