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3、哑巴 ...
-
鲜侑骑在马背上,少年牵马在前,鲜侑最怕碰到羯人兵,好在也许是已经近连州的关系,这一路并没有碰到羯人,连流亡的汉人百姓也几乎没有。
少年不大说话,鲜侑自从发现他不仅听得懂汉话,而且不是哑巴之后,便话多了起来,少年偶尔被他问时回答一两句,多数时间鲜侑一人在马背上自问自答,颇有些自得其乐。
鲜侑自说自话了好一阵,见少年总不答,出声唤道:“阿郎,阿郎。”
少年装聋作哑。
“阿郎,我问你你为何总不答应?”
少年仍旧装聋作哑。
“你没名字,我总唤不得你答应,不如我给你取个名字,你看云州如何?”
“云州是什么意思。”
少年终于有了反应。
鲜侑听他答应便很有兴致:“你知我为何要去云州?”
少年道:“不知。”
鲜侑解释道:“当年刘静破烨阳,父亲送我出城,本是要去云州投奔刘均,不想在烨阳城外被段随掳往沅州,段随被羯人所杀,我逃了回来,只是无处可去,所以还是得去云州。”
“父亲当年不肯离开烨阳,必是存了死志,纵使不为刘静所杀,他也必是要以死谢先帝,他应该是已经不在了。”
语调有了些哀痛,不过转瞬间却又冷厉起来:“段荣,刘静,都是一丘之貉。”
他曾师事刘静,此时却直呼其名,不带丝毫敬意:“刘静借勤王之名以挟天子,号令诸侯,跟段荣又有哪里不同,刘静狼子野心,路人皆知,不过是比段荣多要了一层面皮。”
“云州,我说的话你可听得明白?”
少年点头,鲜侑奇道:“怪不得之前叫你总不搭理,莫非之前我叫你,你都以为我是在跟自己说话不成?怪哉,哪有自己连声阿郎阿郎叫自己的道理。”
他喋喋不休,少年便又沉默。
鲜侑道:“你这就是没趣,有我陪你说着话才不寂寥,这一路难得碰到个活人,却跟死人一般德行怎么成?你不如去了那牵马的功夫,后边来跟我说话。”
“我自幼习书,广学博览,从师衡阳刘子善,河间刘静,常州赵葭,荥阳赵彦师赵彦傅二贤,我父鲜征也是书法琴艺闻名天下,烨阳城陷时,我未满十六,到如今再入中原,由南到北再由北到南,所见所闻,所识所知,足够你这羯人蛮子叫我跪地叩头一百声夫子。”
少年紧闭尊口,鲜侑又道:“你汉话说的不错,可能识字?”
问完又觉得少年大概不可能识字,便道:“你年纪倒不大,心性坚韧,智虽不及,好在勤能补拙,而且你虽有些言语木讷,心智却也机敏,倒不是朽木粪墙。”
他滔滔不绝,又是自问自答的模样,少年不发一言,鲜侑自语半晌终于叹道:“无趣,无趣,还不如我家那红毛扁嘴的鸟东西有趣,那鹦鹉儿见人便呼“阿侑手来”,因我少时读书,父亲监督甚严,每有一处念错,父亲便拿尺板,说声“阿侑手来”,捏了手开打。”
说毕叹道:“如今想听这一声却是听不成了。”
鲜侑只自顾自说,少年只牵马,他问话也没有问的意思,少年也不答。
两人行了半月,天越来越冷,已近冬,鲜侑索性身上穿着皮衣,也不担心冻死,倒是这少年整日不言不语,鲜侑颇以戏弄他逗他开口为乐,偶尔听得他一言半语便高兴的浑身来劲,又是一番滔滔不绝,连声阿郎阿郎呼唤,直叫人不知是恼是笑。
因为怕狼,夜里睡觉鲜侑跟少年轮流守夜,不过就是能睡觉,地上又冷又硌,也完全睡不安稳,难得到了一处荒村,没有人迹,二人找了处破屋落脚。
少年去灶上煮饭,鲜侑扫出一张床榻,去灶上看少年。
煮了白粥,还在主人的厨间搜罗出几样干菜,还有薯蓣,加着切成块的牛肉一起煮,鲜侑闻到一股扑鼻的香味,赶紧上去用木勺将汤舀了一勺,主人家里还有盐,鲜侑许久没有吃到有盐的食物,顿时觉得此汤天下至味,肉还未熟就将那汤猛喝。
鲜侑去院子外边采了一兜蒲公英,将花摘去,只留了叶子,在井边洗了,肉快熟的时候,将菜叶放了进去,直煮了一大锅,端出来腾腾冒热气。
鲜侑还在地窖里找到几坛酒,有酒有菜,喝了个痛快吃了个饱,少年不喝酒,鲜侑便一个人将那两坛的酒全喝光。
鲜侑睡在榻上,少年在他榻前蜷着,生了炉子,不冷。
接着几日他们总能找到废弃的村落安歇,并且能在村落中寻到不少吃的东西,鲜侑本担心食物要耗光,在村中搜寻一番,却比原来还富足许多,吃的东西装了几大包袱,几乎拿不下,鲜侑将盐,肉干,粟米全收拾着,其他无关紧要的便丢。
夜里有地方睡,少年却不肯上榻。
然而却也不离鲜侑太远,坐在榻前,鲜侑睁眼正对着少年后脑勺。
鲜侑寻到能换的衣服,终于可以洗澡,便烧了一桶热水,将自己身上经月的污垢洗了彻底,洗完后鲜侑换上了干净的皮衣,戴上个毛绒绒皮帽,浑身轻松的出了房门。
他人生的堪称清秀,本也无甚特别,只是一张口一笑间,便明媚耀人,举手投足,天然风流,意态难描,此刻穿的粗糙,却也丝毫不减一身潇洒蕴藉风骨。
少年在烧水,鲜侑走过去,捡起一把柴草:“你也去洗一洗,这来。”
换下的脏衣服鲜侑也不打算再要,直接扔掉,懒得洗,而且包袱里都是吃的,衣服穿一身就足够,少年也去洗了澡,两人都换上了干净衣服,鲜侑坐在磨台上咬番薯干,少年煮饭。
鲜侑边咬番薯干边看少年:“到了南边,你准备去哪里?”
少年不回答。
“咱们同行一场,你要是没地方可去,我可以引荐你去军中,连州的话,刘子善军中不收羯人,倒不是不能去,只是那里都是汉人,你怕不会好过,云州军倒是该有不少羯人。”
少年沉默,鲜侑笑:“这世道乱的很,随时都要打仗,到处是乱兵,乱民,强盗,官府也成了贼窝,还是要找个可靠的地方栖身,到大的幕府军中,虽然艰苦,总比流民要好。”
“我知道。”
饭煮好了,少年连锅端到磨台上,拿了两双竹筷,鲜侑番薯干嚼的没滋没味,肉汤上来,便口水直流,少年洗了一个小木碗,给鲜侑盛了一碗,递上筷子,鲜侑喜笑道:“多谢。”
鲜侑喝了一口汤,见少年垂眼间眉睫乌浓,脸面雪白,唇色鲜红,当真艳丽,不禁赞叹。
又不禁想,这脸面虽然好看,生在男人身上,又这兵荒马乱的地方,却不大合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