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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交易(改)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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负责运送祖母棺椁的,是和亲王,当今五弟。这是宁芸第三次见他。乾隆两次南巡都悄悄来参合庄拜见了祖母,随行的就有和亲王。
和亲王到来时,阿善已经摆脱混乱状态,很正常的出现在他面前。阿善一直操持丧仪,又与和亲王很熟,交接起来非常顺利。
很快,在和亲王的安排下,祖母的棺椁运上船,渐渐离开了参合庄。宁芸和阿善收拾好行装,登船离开这片生活十年的家园。
阿善第二次经历国丧,很有些轻车熟路的架势。宁芸从她那儿取到不少经。一系列规定仪式之后,她们的任务就是乖乖待在家守孝。作为未出嫁的孙辈,要为祖母守丧一年,称为“齐衰”。
一年时间,眨眼过去。
祖母的孝期刚刚过去不久,宁芸和阿善正忙碌的走亲访友。以后将常驻京城,需要建立交际人脉,融入交际圈。
爱新觉罗家的人实在是多,就算是最精简的来也够她们喝一壶的,何况还有一些不得不交际的重臣之家。她们必须最快的融入京城的贵女圈,才能在势力盘根错节的京城生活下去。
三人市虎,众口铄金。景王府招牌再硬,不能与各方势力打好交道,迟早会被剥皮拆骨,灰飞烟灭。
阿善中间来过一次京城,住了三年,和重要的一些人家关系不错。如今走动几回,自然消除了生疏,没费什么力就融入了京城上流社会。宁芸只是庶女,地位并不重要,跟在阿善身后混个脸熟也尽够了。宁芸也乐得当个小透明,过平静日子。
宁芸一直没好的内伤在永琼的帮助下恢复如初。宁芸的内伤单靠药物治疗见效缓慢,是永琼用自己的内功帮助她恢复了健康。不仅没有损伤宁芸练成的内力,还让她突破的瓶颈。
来到京城前,宁芸只见过这位景亲王永琼一面。十六年南巡那回,永琼带着新妇来参合庄拜见祖母,顺带送妹妹回来。两人真正接触,是入住景王府后。
宁芸一直认为这位景亲王是个人物。独身一人,能在京城错综复杂的势力中游刃有余,足以令宁芸警惕。正式接触,这才知道自己小看了对方。他比想象的还要强大。
这个病弱的俊美少年是一个心性极其坚韧,理性果决狠辣的人,全然不是外表看到的温文。从他身负深不可测的浑厚内力可知,病弱之类,只是打消当权者疑心的障眼法。
在景王府住了近一年,宁芸渐渐适应了王府生活,将从未踏足的王府当成家。宁芸找到归属感的同时,一件事的发生将她彻底绑在了景王府的战船上,无法独善其身。
早一阵子,阿善跟着乾隆避暑去了。王府里仅留下又在卧床的永琼和阿善想带走但被永琼留下的小透明宁芸。
自从出孝后,阿善致力于加深和皇上的关系。三五不时去宫里住几天,有什么活动也特别积极的参一脚,效果颇显著。皇上对她确实好得让人羡妒,亲子女在阿善面前也要退一箭之地。这次避暑带去的小辈里,除了皇上太后都看重的五阿哥,就算阿善了。
宁芸本就喜欢安静,能不出门就不出门。看惯了现代光怪陆离的繁华,对古代的娱乐提不起什么兴趣,宅在王府从不出门。上辈子玩够了阴谋,这次她不想掺合权力斗争。尤其当她只是一个不重要的庶女,完全可以避免很多麻烦,永琼的做法正合宁芸意思。
这些日子以来宁芸隐约察觉到永琼很不希望阿善和自己结伴,非礼节的进宫,基本永琼会将自己留在府中。但宁芸总觉的永琼这次留下自己的目的不单纯,没料到结果揭开后,目的居然是如此不单纯。
“格格,王爷请您去湖心的赤岩亭对弈。”用完皁膳后,永琼手下的一个小丫头跑来百晓斋传讯。
是的,您没看错,景王府同样有百晓斋,宁芸的日子依旧像参合庄一样,每日上学、上学、上学,除了不要每天向长辈请安外,没有丝毫改变。所以,宁芸很能理解阿善总爱进宫的原因。
被一直相安无事的永琼请去湖心的赤岩亭下棋,宁芸估摸永琼要向自己摊牌了。一个庶女,能有什么利用价值?联姻吗?打定主意见招拆招的宁芸带着听风去了赤岩亭。
亭中端坐的是一袭月白锦袍的永琼,素淡的颜色,更衬出他温润如玉。石桌正中摆着一方棋盘,两盒棋子。一旁茶点皆备,却没有一个伺候的人。
“来了,坐。”永琼朝宁芸微微一笑,道。
宁芸依言坐在永琼对面,“哥哥,今日好雅兴。”
“听风,向夫子请假,格格今日不上课了。”永琼侧过脸对侍立宁芸身后的听风道。
听风看宁芸一眼,宁芸点点头。听风福身,道:“是。婢子告退。”
等听风走后,永琼抓起一把棋子,“单?双?”
“双。”
永琼将手中棋子放在棋盘上,“看来是为兄先手。”捻起一颗黑子,随手而下。宁芸的白子紧随而下,道:“有先发制人,也有后来居上。一切单凭本事。”
两人下子极快,似乎全未经过思考。落子也从不按照套路,好像两个什么也不懂的孩子在玩闹。可真让弈棋国手与他们任何一人对弈,取胜极难。全无章法之中内蕴精妙变化,云山雾罩的每一子都暗含杀机陷阱。
一局下来,平手。宁芸清理好盘中白子,看向对面握着数枚墨色棋子把玩的永琼道:“哥哥有什么话,请直言。”
墨色显出那只透出青色血管的瘦削的手不正常的苍白,手的主人从怀中掏出一张纸条递过去,“此事,妹妹有何看法?”
宁芸接过纸条,纸上写着“济南大明湖畔夏氏亡,扇子字画戴孝上京”。宁芸眼底飞速滑过一抹流光,永琼什么意思?还回纸条,宁芸不解道:“有何看法?不知这位夏氏是……”
“妹妹真的不知道?妹妹怎会不知,这位大明湖畔的夏氏,是妹妹生母啊。”永琼用内力粉碎纸条,一如既往的笑看宁芸。
宁芸心里一个咯噔,面上仍是波澜不兴,“哥哥在说什么?小妹的生母是谁,玉牒上记载得清楚。”
“妹妹和阿善是祖母亲自传授《百晓经》。那本《百晓经》丹方篇有一页缺失。为兄可有说错?”永琼也不恼,端起茶,嗅着特制的药茶苦香。
“是。”宁芸回道。
“想必妹妹对缺失的一页已有猜测。”
“是。”宁芸看永琼一眼,“小妹私心以为是祖母为了防止阿善发觉,私下了‘百花赤玉丸’一页。”
“错了。”永琼笑笑,“撕掉那一页的是阿玛,为的也不是阿善。”
宁芸一愣。
“《百晓经》是我慕容氏不传之秘。每一代均从长辈处获悉。晚辈学完一篇即焚毁一篇,不留实物于世。我们这代的《百晓经》乃是阿玛手录、传授。阿玛早逝,书册改由祖母传授。”永琼品尝一口黑漆漆的药茶,“为兄进学时,丹方篇就已经缺了一页。”
“所以,撕掉这一页的人必定是阿玛,不是祖母。”宁芸接口道。
凡慕容氏子弟,须将《百晓经》烂熟于心,不错一字。为了记住这本书,宁芸和阿善翻来覆去的背诵、默写过好多次。阿玛不可能忘记,或记错。永琼学的时候就缺了页,《百晓经》一定是阿玛写完后由于某种原因撕去了那一页。那时阿善还不存在,不可能是为了她。
“妹妹一定疑惑阿玛这么做的原因。”
“兄长可愿为小妹解惑?”
“暂时不愿。但为兄愿意告诉妹妹这本《百晓经》的另一个秘密。”
“另一个秘密?”
“祖母的确对《百晓经》作了删改。两位妹妹进学时,除了丹方篇的缺失,药草篇第二条也被抹去了一句话。”
《百晓经•药草》第二条?宁芸微一思索,玉骨?
“玉骨要长出能救命的新芽,也需要至亲血肉供养。妹妹知道,那个牺牲者是谁吗?”
心念电转,宁芸还有什么不明白。“哥哥希望小妹怎么做?”
永琼笑意渐浓,从衣襟里掏出一块玉玦,“并不是什么难事,这也是为妹妹的将来。我希望妹妹能代替阿善接掌慕容氏府务。”
接掌慕容氏府务?!十年来,宁芸一直在研究慕容氏。她没有查出参合庄有何特别,不代表不特别。祖母身负慕容氏血脉却成为了西林觉罗氏,还成了大清皇太后,足够证明慕容氏不简单。在一个封建王朝与统治者扯上不清不楚的关系,她不得不战战兢兢。特别是当她费尽心思探查十年却一无所获,这潭水,深不可测。
谁能体会生活十年后突然接收到突然出现的原主影像时,宁芸的慌乱。这才是她那场走火入魔的原因。
曾经认为景王府这一家子的身份已经够雷人了,没想到,大神秉承雷雷更健康的原则,没有最雷,只有更雷!
看到那段影像,宁芸特别想向老天比中指!
你知道原主的身份是什么么?
亲,是大明湖畔的夏紫薇哦!
我擦!还珠格格啊!琼瑶小说+红楼梦+金庸武侠的综合世界啊!还有古龙乱入!要不要这么风中凌乱啊,大神!
《百晓经•养性》是每一位慕容氏必修的心法。这部功法共分十层,练到第六层便能成为当世数一数二的高手。据本篇开篇所言,此功法乃沈灵儿以自己修炼的功法为基础,融汇当时天下武学各门各派的内功心法所创。
宁芸细读后,这功法不像武侠小说中的内功心法,更偏重于她曾经闲着没事消遣的修真小说描述的修仙功法。尤其当她看到第六层后,每进阶一次皆需历经一次天劫。这不是活脱脱的修真小说设定吗!
按照书上的描述,修习此功法能以日代月,进阶非常快。宁芸这具身体的资质不算好,练了十年也只到第六层,没到见天劫的时候。但阿善已经在修习第八层了,经历过两次天雷劫。
去年初,她感到第六层突破有望,年还没过完便安排好一应对付天雷的手段,在密室中闭关。正是突破的关键时刻,天劫应时降下,却不是天雷劫,而是心魔劫。
空灵澄明的精神世界突然炸开一些凌乱的影像,宁芸一时分神,走火入魔。好在获得了完整的身份资料,没有能突破,宁芸不算太懊恼。
她这具身体的本名叫夏紫薇,有一个在济南大明湖畔的夏雨荷娘亲。两岁多的夏紫薇是被外婆带去烧香时被人拐走的。然后她被一个女人从人贩子家里救了出来,之后那人喂她吃了一颗碧色的丹药。夏紫薇最后看到的是她被交到另外一个小姑娘手中。
影像到此为止。这不是她的记忆,而是夏紫薇感官收录的影像。夏紫薇不知道的事,宁芸知道。从人贩子处救走她的女人,是永琼和阿善的乳母,闻松的婶子林霍氏。那个人贩子,宁芸也认识,是林霍氏的父亲,负责林氏产业的两位管家之一。最后留下的那一瞥,那个少女,是听风。那颗碧色丹药,不是洗脑用,就是摄魂用。夏紫薇肯定是顶着阿霁的身份来到参合庄。
景温亲王确有一个庶女舒鲁,乳名阿霁,侧福晋夏氏所出,记入了玉牒。宁芸探查到的消息是,林黛玉仙逝后,这位出生后便养到林黛玉身边的阿霁被送到江南。
从看到的影像,这个夏紫薇和阿霁的身份互换恐怕是一早安排好的。夏氏生下阿霁,出了月子就被送到江南,压根没见过自己的女儿。夏紫薇只比阿霁大三天,顶包也不怕被夏氏发现。真正见过阿霁的只有少数几个人,几年后,小孩子长大了,谁还记得一个小透明庶女和爹妈像不像。反正景亲王的画像被祖母以避免睹物伤情的理由全被烧了,只要她说像,谁敢说不?
以景王府微妙的身份,随便带回来一个孩子养在身边是不可能的。顶包计策肯定是景王府策划。景王府肯定是一早就知道夏紫薇的身份。今天,永琼的反应证实了这一点,还解开了宁芸的疑惑。
宁芸想不出景王府让夏紫薇顶替进入玉牒的孙女的理由。为皇帝抹去私生女的污点?从乾隆见到自己的态度看,他这个当事人并不知道有一个私生女。所以,景王府其实是做好事不留名的红领巾活雷锋?
永琼一句话,宁芸顿悟。阿善真正的阿霁姐姐九成九永远活在了参合庄暗室中,与“玉骨”为伴了。
这样一想,后脊背窜过一股凉意。同时,心中涌现另一个疑问。阿善有什么魔力,一个两个牺牲自己来救她的命?如今永琼也是一门心思只想着阿善?为什么?
慕容氏虽不拘男女都能顶门立户,社会规则还是更利于男子。永琼和阿善比起来,待遇看起来有点像外头捡的。
CPU高速转动,半秒钟后,宁芸肃了神情,谨慎道:“为什么?”
“为兄再过小半个月就要去阎罗殿了,需要一个人替我照顾阿善。妹妹是最好的人选。”永琼捻起手中把玩的一粒棋子,搁在棋盘上,位置正是方才对局时的一处关键。
“可我不是慕容氏。”宁芸依旧不动声色。什么叫小半月后会死?类似修真金丹期的永琼已经超脱了肉体凡胎,成为半个仙人,怎么就要死了!难道……
“不重要。这个只是为了保护阿善。”永琼取下玉玦,“为兄死之后,大清不会再有慕容氏,也不需要了。”
“比起小妹这个外人,哥哥亲自保护阿善更好吧。”
拒绝继续和宁芸打太极,永琼将玉玦搁在棋盘上,“妹妹若愿意接受,带着玉玦来还施阁找为兄。妹妹想知道什么,为兄定然知无不言。若不愿意,请一定记得忘掉今天发生的一切。”永琼站起来走到宁芸身边,将一直搁在他手边的条状布包放在她手中,俯下身在耳边道:“为兄能给妹妹一条命,自然能收回来。”
“……”
目送永琼走远,宁芸打开布包,是一把纸折扇。打开一看,宁芸的脸色瞬间凝重。——这是乾隆给夏雨荷扇子,还珠格格的重要道具!宁芸认真研究一番,是真东西。
这具身体的主人果然是最好的选择。
永琼……好算计!
在红尘繁华中沉浮一生的宁芸知道生命的可贵,平静的珍贵。意外的来到这个世界,她希望能过上平静的生活。她虽是景王府一员,上头有永琼和阿善这对嫡兄妹顶在风口浪尖,庶女的身份注定得不到大人物们多少关注,也少了很多算计。只要她想,当一个标准的古代淑女,混一辈子平静还是不成问题。
虽然现在揣着皇帝私生女这样一个秘密,她也没什么害怕的。她不合作,顶天不过被永琼杀了,也是顶着景王府格格的身份,绝不会扯上乾隆。只要她不说,景王府不可能将这件事抖出来,秘密其实不算威胁。
永琼交易的,不是身份的秘密,是权力。
——以庞大的权力交易平凡的生活。
权力,和毒品一样,一沾,就再也摆脱不掉。一旦自己接下玉玦,再也回不到平凡生活。
宁芸并不想以最坏的恶意揣测他人。但从斗争漩涡中度过大半生的她,见过太多权谋算计,经历过太多为钱为权而发生的血脉亲族间的残杀屠戮。她本身就是这种血腥的受害者,太了解手足情深之后可怕的权力纠葛,如何相信天下权利之极的家族,会兄友弟恭,会亲伦和睦。
天下最尊贵的位子,谁不想要?乾隆会喜欢弘昕这个嫡子,这个更加明正言顺的皇位继承人?即使小时候有过兄友弟恭,年岁渐长,这种感情与权力一比,屁也不是。
和亲王不是乾隆的弟弟?一个庶出弟弟,被猜忌到以荒唐来自污避祸——这短时间观察下来,办事滴水不漏、心细如发的和亲王怎么都看不出荒唐王爷的影子,何况弘昕这样一个有着显赫母家的嫡子。
出于世俗孝道规范,乾隆自不会对嫡母如何。但弘昕死了,永琼活着却难逃一生病弱,碌碌无为的命运。永琼的身体是不治不好,是不能治好,不敢治好。而阿善和自己,没什么威胁的女孩子,就是皇帝慈恩的牌坊——阿善出生后不久就成了固伦公主,甚至自己这个爹不疼,娘不爱的小透明都在十六年乾隆来参合庄时被破格封为和硕格格。
永琼一死,景亲王府一系可算覆灭,阿善只会更加安全。唯一的不稳定因素便是庞大的慕容氏势力,皇家很可能知道却没法子抓在手中的一股势力。永琼需要一个挡箭牌,替阿善挡住权力可能的侵害,甚至在必要的时候替阿善牺牲。
既是世人眼中的景王府格格,有资格接受慕容氏势力,可为挡箭牌;又是乾隆私生女,有扇子为证,有个万一能留自己一命。
与死相比,我更想活。
看在你做事留一线的面子上,交易达成。宁芸收好扇子,拿起玉玦,起身朝还施阁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