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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APH]岁月长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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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零
你是我一首岁月长歌,余音散尽。
:壹
第一次见到那少女的时候,她还很年幼,坐在高高的树上,树叶间投下的光影落在脸颊上,明暗不清。襜下一双玉足轻轻晃着,墨色瞳孔里盛满了对突然出现的陌生少年的不解。
此刻看起来也不过十五六岁的少年轻咳一声,低下头,仅不敢与那双眼睛对视,满是光芒的眼睛。
“你是谁?”少女独有的清澈声音在耳边响起,像他珍藏的那些玉器被敲击时的声响,但透出更多的朝气,“为何会在这里?”
总不好说自己迷路了,少年行了个礼,“在下只是误入,不想冒犯姑娘。”
“我何时说你冒犯我了?你这人真好玩。”少女银铃般的笑声让他红了脸颊,头垂得更低。
“算了,不逗你了。”少女止了笑声,晃了晃脑袋,“我是偷溜出来的,待在家里无聊死了!”她指了指被夏末之风吹得飒飒作响金黄色的谷物,扁了扁嘴,转而期待地看向少年,“要不,你留下来陪我可好?”
他小心翼翼地看向少女,即使知道朝臣们找不到自己会心急,但眼前期待又掺杂了狡黠的眸子让他一时无法忍心拒绝,鬼使神差地——
“嗯,好。”
“太棒了!”少女手往身侧粗壮的树干一撑,直直跳了下来,倒将少年吓了一跳,脱口而出“你没事吧?”
“没事没事!”她整了整松散的长发,笑嘻嘻地回道,“我姓苏,名苒,和我相熟的都叫我阿苒,你叫什么?”
“王耀。”
“王耀?”苏苒跟着他念了一遍,手指微微撑着下巴,“诶,那我该怎么叫你呢?”
“很多人都称我耀君,你也可以这么喊。”想起一排排看起来比他苍老无数的人对他下跪行礼,王耀有些头疼。
苏苒听他这么说,转了转墨黑的眼珠,扬起头。
“如果我也这么喊,不就和其他人一样了么?我还是直接喊你王耀好了!”为了凸显出自己的与众不同,苏苒加重了“一样”二字。
王耀犹豫了下,还是点点头,答应了。
苏苒见他同意,嘴角的笑意更大,甚是漂亮。
王耀也不知道,她终其一生,没有随众人称他一声“耀君”。
:贰
“王耀,你穿的衣裳真好看。我见过的没有一个人的衣裳比你的更好看!”苏苒拽了拽他的衣袖,绸缎从她白皙的指尖滑过。
王耀看了看自己华贵的深衣,又瞧着苏苒的衣裳。
苏苒虽然穿着一般,但上下衣皆是月牙色,乌黑的秀发被玉笄挽的松松垮垮,有几缕青丝滑了下来,垂在耳侧。
一阵风吹过来。王耀觉得,她比帝辛宠爱的那些妃子,好看多了。
他歪了歪脑袋,一时也不知说什么,只能答道。
“阿苒你……要是喜欢,以后我赠你这样的衣裳好了。”
苏苒眼睛一亮。本来,女孩子都希望自己更好看的。
“这可是你说的!”
“嗯。”
“那,我给你唱首歌吧!”苏苒拉着王耀在稻田之间的小道坐下,双手抱膝,“虽然没有词,但是,阿父他们都夸我唱得好听呢!”
苏苒得意洋洋的脸庞让王耀嘴角也不自觉地扬起,放松了下来,“那你唱吧。”
苏苒清了清嗓子,空灵的歌声传出去好远。在寂静的稻田里,偶尔飞过的一两只小鸟为其伴奏。也不知是王耀的原因还是她此刻特意压低了几分的关系,歌声里莫名透出岁月浮沉沧桑之感来。
:叁
与她相处不过一个下午,王耀就被找到了。他看着低下跪成一片口口声声“请耀君恕罪”的朝臣,揉了揉发疼的太阳穴。
让他多晃悠一会儿又不会怎样!
“王耀……你好像很厉害呀!”苏苒半个身子缩在他后面。她的阿父冀州侯苏护虽然也是有些权力,但更眼前的王耀比起来,简直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耀君……”领头一人看向直呼“王耀”名字的苏苒,皱了皱眉。
“她是我今天才认识的姑娘,不打紧。”王耀懒洋洋地,暗暗抓紧了苏苒的手,示意她别说话。
他可不想回去听这群老头子唠叨!
领头的人点点头,不敢多言。看了下天色,斟酌一番用词后提醒道,“只是耀君,现在天色已晚。我们若再耽搁,恐怕无法按原定时间返程了。”
王耀心里算了算时间,因他下午乱跑,这下是真要走了。本来就是打着“关心民间风情”的旗号出来散心,这下都“关心”够了,的确没有理由赖着不走。不然,还得让天下人耻笑了去。
他先作为一个国家,然后才是贪玩不懂事的“王耀”。
他叹了口气,转过身。傍晚风渐渐大了,苏苒的头发又松了些,他忍不住伸手胡乱揉了一把。这下玉笄完全撑不住了,险些掉到地上裂开,幸好王耀眼疾手快地抓住。他将玉笄塞到苏苒掌心。看她茫然无知的神情,又加上乱糟糟的头发。完全没有罪魁祸首自觉的王耀一下子笑了出来。
“王、王耀。”在他转身之前苏苒急忙开口,“你……你家住哪儿,我可以去找你玩吗?”她好不容易才找到一个朋友,才不要放他走!
“我家……?”王耀想起那座空旷的殿堂,极尽奢靡的装饰与一列列不敢发出任何声音宛若死者的宫人,嘴角的笑容苦涩了几分,“我家在朝歌,不过,你可能不能来找我了。”
“不能么……?”苏苒喃喃道,“朝歌……可是如今天子之都?那离这儿也不远啊……为什么不能来找你?”说着眼睛眨了几下,差点落下泪。
王耀比她高半个头,微微弯下身子,笑着替她把眼泪拭去。“哭什么,又不是真的见不了……嗯,我是说如果啦,如果还能见面的话……我可以把我的事情说给你听。”
“如果?如果是多久?你会不会在骗我?”苏苒的声音里压抑着哭腔。
“你这臭丫头!”身后有人忍不住大声道。王耀侧过头,微微挑眉,制止了想要冲上去呵斥她的士兵。
“王耀……你就不能不走么……”倒别怪她自私,苏苒至多不过十二岁,小孩子对于喜爱的事物,自然是不愿意轻易放手的。
“……抱歉。”王耀摇了摇头,直起身。
苏苒听他的语气无比坚定,自己抬手擦去的眼泪,眸子染上未褪去的泪光,更亮了些,像是上天偏心到将夜晚天空的星辰烙其之中。
“那你走吧!你永远都别回来了!”她赌气地说。
王耀也不知该如何安慰女孩子,愣了愣,还是转身离开。
苏苒看着渐行渐远的队伍,身上单薄的衣物在这个时分莫名地让她浑身冰凉。她蹲下来,抱着自己取暖,双眼茫然地看着地面,喃喃道。
“我才不信你……‘如果’太远了……”
“所以说……只要能站在你身边……就好了吧?”
:肆
之后的故事,想必很多人都明白,不用多作解释。
待王耀再见她时,她已出落得亭亭玉立,一袭深蓝宫装立于帝辛身边。如若不是那双眼睛,与望向他时唇畔若有所指的笑容,王耀完全不能将她与几年前稻田中的少女苏苒联系起来。
他知道帝辛新纳了名妃子,宠其宠到无法无天的地步。那女子生得绝世无双,倒还算乖巧,但难免被人诟病。
只是那妃子不是叫苏妲己么?几时竟是苏苒?
“臣告退。”王耀朝如今民间万人唾弃的帝辛行了个礼。他并不糊涂,民间反商之声愈演愈烈,大有山雨欲来风满楼之意。他虽看起来年轻,但好歹也是几百年的走过来了,心里清楚这样的改朝换代根本动不了他根本分毫,不过是换了个主人罢了。国家,依旧是国家。
“君。”苏妲己言笑晏晏地开口,美目在帝辛和王耀之间转了个来回,“妾与王耀大人是旧识,可否让妾与其叙旧一番?”
“无碍,依你!”帝辛挥了挥手,想都没想就同意了他正宠的美人。
苏妲己盈盈一拜,往下走去,玉手推开虚掩的房门,示意他跟上。
王耀正巧也有事情要问她,提步朝外头走去。
苏妲己带着他走到宫殿侧边的梨花林里,正逢暮春,梨花瓣散得满地尽是,偶尔一片落到了苏妲己精心绾好的发上,王耀在她身后看着,想替她取下,但转念一想她如今的身份,终是未动一步。
苏妲己在一棵开的正盛的梨花树前站定,身子微微前倾欣赏起其中一朵来,留王耀一人在她身后尴尬许久,开口问。
“……你是苏苒罢?你现在为什么会在这里?”
苏妲己玉手轻轻用力,将最漂亮的那朵生生折下,任在它掌心躺着。她漫不经心地。
“我不是说过会来找你么?我这便来找你咯。”
“可我说的找并不是这个意……”王耀从背后看去,紫色的宫装上是如今最精致的绣娘一针一线绣上去的花纹装饰,比初见时不知华丽多少,他忽地发现如今他说的一切都是无能为力的。
但苏苒还是穿白色最好看。王耀这样想。
“逗你的咯。王耀,过了这么多年,你还是这么严肃。”苏妲己轻笑了声,收紧了掌心,将细弱的花瓣捏碎。然后松开手,任残破不堪的梨花被风卷起吹散。
“那你觉得我能做什么呢?我啊,不过是阿父送给帝辛的礼物罢了。”帝辛二字满是不屑,她冷笑道。
“王耀……”她将身子侧过来,咬了咬唇,难得流露出紧张的情绪。
“你喜欢我么?”
这种话放眼天下,也没几个女子敢说出口。但苏妲己却只能平静地问出口,眼中的紧张并不是因为觉得羞涩或什么,还是害怕听到他的答案。
既想听,又怕听。
王耀自是被怔住了,反应过来,退后一步,“不敢。”
“王耀!”苏妲己略显咬牙切齿地说。
王耀很清楚自己在说什么,如若继续让她误会下去,那可比现在严重多了,“阿苒,我……的确未曾。”从第一次见面开始,对她,比起儿女之情,在王耀心中更多的是对后辈的呵护与关爱。因为自己看尽了太多事,在偶尔遇到那双堪比星辰的眼眸后,才会不忍她受到伤害。
他也不愿与她玩文字游戏,他知道她的“喜欢”是什么意思。
他,的确未曾。
不顾苏妲己黯然的目光,王耀转身离开。黑色长袍及地,也沾上了不少梨花花瓣。
苏妲己没有挽留他的离开,而是静静地瞧着一地荒芜。半晌,有破碎的小声从她唇齿之间溢出。
我倾尽一切啊,甚至站在我不爱的人身边。只不过是为了再见你一面,但你却绝情至斯,连一点点回转的余地都不给我留。
现在不用你告知,我也明白了你的身份。王耀,你说,我的一生这么短,你却拥有无穷无尽的生命。若有一天,你将我忘了,那我岂不满盘尽输?
我想个法子,让你永远记得我,可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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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后苏妲己的转变速度让群臣措手不及。
原本以为她不过是长得妖媚了些,不足为惧。但近几日来发生的事情,足以使世人震惊!
先是诱帝辛建“酒池肉林”——以酒为池,悬肉为林,使男女裸,相逐其间,为长夜之饮。
再者屡施醢刑,手段残忍至极。
还因自己喜好炮烙之刑不惜枉顾他人性命,让人站在火炭之中,痛得放声大叫。
王耀则一直称病待在自己的宫殿里,却也略有耳闻。一日经过几个宫婢身边时,恰好听到她们来说这件事。
说那妖妃苏妲己观看炮烙之刑时,受刑之人叫的略凄惨她便笑得越开心,倾国倾城的脸上笑出了泪水,泪水花了妆容。这几日的所作所为,大有前朝祸国妖妃妹喜之影。弄得民不聊生,甚至民间传出歌谣道:“诸侯之女承恩露,玉帛金丝绣华服。美若九重天仙子,实为殷商亡国狐!”
王耀微微蹙眉,略一停留,还是走了。
他并不能阻止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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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快的,后果来了。
姬发发动诸侯伐纣,没过多久便攻到了朝歌。
王耀半倚在榻上,未束的长发贴着侧脸,他又拿起一册竹筒看了起来,因耳边吵杂的声音有些不耐。
“耀君……”某个胆小的宫婢凑到他身边,抓紧了藏着细软的包裹,“若是等逆……姬发攻破城门,虽说您定是不会被波及到的……但毕竟刀剑无眼,您可要小心才是。”
王耀抬起眼帘,淡淡地扫了她一眼,视线又回到字上。他动了动唇,“收拾好东西,准备出城吧。”
不过是想仗着在他这里,希望能保住性命罢了。
姬发的确不会杀他,更何况他也杀不了他。但如她所说,乱世刀剑无眼,他无法确保身边人周全。
倒不如现在出宫去,说不定还能觅得一线生机。
“耀、耀君!”一个宫人慌乱地跪倒在门口,“刚刚传来消息称,君战败,逃到鹿台……自焚了!”
王耀微微睁大双眼,脑海中一闪而过的并不是即将彻底灭亡的商朝。而是……
苏苒。
:柒
刀剑兵戎之声已远远地传来。他轻叹一声,迈出宫门。
这该是最后了。
商的最后。
他才跨出几步,一犹豫,往城门相反的地方走去。
宫城中其实有一处地方,不算壮观,但却能将朝歌全景一览而尽。
他站在百来台阶之下,这里火焰冲天,热浪伤不到他一毫。
往上看,苏妲己躺在台阶尽头,冰凉的石砖之上。她一手撑头,一手执一小酒壶,往嘴里灌着。
火焰还没有波及到她那里,也算乐得自在。
没有人能有心思和时间在宫里纵火,所以这里的这场火,正是苏妲己自己放的。
几天之前,王耀来这里赏景时,也恰好遇见了她。
她垂下眼帘,喃喃道,“我本来……也是想以这样的方式,站在你身边的。”然后抬起头,对他嫣然一笑。
现在她还是在笑着,眼波流转风情万千,与往常一样。
唯一不同的是,她并未穿着帝辛赐的鲜艳华丽的宫装,而是月牙色的长裙,裙尾顺着台阶能拖到王耀脚下。
王耀不知她原来还有件这样的衣服,平日里,从未见她穿过。朴素至极的白色与身边火红的火焰像是在互相嘲讽。
她像是穿着丧服一样。
王耀下意识地将眼前的人与心里某个一直以来被他默认为早已死去的身影重合。
“……阿苒。”他轻唤出声。
商的最后。
又何尝不是她的最后呢。
苏苒听到声音后往他的位置望去,微微一笑,没有任何点缀的发丝被热浪吹起,遮住了她大半的视线。
苏苒却唱起歌来。
是她初遇那天在稻田里唱的歌。
比当初小女孩的声音更添了分成熟与疲惫,苏苒哼着简单的调子,即使隔着火焰爆裂声,还是能准确无误地传到王耀耳中。
火蹿上了王耀的衣袍,转眼又变成一缕轻烟散开。
苏苒并未看他,酒杯也被她随手一扔,在地上转了几圈后停下了。她洁白的手指随着歌曲的调子轻轻叩击石板,打着节奏。
很快第一遍就唱完了,她顿了顿,嗓子沙哑了许多,继续重复唱起。。
王耀什么都未说,静静地听她唱着。恍惚之间,似乎还是在当初的稻田里,身边的小女孩双手抱膝,说要将阿父都夸奖的歌唱给他听。
终于在苏苒唱到第三遍时,王耀侧过身子,停了几秒,按原路朝城门走去。
身后的声音渐渐听不见了,火焰的声音覆盖了那虚无缥缈的声音在耳边回响。
然后,便是轰然倒塌之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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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报,并未找到妖女苏妲己之尸骨!”
姬发微微有些犯难,看向王耀。
王耀抬手,遮了遮刺眼的光线,懒散道。
“君不用看我,您决定便是。”
“这……”姬发看身边跟着不多的侍从,心下慢慢打定了主意。
“妖女苏氏妲己,蛊惑君王,今擒之,斩首。”
接下来的,就交给后人评说吧。
王耀嘴角的笑容随他的话而扩大,待他吩咐好侍从后,淡然道。
“臣乏了,改日再与君详谈。”不等他点头,王耀先行一步与他擦肩离去。
再过不久,梨花又要开了吧。
不知今年的梨花,有没有那年的好呢?
:玖
在我的世界里,没有任何人像你。
你是我一首岁月长歌,在漫长而无垠的虚无中一直轻声吟唱。
或被忘怀,却从未消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