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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一晴方觉夏已深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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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隆隆”的汽笛声响起,车轮开始转动,笨重而迟缓地前进,载着坐得零零散散的人们,在这个宁静而偏僻的小镇边缘行驶。
她坐在靠窗边的座位上,用一种近乎于悲悯的眼神一一掠过周围的人,他们都有着不同的肤色,不同的表情,但每个人的眼睛里,均看不到一丝神采,那从心灵深处透出来的空洞,似是已被撒旦吞噬了灵魂。
不,不应该是这样的,这是几小时后将会到达惠灵顿的火车,“它的终点站又不是地狱。”她喃喃着,将搭在腿上薄毯向上拉,“哒”,抓着毯子的手顿了顿,打开手机,一条罗列着各种中国特产名称的短信赫然显示在屏幕上。
“一群贪得无厌邪恶的洋妞们,”她无奈地轻声笑着,手指滑到短信末尾时不禁一愣:冬菜!脑海里旧时南国的风景一闪而过,回忆如潮水般翻涌,沉重地拍打着心的彼岸。
同样的场景,只是这雾城的冬天仿佛比南国的更加寒冷了些。
时光的影像缓缓地在记忆深处中倒带,如同列车此刻发出陈旧沧桑的声音,一声声地在心里回荡。
“这里没有什么值得你眷恋了,走了也好。”母亲背对着夏晴深轻声留下最后一句话,便裹了裹身上的风衣,匆匆离去。
而晴深此刻正闭眼养神,听了这话,依旧面无表情地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几秒钟后,那满是泪水的眸子悄然睁开,将视线转向窗外,眼泪模糊了视野,来回地寻觅着那熟悉而又陌生的身影。
终是徒劳,她心里亦有后悔,为何连一句再见都没来得及说出口。可又想起母亲的一言一行,那时年少的她自然是愤恨的。母亲的那些话,做的事,对晴深是一种无言的保护,却也是一种无形的伤害,她以为,狠下心来对自己,同样是成全晴深的碧海蓝天。
而母亲从来不知,晴深的碧海蓝天,不在这个远离故土千里的岛国,因为新西兰小镇的天空,在晴深心里,永远不及南国的蔚蓝。
七年前夏晴深离开的那天,深冬的夜晚,母亲穿着那双不久前晴深买给她的雪地靴慢慢朝着火车前行的相反方向走,没有回头,她怕再多看晴深一眼,就会后悔送晴深离开的决定。
这是自己一手带大的女儿第一次离开她的怀抱,独自去往异国,她甚至没有将晴深送到机场,她更不忍去面对的,仅仅是害怕仰望着天空上的飞机时,会难过到欲哭无泪的地步。至少这样背对着女儿离开,可以肆意地无声流泪。
晴深是因母亲的要求而离开南国的,刚成年的少女在听到这消息时也是震惊,第一次在母亲面前哭得像个小孩子,却只问了一句“您这是在赶我走么”,当清晰地听见母亲说到“对,你碍着我的生活了”。
她看了一眼母亲,用手背狠狠地擦拭脸上的泪水,丢下一句“好,如你所愿”就开始收拾行李。年少的偏执让她没有犹豫地选择离开,也让她未曾去细想母亲的决定。
七年的异国生活,自然少不了孤独和痛苦,刚到新西兰时,语言障碍让晴深没有一个朋友。
深夜里也会一个人偷偷地在梦里怀念过往,每每想起母亲时,她总是固执地告诉自己,那个人那样自私地狠心抛下我,还去想念也是无济于事。
她不想去恨母亲,也不会去想念,她开始努力尝试着新的生活。
如今的晴深在这个名为雾城的小镇上生活,有几个不同肤色的朋友。
她们总会在回故国后带来一些特产,这些可爱的洋妞们见她这么多年未回过中国,便会问“Qing,do you want your mom”或者“Why don’t you go back to China”,她只是摇摇头,不置一词。
这次回中国是姑姑的要求,其实七年来晴深都没有与母亲通过电话,只有姑姑每周会打一通越洋电话来,多年来从未间。
只是几个月前的一个周末晚上,姑姑打来电话照常问候她的生活起居,聊一些琐事,她从不向姑姑询问关于母亲的一切,可有时想开口询问却不知从何说起。
那晚电话那头姑姑的嘱咐听着像儿时母亲的碎碎念,晴深说了一句:“姑姑,有时候我真的想叫你妈妈。”隔着海洋的距离,电话那头听到这话忽的沉默良久。
十多个小时后,惠灵顿到南国的飞机缓缓降落,夏晴深从梦中醒来。
不出所料,是姑姑来接机。晴深揉揉眼睛,她以为母亲会来,她始终相信。
失望之余时姑姑上前就是一个满满的拥抱,让她惊愕的是姑姑在拥抱她时,凑在耳边低声说了一句,其实你妈妈也一直是想给你这样的温暖。
没来得及让晴深疑惑,姑姑就立刻拉着晴深问东问西,还打量了下她的着装,无奈地问:“你就不知道南北半球的季节不同吗?”
晴深看了看姑姑的裙子和自己的大衣,尴尬地笑笑:“时间紧张就忘了。”
“我又没催你回来,哪来的紧张?我说你是着急着回来看你妈妈吧?”姑姑满眼笑意地注视着正颊通红的晴深。
一小时后到达的不是从前的夏家庄园,而是南国郊区的一家疗养院。
换上裙子后的晴深此刻依然感到寒冷,甚至觉得这里比严冬的新西兰更加彻骨的冷。她远远地看见母亲坐在轮椅上,艰难地想自己滑着轮椅过来,抬头朝晴深笑笑。
看着母亲这般模样,泪水从脸上大滴大滴地坠落,她记不得有多久没有这样哭过了,但夏晴深知道她只会在母亲面前如此痛哭。
晴深和姑姑推着母亲回到房间,母亲却说想一个人静一静。姑姑便陪着晴深在疗养院花园的石子路上散步。
“她当年就是不想拖累你,也希望你不要再过度的依赖她,才狠下心来送你离开的......
你妈妈这几年过得并不好......时常会想念你,却又不敢给你打电话,怕你回来看到她现在的模样不愿再走了...她说她不想让她的女儿活得不自由......”
姑姑一边说着一边啜泣,反倒是晴深只是默默地听着,忽然问了一句:“是不是每次您给我打电话时她都在听?”
“嗯,几个月前的一次通话,你说有时候真想叫我妈妈,她听了马上就哭了,后来终于让你回来是想觉得这么多年都没有给你一些温暖....”说着说着姑姑已是泣不成声了。
几天后夏晴深将辞职信和清单上的特产一齐寄去新西兰。
她决定和新西兰的严冬say good-bye ,往后的寒冷,就由这南国晴朗的夏日来抵御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