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见君子，我心伤悲》雷诺

79、你在天堂寂寞吗？

　　夏采薇的伤势并不重，皮外伤，稍微包扎一下就好了。医护人员离去后，她半躺在沙发上回想刚才的情形，不禁有点后怕。她刚才只不过是在赌，赌他对她的感情，没想到那个人虽然狠毒，倒确实是喜欢她的。而她并不因此为自己所做的感到抱歉，她只恨那个人为什么要存在于这个世上。

　　方琢之走进来，见夏采薇眼睛呆呆地看着窗外，赶紧上前去抱住她：“小薇，刚才是不是吓坏了？”
　　夏采薇回抱着他，喃喃道：“你都知道了。对不起，让你担心了。”
　　方琢之无语地抱着她，见她乖乖地靠在他怀中，忍不住亲亲她脸蛋：“要不要休息一会儿。我陪着你。”
　　夏采薇小声说：“嗯。我。。。我想一个人呆会儿。”
　　方琢之身体略略一僵，轻轻放开她，若无其事地说：“你刚才受了惊吓，是该好好休息。好在伤势没什么问题，不然。。。”他继而柔声道：“小薇，我们明后天就回去吧。远儿青儿很久没有见到你了，直缠着我问妈妈怎么还不回来。”说完这些方琢之平静地看着夏采薇，只是稍稍压抑的呼吸暴露了他的紧张。
　　夏采薇垂下眼，面色平静，方琢之看不到她的内心。仿佛等了一个世纪，夏采薇终于说了句“好”，声音略有颤抖但是很冷静。

　　刚记起周远时，夏采薇是恨方琢之的，是他让她忘了周远，让她浑浑噩噩地过了这七年，让她爱上他。而她却被蒙在鼓里，与他结婚生子。为什么，为什么他不放她走？

　　无数次在梦中惊醒后，她都想问问他为什么。她时常这样，午夜梦回后就再也睡不着，一直到天明。她在心中一遍一遍地描绘周远的样子。他工作时专注的眼神，微微皱起的眉头，他笑起来的样子，对她无可奈何时稍带些责备的表情。与她缠绵时的热情，亲热过后慵懒的性感。他为她做她喜欢的饭菜，握着她的手说：薇薇，只是我舍不得。她想念他的怀抱，恳求上天能再给她一次在他怀中的机会。

　　他的眼神，水晶般纯净，没有一丝杂质。每次他看她的时候，她都知道他是懂她的，他是她的桃花源，是她念兹在兹的玫瑰。他们的心一起跳动，他们的灵魂有着同样的气息，他们是一个完整的圆。失去了他，她不再完整。没有他，她就像在黑夜中行走的人，没有指引和方向。

　　周远用了两千多个日夜来怀念她，而她在他去后的两千多个日子里竟忘了他。现在她记起了他，只是太晚太晚，爱让她不能去找他。她永远也忘不了他对她说：对不起，宝宝，我没有遵守诺言，我承诺要照顾你一辈子。对不起，周远，她在心里说，我也不能遵守誓言。这世上的无奈实在太多。我以为我们相爱就能永远在一起，只是现在，能分开我们的因素太多太多。

　　她永远记得他说的最后一句话：我真不放心你，永远记得凝固在他脸上的微笑，记得他冰凉的唇。夏采薇叹息，周远，没有你我怎么办，我甚至不知道该如何去爱。你带给我太多的美好，失去这些就像失去了一切。

　　那段时间，夏采薇心力交瘁。她怕方琢之看出端倪，极力装作和平时一样。半夜醒来后她怕吵醒他，偷偷地跑到书房看书，黎明前才回到床上。其实她如何能看得进书，眼前是他的样子，耳边是他说过的话语。她就这样一遍一遍地回味着，在甜蜜与痛苦之间煎熬。

　　夏采薇一直被自己的痛苦和思念折磨着，没有看见方琢之的痛苦。他看着她一天天憔悴下去，时常半夜听见她哭醒，然后轻手轻脚地走出去。她不在身边，他也睡不好，经常伸手过去探探她在不在，直到她回来了他才沉沉睡去。

　　一次天还未亮时夏采薇蹑手蹑脚地回房间，昏暗中见方琢之抱着她的枕头，脸贴在上面不知想些什么。见她进来，方琢之赶紧放下枕头，讪讪的。
　　夏采薇小声问道：“是不是吵醒你了？”
　　“没有，刚才口渴，起来喝水。你去哪儿了。”
　　“噢，睡不着，出去看会儿书。”夏采薇干笑两声：“可能白天睡得太多了。”
　　方琢之沉默。
　　“要不，”夏采薇手指轻轻划着床单：“我搬到客房去吧，这两天老睡不好，怕吵着你，你白天还要工作。”
　　“不。”方琢之靠过来紧紧抱住她：“不要，小薇。不会吵着我，我晚上睡得死。”他把脸闷在她胸前，声音因此而含糊不清，也掩盖了那份隐忍的痛苦。他怕她搬走后不再搬回来，怕夜半醒来摸不到这具温软的身体。

　　与秦逸制订计划时，夏采薇就告诉他她会把宋凯文带到S城她与周远的家中，她要在这里看到宋凯文付出他的代价。宋凯文被带走了，可是廊下的躺椅再不会有人去坐。

　　答应方琢之回程日期后，夏采薇心中空落落的，就这样走了吗。她走到地下室，进入周远的书房。这里还和他们走时一样，只是少了电脑旁的绿色植物。书桌旁仍放着那把摇椅，周远工作时她总喜欢坐在那里陪他。夏采薇坐在椅子上，闭起眼，仿佛这样那人就会在身旁。周远。。。她嘴中逸出一声呼唤，远字被她软软地拉长了，有如叹息声低不可闻。
　　夏采薇睁开眼，墙上的那幅画不见了，她走上楼查看，所有的画都不在墙上。

　　方琢之在图书室里随意拿起书桌上的一本书翻看，他想起来了，好多年前夏采薇也曾在他办公室中看过这本书。多少年前呢，他记不清了，那时小薇才刚刚病好，还没有来美国。如果她没有来美国就好了，方琢之想。
　　方琢之拿起旁边的一本书，看上去像童话，书名叫《小王子》，有文字有图画，扉页上有一段话，是他不熟悉的笔迹：
　　你驯服了我
　　你的眼眸中有星辰闪烁
　　看到夜空我想起了你
　　你有灿烂的笑容
　　沐浴在阳光下我想起了你
　　风吹过树梢我想起了你清脆的笑声
　　雨丝飘落我想起了你轻柔的抚摸

　　夏采薇推门进来：“你在这里。”她看见他手中的书，接过来，摩挲着封面，她最终还是回不到那个星球。
　　方琢之见她泫然欲泣的样子，赶紧转移话题：“找我什么事。”
　　“噢。”她眨眨眼，深吸一口气：“这里的东西是谁收拾的？”
　　“我收的。你找什么？”
　　“我的画。”
　　“怕受潮，我把它们带回去了。等我们回去后给你好不好。”
　　夏采薇低下头，沉吟半晌：“算了，你替我收着吧。”她向外走去，手中仍拿着那本书，到门口时停住：“我们明天就回去吧。”

　　他不在这里，留下还有什么意义呢。他已经在她心里，她随时可以见到他。只是为什么心还会痛，为什么还渴求一个怀抱。

　　夏采薇缓缓走着，猛地被一个有力的臂膀抱在怀里。
　　“小薇，”方琢之紧紧抱着她：“周远不在了，你还有我。我爱你，你也是爱我的，对不对？”
　　夏采薇背靠在他怀中，感觉到他的温暖和坚实的臂膀。
　　她猛然醒悟，是这个臂膀为她撑起一片天，是身后的这个人这么多年为她遮风挡雨，爱她，纵容她，从不要求她做不喜欢的事情，让她任性到现在。而她并未为他做过什么，她甚至没有做到一个妻子的责任。
　　这么多年，她都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做自己喜欢的事情。她从来没有陪他参加过一次应酬，没有出席过一次宴会，只因为她不喜欢，而他从来也没有要求过她，只因为他知道她不喜欢。她没有为他介绍过自己的朋友，也没有兴趣去认识他的朋友。她从来只是考虑自己，没有考虑过他。
　　这段时间她只顾着自己的痛苦，他也一定很难过吧，但是他总是努力不让她发觉。她想着这些年他们一起度过的日夜，他是一个好丈夫，好父亲。他们之间有不可割舍的关系，他是她的家。
　　“是的，我爱你。”夏采薇叹息。她转过身望着他，他头上已有不少白发，额头和眼角的皱纹清晰可见，只有那双眼还像从前一样有神，坚定而睿智，看着她的时候充满爱意。“我爱你，桌子。即使想起了他，我也还是爱你。”
　　“小薇，”方琢之埋在她肩头：“我怕。。。”
　　“对不起，桌子，我太任性。”
　　“别说对不起，我要听你说爱我。再说一遍。”
　　夏采薇笑着说：“你也会像孩子一样耍赖。我爱你。。。桌子，我们明天就回家。”

　　几个月后。
　　方暮远和方青冥大叫着“妈妈”跌跌冲冲地跑向夏采薇。夏采薇停下手中的画笔，半蹲下身，一边抱住一个：“玩得高兴吗？”
　　“嗯。”青冥高兴地说，软软的头发被汗水黏在额前：“妈妈你在画什么？”
　　“画夕阳，就是要下山的太阳。”
　　“太阳天天都见到，为什么要画。”青冥疑惑的表情。
　　夏采薇笑道：“因为我们看到的不是我们心里的。”
　　青冥皱皱眉头，没听明白。方琢之走过来笑道：“你说的这些孩子怎么听得懂。”
　　夏采薇略挑高眉，笑道：“是你这个孩子不懂吧。”
　　方琢之坐到她身后，将她搂在怀中，在她耳旁低语：“小薇，你真不乖，总是取笑我。你难道不知道不乖有什么惩罚吗。”
　　夏采薇笑笑不语，靠在他怀中，身旁是孩子们的欢声笑语：“桌子，我很高兴。”
　　方琢之听见她这没头没脑的一句，没说话，只是将她搂得更紧了。夏采薇笑着看着天边变化莫测的晚霞。

　　周远，你在天堂寂寞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