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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0、【南山听风】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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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天明,渡船正乘风而行,水浪声哗哗作响。
大河上凉爽的晨风一阵阵吹拂在脸上,有种说不出的畅快。
段千秋眯了眯眼,挪挪脑袋,正想换个舒服的姿势,可指尖无意间触及身边人坚实的肩膀,她愣了愣随即便也清醒了过来。
“醒了?”身边,梁司夜淡淡问了句。
段千秋有些心虚地摸回了自己的瑖霞,坐直身子道:“我怎么会睡着了?”
“谁知道,也许你就是欠睡。”
梁司夜淡淡一笑,便抱着雷霆站了起来,指指不远处的河岸。
“果然,你一觉睡醒就到沧州了。”
段千秋站起来,才发现此刻两人竟身在船尾,她顺着梁司夜手指的方向一看。
果真,这渡船早已经缓缓驶离了两旁的绿水青山,不远处的河岸边已然是高楼林立街巷纵横。
她忽想起昨夜那两个守着红木箱子的人,脱口便道:“那两个人呢?我们昨夜不是被困在货舱的么?”
“那两个人天没亮的时候就提前下船了。”梁司夜淡淡道。
段千秋心下一惊,道:“那你怎么不叫醒我,现在那两个人不见了,我们不是少了一条线索了么?”
梁司夜摇摇头,沉吟道:“那两个人也只不过道听途说罢了,当下,我们还是要先回湳澜山找沈复买消息。只是——”
“只是什么?”段千秋见他目光凝重不知是在思虑些什么。
梁司夜回头望了望她,便淡淡接道:“只是今天天色如此阴沉,怕是上山会遇到一场暴雨。”
“怪不得,醒来时我觉得还早,原来是阴天了啊。”
段千秋说着,便仰头眺望这肃河上辽阔的天色。
只见这头顶天空的乌云虽还未密集起来,但是天色却是灰蒙蒙一片,不见一丝清晨该有的曙光,就连这刮在脸上的风也好似是在蓄势待动。这样的天气,似乎让人的心情都不由地阴沉了几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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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个时辰后,两人在宿城码头下了船,又去城里匆匆买了两套蓑衣,便驾着快马上了湳澜山。
果真不出梁司夜所料,没上山前天空便已是乌云密布。
这一路疾驰在浓荫密布的山道上,更觉天地好似被泼了墨一般,终于上到半坡便有大雨滂沱而下,偌大的山林里已是狂风四起。
可两人不顾风雨,披上蓑衣便又加快了马速。
绕道下到湳澜山脚时,大风大雨没有停歇的意思,这坐落在两山夹缝的南山客栈更是好似被一块灰色幕布笼罩着。
段千秋见身前人有意放缓了马速,便不由凑上前道:“怎么了,停下来做什么?”
梁司夜披着黑色的蓑衣,一张脸隐藏在阴影之下。
他微微侧过头来,低低道:“小心点,南山客栈也许有变。”
听得出他语气有些不好,段千秋当下便抬了抬蓑衣的帽檐,她见此刻虽是天昏地暗,可是那远处的南山客栈竟也是灰暗一片,连一盏灯火都没有点起。
她也起了疑心,但见梁司夜不知不觉早已驾马下去了,她打起了些警惕随即也紧紧追了上去。
两人将马栓在了离客栈不远处的山林里,只披着蓑衣缓缓走近去。
段千秋见这南山客栈此刻门窗紧闭,空若无人,就连路过的马厮都被大雨冲刷得干干净净。
她不禁觉得奇怪,便道:“难道这客栈里已经没人了?”
梁司夜拉了拉黑色的蓑帽,蹙眉道:“看样子,沈复也已经走了。”
“那怎么办?!”段千秋这样说着正要上前推门而入,却被梁司夜伸手制止。
“等等!”
梁司夜挡在她前面,手中已滑出一枚铜叶子来。
他微微凝息,片刻便以指风将这枚铜叶子贯穿而出。
这铜叶子倏地一下竟穿入了门缝,可下一刻便从这客栈大门里传来一阵“刷刷刷”的暗器飞射声。
段千秋再定睛一看,心下不由地一凉,只见这原本完好无损的客栈大门竟眨眼间便落满了密密麻麻的小黑洞,她再细细凑近,才发现这些黑洞竟都是一个个尖锐的箭镞。
“别碰,箭上有毒。”梁司夜冷冷道,随即他掌风一扫便将这门给震了开来。
只是那些嵌在门板上的弓箭极其牢固,竟没有一支被震落下来。
借着昏暗的光线,依稀可见偌大的客栈里面虽是阴森一片寂寂无人,但是桌椅茶柜却似被人安置得整整齐齐,没有一丝打斗过的迹象。
不过,此时外面是风雨交加,偶有一道闪电劈开,便可见这昏暗的客栈被照得亮如白昼,颇有有几分惨怖之气。
“跟着我,从后面进去。”
梁司夜说着,拉了拉帽檐便又走入了雨中。
段千秋跟着他来到客栈后面的小院里,见梁司夜指了指三楼上的一扇窗户。
“我先上去,你看我的手势再上来。”
他说罢,往后一个倒挂,轻点着楼外的大树便一跃而上,几个踏步便落进了窗户里。过了一会,见他探出窗户挥了挥手,段千秋便也跟了上去。
“这间屋子是沈复的。”
段千秋听着梁司夜的话,便借着窗外昏暗的逛下将这屋子打量了一圈。
屋子不大,卧室和书房只被一帘深色的落地屏风隔开。
床边放下了半页帘子,隐约可见被褥被叠放得整整齐齐,对面的书桌上亦是笔墨纸砚无一不齐。
“梁司夜,你难道不知道沈复去了哪里?”段千秋蹙眉,缓缓走近他。
梁司夜的目光却紧紧落在身前墙上的一幅泼墨山水画上。
他注视了一会,忽而冷冷一笑。
“他走得不匆忙,原来还是给我留了点东西。”
段千秋听着梁司夜的话,便不由地凑近去看那幅画,看不出什么东西便又把画给揭了起来,可见后面的墙壁依旧是空白一片,也不像是有机关。
她正狐疑着,梁司夜却缓缓将她拉了开来。
“别找了,东西就在画上。”
梁司夜说罢,便从怀中取出了一支碧玉雕琢的玉管来。
这玉管晶莹通透,像簪子却没有簪子那么细,像笛子却也没有那么粗。
只见他凝息往里注入真气,随即轻轻旋开玉管的盖子,竟有淡淡的绿色火焰一点点冒了出来。段千秋这才有些恍然——这玉管子竟是一只火折子!
淡而荧亮的绿色火焰照耀在那副泼墨山水画上,只见画上无端竟出现了许多简单而古怪的线条来,没有文字,那些弯弯曲曲的线条与原本的泼墨山水华重叠在一起,虽有几个奇怪的标志,但在段千秋看来也依旧毫无规律可循。
梁司夜蹙眉扫过,眸光却不由地沉下几分。
“是一幅地图。”
“地图?”段千秋有些狐疑。
梁司夜沉吟了一会,遂转头对她冷然一笑:“看来,我们真的得去风涯镇一趟了。”
“风涯镇,就是船上那个人说的地方!难道沈复的消息也想引我们去那里?”
段千秋说着,又不由地指着画上一处明亮的标记,道:“所以,这个像叶子一样的标记指的是不是就是那个沧梧边境的风崖镇?”
梁司夜却蹙眉摇了摇头。
“不,是一座山,但是也在沧梧边境——”
他话音刚落,却忽然用掌按灭了手中的绿火折子。
霎时,这屋子里一下子又变得更昏暗了。
段千秋还未开口,便见他人影一晃已然落在了窗边。
她轻步过去,想探头到窗户外看,却被梁司夜伸手挡住。
“有人要来避雨。”
段千秋疑惑着“恩”了一声,便走近他。
见她紧挨着过来,梁司夜低咳了几声便把位子让开了几分。
段千秋见远远的,果真有两个人披着深色的蓑衣从雨幕中策马而来。
此刻外面几乎是天昏地暗,狂风骤雨挥打着整座大山发出沙哑而凄厉的轰鸣,屏息间一道闪电飞掣而过,骤然便将雨中的一切都照得狰狞无比。
那两个蓑衣人似乎不为所动,策马极快极稳,短短的时间里便将马安稳在了南山客栈之外。
见那两人引马靠近来,梁司夜这才不由地将段千秋拉到了身后。
“别出声。”他已看到那两个蓑衣人腰间的剑鞘,从刚才这两人在大风大雨里策马依旧稳定如常,可以感觉得出来的两个人功力不弱。
段千秋本有些不满,但见梁司夜一脸专注便也安分了下来。
听得楼下客栈外,一个清脆的声音道:“诶,这个客栈怎么不开了?我上个月路过时,还在这里喝过酒。”
另一人低低道:“阿铭,雨太大了,我们先在这里避会,过了宿城已经离南都不远了,我们也不差这么一点时间。”
随即,屋外哗哗的雨声掩去了两个蓑衣人落马的声音。
片刻,却又听得楼下一人道:“这客栈的门上怎地这么多箭镞?!”
“小心!”
这一声惊呼后,那两个蓑衣人没了声音,可楼下却又是一阵极其剧烈的弓箭飞射声,还夹带着一阵兵刃交击的尖锐声。
那些弓箭都是蓄势待发,力道极大,段千秋在楼上听着也不由地心惊。
“谁?!谁暗算我们?!”
不过楼下两人竟避开了那些蓄势待发的弓箭,进到了客栈里。
梁司夜双眉一蹙,随即向段千秋摇了摇头示意,便掠身背负在了这房间的门边。
这南山客栈不过三层,中空如天井,木质的一圈方围栏阶梯绕着一楼的饭堂而上。他靠在门边,耳力极其灵敏,可以清楚地感觉到那两人飞跃而起带动蓑衣哗哗作响的动静。
段千秋小心地站到了梁司夜对面,也竖起耳朵靠着门暗暗探听起来。
“那两个人什么来头?”
“看不出身份,也听不出来。”梁司夜低低道。
这时,忽听得外面传来一人的惊呼声。
“天,楼顶上那些是什么东西?!”
呼声落下,便似有一阵风从屋外疾扫而过,段千秋心知那两个蓑衣人已然跃到三楼上来,她屏息望了望梁司夜,但见他微蹙着眉一脸凝神,于是她心中也愈加机警了起来。
可房间外那两人却似未有进来的打算。
不知那两人看到了什么,竟在门外久久没有动静。
过了半晌,才传来一人低沉而难以置信的声音。
“这——这个不是原来客栈里的伙计——难、难怪走进这客栈阴森的很,原来这些人早就死了——”
“快离开这里,这个客栈不对劲!”
话音落下,屋子外面的两人竟齐齐跃下。段千秋静待片刻,随即迈步走到窗边,但见那两个蓑衣人已然落在了马上,朗朗高喝一声便又在大雨中扬长而去。
“梁司夜!”
段千秋紧紧低呼一声,随即回过头,可见梁司夜不知何时竟已开门走了出去。
她秀眉微蹙,随即也快步跟了过去。可待看到眼前的一切,她真是大大的震惊。
放眼望去,这三楼的围栏外竟从上而下,齐齐地挂满了一圈的死人尸体。
昏暗的光线下,有一束束银色丝线从楼顶穿下扎入了这些人的颈背,将这些死人勾起来,整齐地垂着头面朝天井。
突来的闪电光从半开的窗户漏了进来,唰地照亮了这些死人惨淡而阴沉的背影。凑近去,闻得到血腥味混杂着尸体腐烂发出的恶臭,段千秋捂着鼻子不由地后退了一步。
此时,客栈外面正是狂风骤雨未歇,可这客栈里竟是一片死气沉沉,闪电光一下子熄灭后里外更是陷入一片昏暗。
梁司夜却已举着雷霆将一具死尸扳了过来。段千秋认出来这是先前她来找沈复赔罪时,引见她的那个伙计。
“一剑封喉,死得很干净。”梁司夜蹙眉冷冷道。
借着雷霆的剑光,段千秋走近去。
见这伙计虽浑身上下除了喉咙处的一道血痕别无其他伤口,但是他的死状极其可怖,脸色惨白嘴巴微张着,竟连眼珠都还瞪得大大的。想必死得很快,还未来得及反抗。
“所以这些人都是原来南山客栈里的人?!”
“不,有一些想必是无意闯入而被那些弓箭射死的。”
梁司夜冷冷抽回了雷霆,那伙计的尸体便摇晃着又反了回去。
“那沈复呢?他不会也——”段千秋说着望望这一圈的死尸,面色难看地咽了口气。
梁司夜明白她的意思,遂转头道:“放心,他不会死——那个人还动不得他。”
“那个人?”段千秋猛然抬头。
梁司夜却又举着雷霆翻了几具尸体,冷冷笑道:
“他真是闲得不得了,向来不喜欢善后的人竟还有功夫搞这些东西。”
段千秋却是吃惊不少,她遂上前一步,定定地抓住梁司夜,问道:
“梁司夜,你知道谁杀了这些人?!”
梁司夜回过头来,他的脸色似也有些不好看,却只是默默地点了点头。
段千秋眼色一变:“是十夜杀手?”
梁司夜沉默了一会,随即利落地收起了雷霆。
于是原本明亮的剑光便被纳入了剑鞘,这客栈里又恢复了原本的昏暗。
见梁司夜转身欲走,段千秋执起瑖霞拦住他。
“梁司夜你怎么不回答我?”
梁司夜却指了指不远处半开的窗户,只敛眉道:
“不想死就跟我离开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