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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岁月忽已晚 ...

  •   那时是淳熙六年,还是十六年,晚白已不记得了,只观每日夜至月升,星辰于青冥闪烁,这些无声的精灵散落了一庭星光,却照不尽满目的凄凉。

      斑驳时光里的春日,暖意融融,慕晚白撑一把青伞,悄然从锦瓷坊的西门溜出来,因手未执紧裙裾,踉跄地跌进玉岁街的人海里——未散去清晨的气息,已满是吆喝着的小贩、提菜篮的妇人,间或车马行过。

      但多是匆匆停留,鲜有人驾着那样破旧的马车优哉游哉地穿行在闹市。

      “呵,真真同我一般有如此闲情......”晚白瞥了眼那玄衣公子,自嘲地牵起唇角。

      朝阳渐升,人声喧嚷中那抹本已走远的玄色忽然将马车调转,缓慢驱马朝晚白走去,那清冷的目光竟使她莫名慌乱。

      “深巷杏花芳独好,卖与谁笑?”不觉间,他已立于身前。沉吟着变戏法似的抛给她一篮杏花,些许已蔌蔌纷飞。

      黛眉微蹙,恍然还听见清朗的声音越过人海:“临安王寒,敢问姑娘可是锦瓷坊中人?”

      “不是。”盛满笑意的眸子在日光下黑白分明。

      王寒无奈轻笑,手指向她的衣袖:“这乃墨瓷上所须青釉,涂在瓷上使之光泽,姑娘缥碧袖上绽一枝青莲,可要杏花一瓣为衬?”一语点破,晚白也不恼,明眸微转,“我身无分文,唯有酤酒趁花,如何?”王寒的黑眸似沉寂已久的湖,忽坠石子,荡起清汶。

      “慕姑娘好酒量,平日也这般畅饮么?”他心中暗叹如此女子真是“深藏不露”,一边将难得的梨花酿为已空的酒杯斟满,“不行,会被夫人责骂的.......”
      晚白极不情愿地开口,蚁呐般,趴在木桌上睡着了。自然不会察觉“酒友”的一举一动。

      日头高照,晚白很多年未睡到自然醒了。没有宿醉的头痛,正竭力回忆昨日之事,便听见西夫人的吆喝:“晚白,该醒了!快快快,风芜去拿纸笔,风蘅去打水......”未至半刻,晚白就将“晨醒图”做作好,她每日须得画出草图,躬抹渥丹至一件件瓷器。

      业已五个年头了,岑寂于这座小阁楼里。

      惊忆起昨日那人在酌沉醪时问:“你未想过去帝都中的明釉宫吗?”她轻摇脑袋,“我生本应与浮名散。”他笑而不语。

      几日后再见到他时,晚白无言,自此遂为酒友。王寒时常至坊中后院观晚白作画,绘瓷,她为瓷中璧人画眉点唇,他在一旁轻摇蒲扇,一缕缕清风拂过她的发梢。

      西夫人每日催促晚白的次数越发少了,每每想与她说些体己话,奈何慕晚白待人冷情,连对这算得上半个养母的人都寡言。

      玉岁街边围着哄闹的小孩,舞楼上的艺伎,都会笑唱一句小调:沉醪暖,绘渥丹,明朝杏花瓷上画,岁寒知否松柏晚?

      王寒离开时还听过一次,远处锦瓷坊西门边,一个小孩子边拾杏花边唱着。黄昏时分,日光渐渐在岁月里熹微。

      多月不见王寒微摇着扇子进来,西夫人凝视着晚白的目光愈加沉重。一日,她执着一幅锦帛轻叹:“这是流缘终逝了吗?”

      翌日,她唤醒晚白,携晚白至京城,一路上慕晚白疲倦却仍坚持执笔细画,西夫人定睛一看:那纷纷洒的不正是朵朵白杏吗?

      宫中宴席间觥筹交错,晚白眼前晃过一抹玄色,轻然于身侧落座。

      他轻拂袖角,执起她桌前的酒壶,为自己斟一杯。见晚白怔怔地望着他,手顿了顿,再将她的酒杯斟满,与往日无二。唯有那蔷薇露甚是清烈,辣得晚白的泪直在眼里旋转。宫灯璀璨,她定睛细视,他袖上的缃绸一丝一线皆为云锦。

      “你这......”晚白抬手正欲拽他的衣袖,迟疑着酝酿言语,就闻一声尖厉:“皇后娘娘驾到——”

      她只好随众人起身,一番礼数下来已全然忘了方前所想,而身侧人亦不语。

      “少寒,”忽闻那位于高座上的华美妇人唤到,晚白只见王寒雅然立于那盏最亮的宫灯前,“听少渊说你几月前曾去了趟江南,可有寻到那幅《丹杏墨》?”

      “并无,那画约是被毁了,”眼角余光里映出晚白几近慌乱的模样,“——所幸臣弟自江南邀来一位妙人,恐她是这天下唯一能将《丹杏墨》藏于白瓷上之人了。”

      谢少寒转身示意西夫人,她随即拉起晚白朝堂中央走去,晚白的手在这千万火烛的温暖下愈加冰冷。

      淳熙七年,慕晚白孑然搬进明釉宫,谢少寒亦每日来陪她作画,她自是了然,不过是一幅攸关他长姐宠辱的画,一朵朵丹杏在白瓷上蔌蔌飞洒,暗敛着人心的贪婪。

      枯杏犹可在,情意渐式微。

      不知何故,明釉宫中的女画匠们纷纷传唱那玉岁街的小谣,岁寒知否松柏晚?

      只是无人知晓那陈年旧事:谢皇后权势渐衰,令胞弟少寒寻《丹杏墨》一画交与边塞故人,望假其力以再复谢氏一族繁盛。

      然她与他的相逢,不过是那年匆匆的昙花一现。

      经年后,一日,晚白弃笔笑质王寒,你明知我誓与浮华断,为何又陷我至此?

      悲哀的涩意沁入两人心间,她轻拭衣上残留的青釉,蓦的瞥见王寒袖间所藏的碧簪。

      那是她第一次醉倒在他面前时,他趁她睡着,从她发间取下的,当作酒友之诺。
      终,且送伊人归江南,未言深念至墨丹,匆匆那年已向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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