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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寒夜雪(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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双手死命的端着盛满热水的青铜盆,低垂着头,紧紧跟着脚步匆忙的宫娥。左臂如同万蚁噬骨般,冷热在左手腕间交替,撕裂着,密密麻麻的生痛。薄薄的香汗因疼痛而细细的涌了出来,惨白着脸,咬牙不发一语。
里边产房传出阵阵撕心裂肺的叫声,闻者为之胆寒,更加的令人慌乱惊惶。然而烟萝却因此而暗中松了口气。然而在看到那些端盆出来的宫娥,心一下便有提了上去,一盆盆皆为血水,怎不吓人。紧咬齿贝,一脚迈进厅堂,徐光愀然扫过,穿过影影绰绰的幕帷,心一拧,唇嘴半扬起笑,果不出己所料。
皇后一身华贵的半依着座椅,舒适的让贴身宫娥提她轻捶着背,微微含着目,漫不经心地玩转着手中镶嵌着五彩珠的粉色丝绦。或因是背光,如玉般的秀颜于阴暗之中忽隐忽现,毒汁浓墨般,厚重的让人无法喘息,异常的诡异。这一切,便是她要的后果吧。
“啊——”一声裂肺的声音蓦的急遽而下,如落雷掉地,里边便再也没了声响。只听得咣当的数声青铜盆掉地声。
烟萝不由的眉头深拧,同一旁的晴姑娘对视一眼,步伐加快的向里边走去。错过疾步而出的稳婆、宫娥们。
“皇后娘娘,华妃娘娘晕厥,有恐大小皆为不保,状况不妙。”稳婆一出产房,直向皇后所在的厅堂走去,一步下跪,话语却是极其的平静。
里边人听了,带着喜微微坐正,堇竹绣纹的华丽衣袍如流光一般,清华的亮人眼目。凤眸悠的一亮,朱红的唇角微微上扬,话语四平八稳,端的一如净水:“还跪着做何,快去请御医!”
“是,娘娘。”
外边的戏唱的如何,对于烟萝来讲都无多大的作用。她一进门,立时放下铜盆,直步走向华妃床根前,悠的探手诊脉。
一旁的一身浑圆的稳婆见此不由的便要叫了起,然却在对上烟萝那双空灵却又分外阴寒的眸子时便顿如哑了般,立在一旁一动不动。真的活见鬼了,稳婆也弄不明了自己的心境了。
“银针。”伸出右手直向晴姑娘道。床尾淡黄的床单上一片殷红,瑰异地如此盛放的红艳牡丹,刺人眼目。情况虽不容乐观,却怎么也强过晴姑娘口中的“血崩”,若真为血崩,便是华佗再世也难有起色了。
晴姑娘也不停,连忙递上银针,眼中饱含着话不尽的欣慰与感激。二小姐来了,娘娘有救了,娘娘有救了。
几针下去,华妃细细的呼吸便再次从一脸苍白如纸的脸上飘浮了过来。烟萝这方微微暗下心,抬眸锁向眼前的稳婆,话语清滑如丝绸:“你是稳婆?”
稳婆呆愣,一个小小的宫娥竟有如此魄力,让人对其身份不得不起疑。
“大胆,德馨公主问话你怎敢不应!”见稳婆呆愣不语,晴姑娘不由的扬唇轻叱。华妃有呼吸了,巨石安然着地,怎么说也是满心的欢喜。
稳婆此下更是惊诧,双膝一软,扑通一声跪了下去,浑身哆嗦了起来:“老奴该死。老奴有眼不识泰山,请公主将罪。”邬二小姐的心狠手段,便是深处深宫之人都有耳闻,谁又敢开罪!
烟萝依旧坐于床沿,冷眸凝视着稳婆:“别以为本宫什么也不清楚。你可想清楚了,现在你眼面前也只有两条路可走。要么好好的替华妃娘娘接生,大小都得保平安,事后我自会送你平安出宫,另再给你一笔钱,让你一家远离这是非之地,南疆可是个好去处,除了我邬家之势,目前还不见有何中原势力可以渗入;当然,你也可走另一条路,为那人效力,但你今日也就别想走出这元仪殿一步,而你宫外的家人,本宫定也会好生替你照看!若是就算你今日侥幸逃脱了,以我邬家之势,定也能将你追回,便是你有再大的靠山又如何,后宫势力再强、再大,也无法拂极外边每一寸土地,倒时只需说你个不慎开罪匪类,枉死他乡便得了。”话语冰冷,直冻人骨髓,更胜于外边飞扬的细雪。
心猛的一紧,密密的汗珠于稳婆额间冒涌而起,手掌心中一片湿漉,硬生生地响头重重的落下:“老奴一切听从公主。”
烟萝这方重重的呼了口气,含着淡雅如云雾般的笑,转头看像半昏半醒间的华妃,附耳轻声唤道:“姐,我来了。”她不知道自己这句状似轻松的话语中究竟含有多少深沉的情意。姐,这还只是幼时方会如此叫唤的称呼,有多少年未如此叫了。
……
帝王子嗣较少,七皇子的平安诞生,无疑是一大喜,帝王有令,普天同庆,整个后宫笼罩于一片喜庆之中。然而泰坤宫却是乌云遮日,一片阴沉。那个向来雍容大气的皇后此时虽依旧含笑,话语温和,然而里边宫娥、内监、侍卫皆是冷汗涔涔,无人胆敢吭声。皇后唇角轻扯,轻拂着镶嵌和氏碧玉的金色额环,扫过地上惊慌的众人,眼神猛的凛冽而起:“刘嬷嬷人呢?”
然而下边依旧无声无息,良久才听的一嬷嬷小心翼翼的回道:“回皇后娘娘,刘嬷嬷于昨日便已不见了。”
“那她宫外家人呢?”
“也……也不见了……”
也不见了?皇后眼光顿时更加阴寒,凝视着地下之人,银贝紧咬,玉手紧紧揪着扶椅,发出微微的响声,许久方听的她阴冷中带着愤懑的声音从朱唇间传了出来:“邬二小姐……”咬牙切齿,似要将其撕裂尽吞腹中般。
……
烟萝只觉手如刀绞,便是施针封锁麻穴,也无多大成效。脸色苍白的几近透明,与唇瓣上诡异的红艳形成鲜明的映照,怎是一个骇异了得。
昨日整个人皆是处于紧张戒备的状态之中,未曾放松一刻。一边全力照看产后极其羸弱的华妃,生怕有个意外闪失,一边则是悄然安排刘嬷嬷出宫,命有功夫底子的施九扶其家人同往南疆。待于事毕之后,这才发觉自己左指早已僵硬不成型了。一片火青之色,狰狞的吓人。左手噬心的疼痛将自己犹如打入了十八层炼狱中一般。探出温热的右手,死命的想掰开那紧贴一起弯曲成鸡爪形的五指,然而,却只能是徒劳无功。忙碌,使她全身上下一片温热,然而过渡的疲惫,却早已另她的左手如同废去了般,冰冷的骇人。
万蚁噬心的痛不是没尝过,然而此次却更胜以往百倍。里边亵衣湿了又干,干了又湿,身子骨一整晚都如同浸泡在水中一般。好不容易维持的温热,全给冷汗给毁了。不敢惊动旁的宫娥,一直就这么忍着痛,镇定自若的指挥着她们。
待于今早,见华妃稳定了下来,这才松下心。只要华妃清醒着,后边之事她自有能力应付,也用不着自己在此画蛇添足。
虽只是昨日短暂的相处,宁公公对于这邬二小姐又何止是仅是个信服的五体投地,当一听到二小姐要回府,连忙亲自前去安排车马,俨然烟萝已成为他另一个主子了。
人精神一当松懈,身体中任何一点不适便会加倍的袭击上来。烟萝刚于车内坐好,五指连心的噬心之痛立时便如翻滚的汝阳河,直向自己袭卷而来。脸色顿时苍白一片,不吭一声的紧咬着齿贝,致使牙龈受挤,丝丝缕缕的艳红的血丝从唇中溢出,染满了泛白的唇瓣。本就疼痛的无以复加了,再添上这微微颠簸的车马,痛楚更是席卷了自己整个天地。细长的银针已起不到半丝作用,只能徒劳的从自己指间滑落,掉与车厢内,轻跳了一下,发出微弱的相声。
痛!这是烟萝唯一能感觉到的。她只想快点回府,快点躲进那个只属于自己的小角落中。半昏半醒之中,她似乎听到了数声恭谨的声音。首辅大人?也许是自己听错了。到府了吧?走了那么久,从皇城到城东邬府也不过七八里之遥,为何却似走了半年之久。
忽的身子一软,整个人似乎进入了温热的锦被中一般。努力的紧紧揪住这抹温热,汲取着里边丝丝点点的暖意,似要将周身的寒意驱走。
殷念远有些恼意的看着怀中娇弱的女子,似笑非笑的看着驻立一旁的驾马内监:“怎么回事?”
不是没见过不知爱惜自己身子之人,却是没见过如此不知爱惜自己身子之人,她当自己是铜墙铁壁么?!如此的娇弱纤细,只怕自己稍稍再用一分力,怀中之人便要腰骨折断了吧。
内监却只能惊惶而无辜的摇头,他也不知道为什么呀,出宫前还好好的,怎这一刻便成这样了。看那样子,阴鬼一般,当真吓人。不会是中什么毒或是被阴鬼缠身了吧。华妃娘娘那厢刚好,德馨公主这边便成如此,八成是被阴鬼给缠上了,回去自己定要多烧纸钱,求他们放过自己。我可什么伤天害理的事也没干,顶多就是借机揩他人一些碎银而已。
“为何只有你一人护送公主回府?”眸光如剑,紧紧凝视着恭谨站立着的内监,声音暗冷了下来。
内监心一拧,连忙恭谨的答道:“是公主殿下的吩咐,她不允多了人随着。”
是她自己的吩咐?殷念远低头看着怀中苍白的丽颜,眉头一拧,抱着烟萝直步向自己的马车中走去,冰冷的话语透过华帘传了出来:“记住,你今天什么也没看见,只是将德馨公主平安送回了府。”
内监不禁更加惊惶,扑通一声跪下,猛的磕头直道:“奴才谨记,奴才平安将公主送回府中,什么也没看见。”首辅大人权大势大,一个不小心,自己岂不人头落地。
“记住了便好。”似警告一般,“走吧!”
一声清脆的马鞭声扬起,刚还依在宫墙角的马车便立时不见踪影,只留下依稀压于地上的车轮痕迹。
内监抬眼偷偷四下打量了一番,这方松了一口气,放心的站了起来。急急跳上马车,依旧不紧不慢的向城东行去。一路思索着今晚该如何躲过海公公,悄无声息的去烧纸钱。
……
“大人这是……”史可生怎么也没想到自己大人急急降自己招来便是因为眼前紧裹着锦被、淡眉凝结、一脸苍白之人。不是不认的,而是熟的不能再熟。因为自己若有不解的医学之处,第一个想到就是偷偷去问她。为什么说是“偷偷”,因为自己好歹也是江湖上人人皆知的鬼医,若让他人知晓,岂不笑掉大牙?自己在江湖中好不容易撑起的一块地盘岂不要毁于一代。邬二小姐虽有些淡漠,但还好,怎么说她也还会冲这自家大人的薄面尽力而为。她医术不一定精湛,但她脑海中储成的医学书册却足以吓坏一干人等。如此厉害的记忆力,若是去考科举,状元郎非她莫取了。当然,她对四书五经,诗词歌赋可谓是一窍不通,考个童生也是问题,更别提她还是个女子之身。
然而殷念远只是眉眼一挑,不见何心绪的看着床榻之上的女子,淡语道:“她暂时被我点了睡穴。”
“睡穴?”史可生忽而觉得有些不可思议,不解的看着床榻上昏沉之人,连忙将药箱给放下,疾步靠近烟萝。却再一触及那只冰柱一般的手时,浑身一颤。
“大人,邬二小姐的手……”
“这次大概真的要废去了。尽力吧……”似惋惜,也似无奈。起身缓缓向外走去,只留下史可生一脸凝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