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枕夜歌》北唐清峯

23、【三潭映月】（下）

　　穆白祈一人独挑十二名负剑的精锐杀手。
　　他所驭的佩剑乃是泯光宫宫主世代相传的上古宝剑——沦光。此剑一出锋芒毕露，剑气冲天，更好似有灵性一般处处庇护主人的空门。
　　沦光剑眨眼间便从一连串的腾龙十八式中穿梭而出，速度快捷而猛烈，穆白祈点剑交击间已是身形模糊而变幻莫测。
　　只不过十二杀手显然也不是好对付的，同样是劈天盖地来势汹汹的剑阵，却在距离穆白祈还有三剑之距时猛然变幻成了东南西北四派伏阵。
　　十二人训练有素，配合默契，竟能跟随着穆白祈的剑式而变幻出不同的剑阵来，几乎是剑剑连环，如水银泻地，杀气腾腾而无孔不入。

　　相比之下，这围攻在段千秋和连江身边的便衣杀手显然是远远不及那精装的十二人伏杀阵。
　　“连江，快护段姑娘离开这里！”
　　远远的，穆白祈的声音自漫天剑影之中随剑气挥递而出。
　　段千秋正手执瑖霞一个掠身从身边杀手的刀下滑步而出，她的衣衫早已被多处挑破负伤不少，可回头但见——正是因着这短短一刻的分神，穆白祈身上的一处空门已被十二杀阵迅猛围攻。
　　剑光飞影间，那些人身形变幻莫测，不要说是剑阵了，段千秋几乎都已看不出这围攻着穆白祈的人究竟有多少。
　　“段姑娘，快跟我走！”
　　连江早已一步瞬移来到她身侧，只对她微微一个叩首示礼，随即抱起她，脚一轻点着林间树枝，便借力飞出了所剩无几的便衣杀手群。

　　不到半刻钟的时间，连江已抱着段千秋穿越了重重密林，将追逐的杀手远远抛在了身后。段千秋是惊魂未定，直待连江将她轻轻放下，她才恢复了些许意识。
　　“段姑娘，宫主身中剧毒不能抵御太久，属下只能护姑娘到这里了。”
　　连江语毕，也不待她回答，便早已扣剑掠身而起，片刻便在昏暗山林中销匿了踪影。
　　这偌大的山林竟独剩她一人，远处的山段上传来一阵又一阵凄惨的哭号声，段千秋吃痛地扶着树站了起来，眺望而去隐约可见高高的庙顶之上是灯火交杂，焦烟滚滚。
　　“钧奕，蓁儿！”
　　段千秋猛地想到了什么，也顾不得身上的伤，竟又掠身往三潭庙顶飞跃了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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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高山黑夜，月色清明。
　　正是悄寂时分，三潭庙顶却因着游人的哄乱而落得满地狰狞。段千秋来到庙顶的时候看到眼前的场景，心中也是不由地五味翻腾。

　　日月星三潭分立于映月山崖边的一处高地。
　　三口深潭的形状不一，最小的一口水潭好似明星一般匍匐在月牙状的水潭怀下，而那一口日潭则是落在月潭和星潭的对面。距离之间也已被古人划开了阴阳曲线，外围一圈墨凿的浑圆天环。
　　此刻，头顶皎洁的弯月倒映在深不可测的潭水之中，真切而美丽地好似女子发间的白玉弯簪一般盈盈可握。
　　只是，这庙顶虽是人影攒动，可原本来观赏三潭映月的游人却早已将这一方美景抛在了脑后。
　　“钧奕，蓁儿！”
　　段千秋一跃而下，踉踉跄跄地躲开零星逃窜的游人，一步一步向崖边的三口潭水走去。只是她还未靠近水潭，却忽的被身后一人拽住了手。
　　段千秋心神未定，以为又是有人想要伺机杀她，回头的一刹那，手中瑖霞早已先一步脱鞘而出，刺向身后。
　　却听得“叮叮”两声，这剑气凌厉的瑖霞剑竟眨眼间被身后人两指一夹，就灭了剑势。
　　梁司夜顺势便握着剑身将瑖霞剑反夺了过去。
　　认出来人，可段千秋反常的没有夺回自己的瑖霞，倒好似是失了神一般静驻着与梁司夜默默对视。
　　半晌之后，她挪开了视线，正欲往水潭边走，却又被梁司夜紧紧拉住。
　　“段千秋，你等等！”
　　“等什么，难道要我等死么！”段千秋背对着他低吼道。
　　梁司夜听出她的声音竟有些哽咽，他心下微动，可还是猛一用力将她拉了回来。
　　“段千秋，你清醒点，那两个孩子不会出事。”
　　“你、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段千秋这才回过头来，闪烁的眸光间满是惊诧。
　　她遂反手抓住了梁司夜，定定道：“梁司夜，你什么意思，你凭什么觉得他们会没事！？”
　　“你——受伤了？”
　　“不碍事。”段千秋淡淡道。
　　梁司夜打量了她一眼，他剑眉微蹙，遂缓缓挣脱开了她的手。
　　“先跟我来。”

　　段千秋以为梁司夜是要带她去找钧奕和陆蓁，哪知他就是一个纵身便跃上了三潭边一处较高的崖台之上，远远地向她扬起瑖霞剑示意。
　　段千秋有些捉摸不透，随即咬咬唇，便也一个掠身就在半空中接住了瑖霞，并稳稳落在了梁司夜的身旁。
　　梁司夜见她乖乖跟来，遂微微敛眸，淡淡道：
　　“方才我就在这边，你说奇怪不奇怪，那两个孩子不是被人推下去的，也不是失手掉下去的，”他唇边渐有冷冽的笑意，随即定定道：
　　“他们是自己跳下去的。”
　　“什么？！”
　　段千秋秀眉一蹙，已然是大惊失色，她有些难以置信道：
　　“你说，你说我弟弟和蓁儿是自己、自己跳下去的？”
　　梁司夜微微点头，随即又道：“更奇怪的是，他们其实早就到了庙顶，却同游人一起围在这阴阳环外没有动作，不知是在等什么。不过现在，我想我大约已经猜出来了。”
　　梁司夜说着拿起雷霆指了指三口水潭中的月亮。
　　他的听力已胜于常人，其实就连视觉也是极其敏锐。
　　“他们跳下去的那一刻，月亮在日潭中的位置似乎刚好就落在正中。星辰在天空中移动的距离，在我们凡人看来是微乎其微，所以你看，现在月亮虽还在正中，可其实已经在慢慢偏移了。”
　　段千秋沉吟片刻，遂犹豫着抬起头来。
　　“所以，你的意思是，下去看看？”
　　梁司夜淡然一笑，随即点头。
　　“走吧，水潭中月亮的位置就要移动了，其实若你再迟来一会，我恐怕早已经要跳下去了。”
　　梁司夜说罢，已先一步起身落在了日潭边，却又忽然伸出手向段千秋示意。
　　“怎么了？”段千秋皱了皱眉，不知他想做什么。
　　“潭水深不可测，落水冲力极大，你先深吸一口气。”
　　梁司夜淡淡地瞥了她一眼，见她虽深吸了口气可还是一脸微怔，他随即也不待她反应过来，一把抓紧她的手，就拉着她纵身跳了下去。

　　潭口距离水面极远，飞落直下的时间竟也并没有想象中的短暂。
　　两人的衣衫在疾速的下坠中交织在眼前，梁司夜一手护着段千秋，一手施力在潭中苔壁上，减缓下坠的速度。
　　段千秋跳进来的时候本是被他拉着，可待头触碰到身边人的下巴，她方意识过来自己的两只手竟不知不觉就搭在了他的腰间。本是昏暗的潭穴中，却不知为何竟能分分明明地看清楚身边人的脸庞。
　　她心跳漏了半拍，已然失神，直待下一刻“哗啦啦”一声落入水中，她才记起一件事来。
　　“我不会游泳！”

　　虽然下落的速度已被减慢，但是坠入水下的一刻，两人却还是被冲散了开来。潭水下漆黑一片，段千秋根本看不清楚，只是胡乱地拿着瑖霞在水中拍打，想要找到可以依附的地方。
　　不过一会，从下方便伸来一只手紧紧地扣住了她的脚踝，硬是将她拉了下来。
　　眼前渐渐出现了一丝微弱的光线，段千秋看到了梁司夜，见他手中的雷霆剑身已被灌满了浑厚的内力，在漆黑不见底的空间里闪烁着淡淡的光芒。
　　梁司夜缓缓晃了晃雷霆向她示意，随即便拉着她往下深入。

　　坐落于崖边高地的三口深潭，长年汲取天地日月之精华，这日潭中的水是极为清澈而干净。可惜剑光在水中微弱了不少，游了一会，前方依旧是漆黑一片，四处也毫无可以盼扶的地方。
　　梁司夜隐隐感觉得出越是深入，这底下的空间也就越大，就连水势竟也在缓缓地变化。
　　他缓缓回头望了一眼，见段千秋紧紧憋着气不停地向他挥手，他微微皱眉，将她拉近来，又举着雷霆望了望底下深不见底的潭水。
　　正是这个时候，不知潭水中起了什么变化，这原本平静的水下竟忽然翻腾了起来，似不断有水流自四面八方向两人所在处喷涌而来，汹涌而湍急的水浪刹那间竟又将两人硬生生冲了开来！
　　段千秋本就已经快憋不住气了，此刻被这突来的水流一冲，又冲开了可以依附的手，她更是“扑哧”一声张了张嘴，忍不住就呛了几口水。
　　深处的潭水冰凉透骨，她的四肢早已感觉到沉重而寒冷，呼吸一困难，她的意识便渐渐涣散了开去。
　　下一刻，却有人逆流而来扶住了她的肩膀。
　　淡淡的剑光映出了梁司夜流畅分明的轮廓，段千秋动了动嘴巴，滚出一连串水泡，却无法说出话来。
　　而正当她合上眼睛的一刹那，她冰凉的嘴唇竟似贴上了什么柔软的东西，片刻便有温热的气息从齿间灌输而入，她贪恋这股熟悉的气息竟不自觉地就吮吸了起来。
　　此刻，身边暗流激涌，四面八方的黑暗正缓缓吞噬着手中那一束微弱的光芒。
　　梁司夜缓缓睁开了眼睛，却也没有抵触，只是抱着段千秋，任由她无意识地攫取着他的呼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