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宜安眠》王小璞

1、第一章

　　（一）
　　左秋雨对师父一向尊敬。师父是什么？师父是左秋雨唯一的羁绊，是左秋雨唯一能够牵挂的人。何以说是“能够”？于其他事物，左秋雨就是想，也生不出关心的心思来。所以左秋雨每次被冠以“心地不善”的性子时，她总会安慰自己，不是她性子冷，乃是三番五次努力尝试而无果。既然老天都原谅她了，她自然也是会原谅她自己的。
　　咳咳咳，所以不要再说她心地不善了，头上三尺有神明，随意污蔑别人的人说不定什么时候就遇到点不幸。人还是应该爱惜自己的生命的。
　　师父养了左秋雨十年，自然有父子之情和师徒之义将他们二人连在一起。左秋雨觉得，她对师父的孝敬，绝对正常且是理所当然为世人所称道的。离家出走的左秋雨如是想，接着又有点义愤填膺，为何师公还会说那番话？
　　左秋雨想到那番话，顿时觉得这满山遍谷的红叶也变得不甚顺眼起来。
　　“秋雨这孩子异于常人。”我当然异于常人！没爹没娘，两个纯爷们养大的姑娘能是一般人么？偷听的左秋雨神安气定，理直气壮。
　　“你与她朝夕相处，今日可察觉这孩子有什么异常之处？”异常？隐在繁茂树枝中的左秋雨皱了皱眉头。
　　“徒儿未曾察觉。”萧逸云回答得坦坦荡荡。
　　玉凉老头在心里翻了个白眼，你倒是护你的徒弟护得紧，怎不见你如此对待为师呢！
　　“这孩子无父无母，性情薄凉情有可原，你将她养大，她依赖于你也是人之常情。可师徒有别，有些东西切不可轻易碰触。”玉凉老头清了清喉咙，不知道是不是有些尴尬，“秋雨尚且年幼无知，极端性格尚可引导指正。你已是而立之年，有些事情，还是该好生思量才好。”
　　萧逸云的眉头比树上左秋雨的皱得还紧。师父这番话，说得直截了当，可这几年，他明明安生本分地做一个好师父，从未有半点逾矩，这思量一事又从何说起？难道是秋雨那孩子？
　　左秋雨的耳朵紧了紧，心里猛地生起几分不痛快来。自从师公告诉她她的身世乃是江湖之大事时起，左秋雨的心里就一直有些不痛快。江湖大事与她何干？她不就是左秋雨吗？难不成变成赵秋雨、李秋雨之后就是应以江湖安危为己任的救世英雄了？还有那无奈之下被迫女扮男装的十年光景是怎么个回事？
　　没错，左秋雨是被当成男孩子养大的。
　　左秋雨所有的本事都是师父教的，而师父自然不会女红之类脂脂粉粉的东西，也不懂女子端庄柔弱的举止规矩。左秋雨想，她自然是有理由不贤淑不温柔。
　　既然如此，忍耐这番故有深意的劳什子话作甚？
　　于是乎，左秋雨潇洒之下，出谷了。

　　出谷之后的左秋雨，在所谓的江湖中闯荡了数月，顿觉无趣，这满是伪君子的乌烟瘴气之地那里是师公说的那样是个“成大事之地”了？说是英雄难觅，可那断云庄的刘世章、绝情寨的高红，以及那所谓不问世事却常“偶遇”不平之事正义愤起的赤水宫宫主宫少云，怎么都能被供作绝世英雄在那江湖总盟会里占了前三把交椅？那刘大英雄明明纵容亲兄弟强抢民女，那高巾帼为了俊俏男子不惜残害漂亮师妹，而那宫少云！左秋雨咬了咬牙眼里闪过一道略带冷意的光，若不是宫子期是他宝贝儿子，她早就结果了那个背后说师父坏话的嚼舌根子的长舌男！这江湖，照左秋雨看，最泛滥的就是这“英雄”二字。
　　左秋雨最擅长的就是理直气壮。
　　虽然明知刘世章的亲弟弟是个好色之徒却还是光明正大地被调戏了，再虽然，有些故意地招惹了绝情寨寂寞的半老徐娘，可左秋雨还是理直气壮地对这些人嗤之以鼻。就算是久不出谷的师父随意出来一站，那也是比这帮劳什子英雄好了不知多少倍的遗世高人！
　　咳咳咳咳，左秋雨装作没感觉到脸上有些高的温度，心里想，我果然孝敬师父啊。。。。。。
　　不过，徒儿离家出走了数月，师父你怎么还不来寻我？
　　左秋雨有些怨念地走进客栈。有些怨念地点了菜。有些怨念地开始吃饭。有些怨念地没瞧见走进客栈的那个气场怪异的蒙面人。
　　左秋雨的脑袋在没上菜之前就开始混沌了，心里的情绪也不知是无趣，是无聊，还是失落。难不成师父听了师公一番胡言乱语就此不要她了？！左秋雨的脑袋不知道怎么撞到这个想法，之后，就再也停不住了。难不成师父因为自己见死不救几次便觉得这徒儿心地不善就此罢手了？难不成，师父觉得自己的身世与他是个负担，不想自己这个无趣的尾巴跟着他了？
　　不对不对，师父明明比自己还见死不救，师父的过去明明比自己的还要复杂的样子，他怎么会嫌弃自己？好歹她左秋雨既做书童又做小侍又当儿子的，她嫌弃师父的概率比师父嫌弃她的概率不知大了多少好不好？！
　　尽管师父从小教导左秋雨不许暴殄天物，不许浪费粮食，但看着桌上丝毫无法吸引自己的饭菜，左秋雨只能装作暂时忘记了师父的耳提面命，将桌上的酒喝了个一干二净，银子往桌上一放，也不理会小儿满是笑容的脸，就这么起身，好像这客栈里吃饭的一干人等都不存在似的，慢悠悠地走出客栈。
　　待一身白衣的潇洒公子哥走后，客栈角落里不起眼的蒙面人瞧见这败家子儿几乎未动的饭菜，眯了眯眼。
　　正在路上以散步的速度走着的左秋雨耳朵一紧，莫名地想到了十年来师父那犯错就揪自己耳朵的，咳咳咳，上不了台面的惩罚，心里想赌气又觉得幼稚，犹犹豫豫地，做了去赤水宫找那狐朋狗友宫子期的决定。据说那宫少云最近新纳了个妾？不知子期作何反映？有趣有趣。。。。。。
　　其实，有些时候，过于“目中无人”也不是什么好习惯。待到左秋雨明白这个道理，已改变不了要付出代价这个事实了。
　　远在玉凉谷的玉凉老头叹了叹气，自古以来一日为师终身为父，这父亲做的，可真是叫人头疼。

作者有话说

　　左秋雨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其实还不如直接问萧逸云是个什么样的人。但知道萧逸云是个什么样的人的那些人几乎都已经死了，所以对于萧逸云的小狼崽，还是不要问了比较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