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枕夜歌》北唐清峯

51、【空湖沉舟】

　　日出时分，淡青色的山岚被旭日映上几缕绯红。
　　客船在静谧的水光之间缓缓穿出石窟向前驶去。

　　一曲作罢，琴声搁止。
　　空旷的甲板上，梁司夜微微一笑，便握着雷霆缓缓向抚琴人走近去。
　　“阿复，好久不见。”
　　沈复抬起头来，回之一笑。
　　“是，自一年前你去了北辽，再没有见到过你。怎么样，这次回来，那边的任务都解决了？”
　　“北辽人性情直快，认定是生就是生是死就是死，也毫无惧怕。如果比不过只能被杀，生死如赌，我让他们死得很痛快。”梁司夜淡淡说罢便抱剑一跃上了琴台边的扶栏。
　　“小梁——”沈复望着他的背影有些欲言又止。
　　夫人对他用了噬心针，封住了他一段时间的记忆又动用异教徒以摄魂大法篡改了小梁过去的一些记忆。等小梁醒来后再把新的十夜令交给他，可是——
　　沈复想到这里不禁面露复杂，因他想不到小梁这次接的十夜令竟然还是段千秋的。
　　这样的情形好似回到了三个月前，只是夫人有意为此，究竟是有什么目的？

　　“对了，你的客栈呢？你行走不便，又在山里好好地做掌柜的，为何出来做事？”梁司夜回过头来，微微蹙眉道。
　　沈复有些无奈地摇了摇头，便站起来，一瘸一拐地走到了梁司夜身侧。
　　他正色道：“江湖中形势不对啊——近来由于兵部机密外泄，夫人为了不让此事在江湖中传来，已经调动了太多人手。你知道，此次任务已经出动了冥夜令。”
　　“所以，夫人这次把我调回来也是为了这件事情？”梁司夜不由挑眉。
　　沈复转头对上梁司夜波澜不惊的目光，却笑而不语，他有些不确定小梁是否真的什么都不记得了。
　　于是沈复只点头道：“是，夫人找你回来，是因为你的追踪术在十夜之中应属顶尖。上头得到消息称段南天手中掌握着玲珑七阵的核心秘密，可他失踪已久不知是死是活。一直以来，只有破解了玲珑七阵，才有可能找到上古兵机图的遗卷。此次重翻旧案，十八楼内部有人与我们里应外合，这把任务又受兵部督察，非同小可。”
　　梁司夜遥望远处山头霞光满布，不由笑笑，又有些心不在焉。
　　“是，上古兵机图入世，江湖里一定又免不了腥风血雨。到时候咱们又得忙不过来了，我倒希望在消息走漏前把这事给解决了。”他说罢，沉默了一会，又摸来背上的墨渊剑，淡淡向沈复示意道：“想当年大哥出事还不是为了这件事情。夫人告诉我，若沿着此次任务走下去，或许会有大哥的消息。”
　　“希望如此。”
　　沈复拍了拍他的肩膀，也望着远山微微叹息道：“快七年了吧，一直没有老萧的消息。从前我一直以为夫人是知道老萧下落的，可是后来慢慢的我就发现不是了。夫人不知道，更似乎不想知道。”
　　梁司夜蹙眉转过头来，似有些惊诧。
　　“你觉得夫人不知道？”
　　见他表情冷肃，沈复不禁笑笑：“谁知道呢，这也只是我的感觉，不过——你知道的，我的感觉向来很准。”
　　“少来！”梁司夜撞了撞他，转头淡淡撇了撇嘴，道：“我只信我自己的感觉。”
　　沈复却蓦地敛起笑意，正色起来。
　　“说真的，这次的任务你务必要小心，特别是那个段千秋——你知道她现在对夫人来说还有利用的价值，所以夫人不会轻易让你下手。可一旦她失去了利用的价值，你知道该怎么做？”
　　“放心，这个我自然有数。”
　　梁司夜虽是这样说着，可目光却已紧紧落向了甲板二层唯一一间被珠帘遮挡了的座厅。透过微微摇晃的珠帘，隐约可以看到投映在屏风上的人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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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已经过了约摸一刻钟的时间了，可是十夜夫人只静默地看着她，却不说话。
　　但是十夜夫人的注视却极其强烈，叫她浑身不自在却无法先开口说出一个字。
　　屋子里焚着一种奇异的香草，浓烈的芬芳缭绕在鼻尖拨动着她微有些抵触的嗅觉，可一待香气侵入混合着鼻息，却倏然清淡了下去，留有余香叫人久久不能忘怀，只迫地人不由地再闻。
　　“这香叫紫棘针兰，是紫烛蛊虫最喜欢的气味。”
　　听到这苍老而不苟言笑的声音，段千秋呼吸一冷不由抬头，只觉有一道冰冷的指尖正缓缓地滑过她的眼角，不留痕迹。
　　“没有毒发迹象，看来穆白祈把紫烛的毒压得很好。”精致而诡异的面具下，十夜夫人露出一抹冷笑，道：“只是现在紫棘针兰又唤醒了蛊虫，这蛊虫活性恢复，噬咬人的经脉可是会让人生不如死。”
　　眼角神经的确已经微微抽痛起来，她只要一眨眼睛便好似针刺一般。段千秋咬咬牙，竭力睁开眼睛，一字一顿道：“说吧，你见我有什么目的？”
　　“爽快。”十夜夫人注视着她紫气朦胧的眼睛，微微一笑道：
　　“我想知道还有一块玲珑剑玉在哪里。”
　　“还有一块剑玉？！”段千秋不由脱口。她怔了怔，才想起先前弟弟已将他的剑玉交给了梁司夜保管，而自己也并没有从他手里要回来，那这么说——那块剑玉应当还在梁司夜手里，可十夜夫人此刻向她逼问，也是不知道那块剑玉在梁司夜手中？
　　“用剑玉来换解药，如何？”
　　“不，我不知道——”段千秋冷冷将头转了开去。
　　“你不知道？”十夜夫人眸光一厉，即刻便捏起了她的下巴。尖锐而冰冷的指甲嵌入她的皮肤，微微有些刺痛。十夜夫人冷冷道：“是，你一对眼睛能值多少？可若是拿段鸿和那小孩的命来换，又怎么样呢？”
　　“我弟弟和二叔在你手里？！”段千秋不由激动起来。
　　十夜夫人却猛然放开了她，冷冷注视着她道：
　　“说，还有一块剑玉在哪里？！”
　　怎么会这样——
　　段千秋心中却五味交杂起来，她有些犹豫又有些烦躁。是，现在应当只有梁司夜知道那块剑玉的下落，可是梁司夜失忆了，况且现在他听命于十夜夫人，那么究竟怎么样开口才是最好的？钧奕和二叔也在他们手里，如果不作出交易，也不知道十夜和陆成斐会将他们怎么样。
　　“是不是你要亲眼见到你二叔的尸体，你才肯将剑玉交出来？又或者你更愿意看到你弟弟毒发身亡？”
　　“钧奕？你们将我弟弟怎么了？”段千秋循着声音抓住了十夜夫人的衣袖。
　　“那小孩的寒毒似乎更厉害了——”十夜夫人冷冷一笑，即刻甩开了她的手，目无表情地凝视着她道：“我问你，还有一块剑玉在哪里？”
　　没有更好的办法，也只好先争取一些时间了——
　　于是段千秋沉默了一会，却忽而冷冷微笑起来。
　　“你再怎么威胁我也没用，因为我根本不知道。”
　　“你骗我？”
　　段千秋屏息不语，她感觉得到有一柄剑无声无息间已稳稳驾在了她的颈边。原来，这空旷的船舱里，也不止她和十夜夫人两个人。
　　“你还是不肯说？是想让你二叔和你弟弟给你陪葬？”
　　听着这苍老而低哑的声音一步步逼近，段千秋的手心已经隐隐渗出些冷汗来，她竭力稳住声音，快快思索一圈，即刻道：“不，不是我不知道。只是我已经把剑玉交给了我的一个朋友保管。我这个朋友神出鬼没，只有我找得到他。你得给我时间，让我找到他，拿回剑玉。”
　　十夜夫人没有说话，可段千秋感觉得出她怀疑的目光。
　　“你只要告诉我剑玉在哪里？我让十夜的人替你去找。”
　　十夜夫人挥挥手，示意身前黑衣杀手将剑抽开。
　　段千秋心下暗自吁了口气，却仍是不肯退步道：“不行，我那个朋友只信我。你的人决不能从他手上拿到任何东西。”
　　十夜夫人背过身去沉默片刻，忽而淡淡一笑。
　　“好。”
　　不知为何，段千秋有些紧张起来。
　　可下一刻，十夜夫人声色一冷，微微侧过头来，断然下令道：
　　“将她给我扔出去！”
　　还未待段千秋反应过来，她只觉有一双强有力的手臂一把将她举了起来，扣着她的脖子猛一使力，便以掌风将她整个人朝窗外扔了出去。
　　段千秋痛得咬牙切齿，可她受掌风破窗而出，仓皇尖叫一声便“噗通”沉入了湖水之中扑腾起来。冰冷的湖水狠狠灌入了她的嘴巴和眼睛，她呼吸困难，挣扎没多久，就渐渐没了力气。

　　“夫人。”梁司夜在甲板上远远望向站在上方船舱外的黑袍女子，他的眸光平静自若，可握着雷霆的手却不由一紧。
　　身侧沈复淡淡一笑，暗自拍了拍梁司夜的手。
　　梁司夜微微蹙眉，却没有转过头去，只紧紧注视着上面。

　　十夜夫人转过身来打了个手势，她身边的杀手便如闪电般一跃进了湖里，不过片刻便从水里救起了段千秋，一松开便将她湿漉漉地丢在了甲板上。
　　带着面具的黑衣杀手用剑在她肚子上一撞，便将她卡在喉咙的水给逼了出来。
　　段千秋清醒过来，用手撑着甲板，剧烈地咳嗽起来。
　　十夜夫人一跃而下，冷冷地注视了她一会，忽而开口道：
　　“我给你十天的时间，十天之后澜州奉城。你若不能将剑玉交给我，那么我就将段鸿和那小孩的尸首一并送到段林剑庄门外！”
　　她差点以为她就要淹死了，所幸——
　　“咳、咳咳——好——”段千秋点点头，强忍着扯出一丝笑容来。
　　十夜夫人的目光却缓缓越过她落在了梁司夜的身上。
　　“司夜。”
　　“是，夫人。”梁司夜握剑走近来微微颔首。
　　精致的白玉面具上，那两道以黑紫晶在眉心划开的柳叶映衬着十夜夫人的目光愈加冰冷而深不可测。
　　沉顿片刻，十夜夫人眉宇一动便将铭刻着“段千秋”三个字的十夜令牌又掷回给了他，目无情绪道：“你跟着她，十天之后带她来见我，地点我用十夜暗号通知你。”
　　“好。”梁司夜扣剑低头。
　　“好了，你带着她下船吧。”十夜夫人淡淡说罢，一挥袖便又飞上了船舱。一阵铃铃珠帘作响罢，这偌大的客船便安寂了下去。
　　直待船舱的珠帘安分了下去，梁司夜的目光才随着客船的驶向落向了前方。
　　这时候，太阳已经完全升起来了，一片红光之中只见不远处的岸边确有一个似被荒弃了的码头，再远些地方已经渐渐露出参差的房屋来。
　　“小心点吧。我想夫人这样做，或许并不是因为信任你。”沈复站在他身后，顺着他的目光望去，却暗暗告诫道。
　　梁司夜却是冷然一笑，反问道：“那你呆在这么近的地方就不怕？”
　　“你不知道越是近的地方就越安全么？”沈复笑着反接一句，可不过片刻他眼中笑意全无，拍拍梁司夜的肩道：“小梁，我只是希望你别像老萧那样，把自己搞得杳无音讯。”
　　梁司夜点点头，拍开他的手。
　　“你自己也是，在夫人身边一切小心。”
　　沈复淡淡“恩”了一声，便指指前面向他示意。
　　梁司夜微微一笑，即刻收起雷霆，这才蹲下身将段千秋抱了起来。
　　船已经缓缓靠岸，他抱着段千秋站了一会便纵身一跃出了甲板，稳稳落在了岸边的小码头上。
　　“梁——梁司夜，我弟弟的剑玉——”段千秋浑身湿透冰冷着身子躺在他怀里低低问。
　　梁司夜的目光却还落在那艘正渐渐驶离码头的客船上。偌大的客船上不见人影，但是他知道隔了一层珠帘，十夜夫人冷冷的目光从船舱里投射了出来。
　　他虽自认把持得住，此刻也仍不由心悸。
　　“梁司夜——”段千秋紧皱着眉头，声音越发虚弱起来。
　　“先不要说话，等到了镇上再说。”梁司夜皱眉说罢，即刻抱着她纵身跃起，不过片刻便也销匿在了山林之中。

作者有话说

【十夜杀手都很有爱啊么么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