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思绝（清穿，完结）》榆关落花

48、伤逝

　　康熙五十年，秋。
　　璃嫣觉得自己整个一年都在想念胤禩，一月他随了康熙去巡视通州河堤，刚回来没多久又去了草原，这次康熙没让她同行。虽然每次胤禩刚一动身，第二天就会有书信回来，事无巨细地告诉她这一天他到了哪里，都做了什么。可是要做到见字如见人，璃嫣觉得自己还要修炼很久。唯一的好处大概就是，禁不住璃嫣长期埋怨一边看信还要一边研究句读，现在胤禩的标点用的比她都标准。
　　胤禩不在的日子，璃嫣把大部分时间都花在良妃和德妃身边，或许，在良妃身边还多一点，为此德妃颇有微词。但是璃嫣越来越觉得，良妃是个很善良的女人，温柔、内敛、平和而又细心，这方面胤禩和她很像。对于璃嫣频频造访的原因，良妃讳莫如深，但是璃嫣体会得到，良妃越来越喜欢她了，因为良妃寝宫的萍儿告诉她，往日良妃娘娘只有看到胤禩才会笑，而现在，她经常都在笑。
　　良妃说了很多胤禩小时候的故事，说他如何聪慧、如何孝顺、如何寂寞……无论说到什么，她的眼神里总闪着自豪的光，亮得让璃嫣心痛，因为这些故事，良妃大多只是“听说”而已。当璃嫣陪着她看过了梅花看桃花，看过了桃花看荷花，然后终于又等到桂花的香气四散开来的时候，胤禩回来了。
　　璃嫣空落落的心终于安定下来，但是不知为何，良妃每次拉着璃嫣的手，都会让她明天再来，对胤禩却越来越冷淡，即便是见了也是匆匆就让他回去。良妃不说，璃嫣也便不问，只是去得越来越勤了。
　　入了秋，良妃的身体总是不大好，原本也不是什么大事，受了些风寒而已，药也吃了不少，却总是反反复复，不见好转。直到入了冬，十一月的天气让良妃的病情急剧恶化着。正当璃嫣一天天抱怨宫里的太医越来越没用的时候，她终于发现了原因，良妃根本没吃药，萍儿每日煎好的药，都被她悄悄倒到了窗外。
　　“萍儿，刚才那碗药被我不小心碰翻了，你再去给娘娘煎一碗吧。”璃嫣在院子里正巧看见了良妃倒药，也不说破，转身便去吩咐萍儿。
　　倒是良妃微微有些慌张：“嫣儿来了啊。”
　　“娘娘，你这是为什么？”
　　良妃却只是摇头。
　　“娘娘，嫣儿说一句话，您千万别生气……即使您不喝药，皇上他……您何苦糟践自己的身子呢？”
　　“他来不来，我早已无所谓了。从他把我忘了的那天起，我也就忘了他，忘了自己。”今天良妃的精神似乎特别好，她平静地说着，看不出伤痛也看不出不甘。
　　“那……娘娘……”
　　良妃挥了挥手，摒退了萍儿，璃嫣也便让弄蕊去外头候着，半晌良妃方幽幽地道：“在这深宫里，我呆了一辈子，只为了一个人。”
　　“八贝勒？嫣儿不解。”
　　“你是知道我的身份的，为此他从小没少受磨厉，别的阿哥是子以母贵、万千宠爱于一身，而他……他从小就很争气，比别的阿哥都好学、勤勉。一年里我见不到他几次，每次他都说将来要让我这个不称职的额娘过上好日子，要过得比宫里的任何人都好。他来我这儿的时候总是开开心心的，但是我知道背着我他没少掉眼泪，毕竟那个时候他还是个孩子。良妃……不过一个称号而已，是妃或是婢，根本没什么区别，我活着一天便是拖累他一天，我已经……活得太久了。现在有了你，我也就放心了。”
　　“娘娘！您怎么能这么说？您有没有想过，如果您……他该有多伤心？我还记得四十二年裕亲王薨逝的时候……他……若是您……怎么可能是拖累？您是她的支柱！”璃嫣听了良妃的想法，心都提了起来，赶紧伏在良妃身边，紧紧握住良妃的手，眼泪开始在眼眶里打转，“不行！娘娘，这样绝对不行！从今天开始，嫣儿每天来陪您吃药！您一定要赶快好起来！”
　　良妃淡淡地笑着摇摇头：“嫣儿，能不能答应我一个要求？”
　　良妃说了一阵子话，有些气喘，璃嫣赶紧替她抚着胸口，边说：“我不会告诉他的，但是娘娘也要答应我，不能再不吃药了！”
　　良妃却摇了摇头：“我不是说这个，嫣儿，能不能叫我一声……额娘？”
　　璃嫣听了，先是一阵静默，而后便在良妃榻边跪下，小声却清晰地叫了声：“额娘！”
　　“哎！”良妃摸着璃嫣的头发，心满意足地笑了。
　　不一会萍儿便把药端上来了，璃嫣看着良妃喝下后，便服侍良妃睡下，回了觅云斋。

　　用过晚膳，璃嫣正欲让弄蕊过来磨墨，却见弄蕊急急忙忙从外面进来，两色煞白：“格格，良妃娘娘那来人，说是娘娘……娘娘怕是不行了！”
　　“什么！”璃嫣觉得耳朵里嗡一下，思绪一片空白。
　　“格格，别愣着啊，快过去吧！”
　　“走，这就走，等等，派人去八贝勒府没？”
　　“去了，八贝勒应该已经进宫了。”
　　一路上，璃嫣踩着不及打扫的积雪，只觉得咯吱咯吱声音听得人心里发慌，而这一段并不长的路像是永远走不到头了。
　　到了良妃寝宫，还未进门便听见了萍儿的哭声，随即又看到了胤禩府上的常林，知道情况不妙，也顾不得礼数，一步便跨进门去。
　　进了门，璃嫣觉得自己立刻被无数条无形的绳索缚住了，一扇门便是生死两重天！门外寒风卷着雪花，直往人衣领里钻，却至少还弥漫着生气，而屋内呢？良妃已经闭了眼，脸上并无痛楚，甚至还有一抹平静而安详的笑容。胤禩跪在床前，紧紧握着良妃的手，一动不动。璃嫣知道这充斥着的让人动弹不得的麻痹感，是胤禩的心痛。
　　“胤禩……”璃嫣不知如何是好，僵在门口，低低地叫道。
　　没有人回答她，璃嫣心里的担忧和恐惧一点点加剧，她扑到胤禩面前，可当她看见胤禩的样子时，她只觉得自己的心一下被一双手紧紧扼住，紧得连气都透不过来。
　　“胤禩！胤禩！你看看我！不要这样，不要吓我，胤禩！”
　　胤禩的样子分明是痛的连眼神都散了，痛得对于璃嫣的呼喊置若罔闻。
　　“弄蕊！常林！进来，把八贝勒带出去，传太医！”
　　三人将胤禩架出去，胤禩也便任他们摆布，却在将要出门的一霎那，忽然抓住门框，反身把璃嫣、弄蕊和常林推出屋外，随后便从屋里锁了门，任凭璃嫣怎么敲都再没了声息。
　　璃嫣的眼泪止不住地落下来，却硬是咬着牙止了哭声：“常林，撞门！”
　　“嫣儿。”常林和几个小太监正打算撞门的时候，胤禩的身影投在门上，“让我一个人，陪额娘待会。”说完人影又消失了。
　　“格格，还撞么？”
　　璃嫣不断拍打门框的手慢慢僵住：“等等……你们先退下吧。常林、弄蕊你们陪我留下。”

　　十一月二十日夜里，雪下了一夜，璃嫣在良妃寝宫的门外守了一夜。第二日清晨，璃嫣觉得自己的嘴唇都已经冻得麻痹了的时候，门终于开了。
　　“嫣儿，我送你回觅云斋。”胤禩的声音已经恢复平静，甚至一贯的笑容也已经回到了脸上，璃嫣却从他颤抖的呼吸声中，听出了他心里的伤口。
　　一路上胤禩搓着璃嫣冰凉的手替她取暖，却是依然一言不发，直到回到觅云斋。
　　“胤禩……”璃嫣见胤禩要走，终于打破了沉默。
　　“嫣儿，我没事。”胤禩抚了抚璃嫣发端的积雪，又轻轻在她额头上吻了一下，“额娘的后事……还等着我去办。”
　　“胤禩！”胤禩已经走到门口，璃嫣忽然从身后抱住了他，“记得还有我，保重自己！”
　　“嗯。”胤禩没有回头，只是轻轻掰开了璃嫣的手，大步走了出去，步伐依然稳健，璃嫣却看见他肩头微微的颤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