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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6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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Episode 01
她中等身材,体态纤弱,优美。脸上现出一种无望的忧郁,让人不忍细看。她肤色白皙,可以断定,在那无望的痛苦爬上脸颊之前,她的肤色一定光彩照人。她有一双蔚蓝色的眼睛,金棕色的头发。要不是那向外翘的长下巴,她的脸会相当俊俏。可是,长下巴在脸上通常是个缺陷;也无例外地使她的脸带有一种狡诈、残酷的表情。
格蕾丝·马克斯偷偷地侧眼给你一瞥;她的眼睛从不正视你的眼睛。偷看你一眼之后,她的眼睛便一直盯着地面。她这人看上去高于她目前卑贱的身份。
——苏珊娜·穆迪,《森林开发地的生活》,185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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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坐在狱长夫人客厅的紫色天鹅绒长靠背椅上,一言不发。当她听见身后的门把手被什么人轻轻转动并且发出了一声清脆的轻响时,她也没有将自己低垂的脑袋抬起来。
她便是格蕾丝·马克斯,别名玛丽·惠特尼,是一位曾经“大名鼎鼎”却又恶名昭彰的女杀人犯。
但是当冉冉升起的侦探新星预见一名在十六岁的时候就协助谋杀的女杀人犯之后,事情又会发生怎样的变化呢?作为夏洛克·福尔摩斯名义上的助手,实际意义上的合租伙伴的约翰·H·华生认为这实在是一个值得探讨的问题。
而今天,他确信自己即将见证历史。
门终于被打开了,两个年轻的、身穿质地优良黑色风衣的年轻男人慢慢地走了进来。他们两人的年龄比马克斯要稍大一些,可对于男人而言却又算是年轻的。毕竟女人的年龄和男人的年龄可不能够放在同一个维度比较。
其中一名男人看上去较为具有绅士风度。即便是在面对着格蕾丝·马克斯这样的女杀人犯,他也依旧表现出了自己良好的修养。在看见马克斯后,他先是脱下了自己头顶上的礼帽以表尊敬,接着用温和平稳的语气自我介绍道:“你好,马克斯小姐,我是约翰·华生——夏洛克·福尔摩斯的助手。”
而夏洛克·福尔摩斯——也就是站在这名男人身后的那一位身材颀长体型却异常消瘦,有着一双如同猎鹰般锐利的灰色眼睛的男人,却只是淡淡地扫了坐在自己面前的格蕾丝一眼,语气冷淡:“话不多说,我们最好还是直入主题吧,马克斯小姐。”
名叫马克斯的年轻女人听后有些恐惧不安地抖动了一下自己的肩膀,这一次终于缓缓地抬起了头,浅蓝色的双眼中充满了抗拒的情绪。
“你们是医生吗?”她问。
“不,我们不是医生。”
“那之前的那个医生会来吗?”
“请放心,马克斯小姐,我们和医生没有关系。”
“那你们是什么人?”
“侦探。”福尔摩斯简洁地指出,“我们是由狱长先生花钱雇来的侦探。”
格蕾丝听后淡淡地“哦”了一声,脸上的神情终于放松了少许,但很快,她又立刻变得紧张起来。
“你们是要过来测量我的脑袋的吗?”
听完了格蕾丝的这个提问,甚至就连一向不苟言笑的福尔摩斯都忍不住戏谑地弯了弯嘴角。
“不,马克斯小姐,我们当然不会这么做。”
夏洛克·福尔摩斯和约翰·华生是在一周前收到有关格蕾丝·马克斯案的委托的。
格蕾丝·马克斯,爱尔兰裔,曾经是案件死者托马斯·肯尼尔与南希·蒙哥马利搜雇佣的女仆。十年前,托马斯·肯尼尔与南希·蒙哥马利的尸体在肯尼尔的别墅中被他们的邻居发现,而在那时,作为佣人的格蕾丝·马克斯与詹姆斯·麦克德莫特却早已不见踪影。警方随之动用了大量的人力搜寻这两位犯罪嫌疑人,所幸最终还是在几日后在通向美国的轮船上抓获了马克斯与麦克德莫特。
马克斯在被捕时的化名为“玛丽·惠特尼”,并且坚决声称自己在这起命案中是无辜的。他们两人很快就被投入了审判,而詹姆斯·麦克德莫特在那不久后也被实行了绞刑。至于他的“共犯”格蕾丝马克斯——在当时,有一派人十分坚定地认为马克斯——就如她被人自己所声称的那样,在这起命案中是完全无辜的。她那一年年仅十六岁。一名十六岁的花季少女又怎么可能是一起可怖谋杀案的谋划者呢?
在这样的舆论背景之下,大多数人都更加倾向于相信,格蕾丝·马克斯之所以会和詹姆斯·麦克德莫特一同出逃,多半是由于在命案发生后,作为目击者的她遭受到了凶手麦克德莫特的胁迫。
但与此同时,也有另一派更加“冷静”“理智”的看客们认为,格蕾丝·马克斯才是这起命案的真正凶手,而可怜的詹姆斯·麦克德莫特不过是受到了她指示的帮凶罢了。
“几年前,我曾经见过她一面。”
“是吗?说说你对她的看法,格莱森。”
“我对她的看法——”当格莱森警长为了格蕾丝·马克斯的案件找到福尔摩斯的时候,他是这么评价马克斯本人的,“看上去苍白、忧郁、沉默寡言。简而言之,第一眼看见她,我就产生了一种不太好的感觉。”
“那么我或许可以提醒你一下,格莱森。”结果福尔摩斯却只是毫不犹豫地反驳了他,“你之所以会产生这种感觉,很大一部分原因是因为你没有办法抛却掉马克斯身上的那个‘女犯罪嫌疑人’的身份。”
格蕾丝·马克斯在麦克德莫特被处死之后仅仅是被关进了监狱。整整十年过去了,出乎所有人意料的,马克斯在这十年间一直表现良好。
“狱长夫人告诉过我,她没有一点儿杀人犯该有的样子。”格蕾丝·马克斯的代理律师这么告诉格莱森与雷斯垂德,“狱长和狱长夫人都坚信,马克斯在当年的那起凶杀案中是完全无辜的。他们希望重新将马克斯当年的案件上报到法庭,并让马克斯重获自由。”
“可是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被雇佣的侦探听了律师先生的这话,不由得抖了抖自己手指上的烟灰,同时慢悠悠地吐了一口烟圈,“当年马克斯本人可是亲自认罪了。如果她不那么做的话,她现在也就不必待在那个阴冷压抑的监狱里了,不是吗?”
“也许是屈打成招?”格莱森不由得问道。
律师深深地看了福尔摩斯与格莱森一眼。
“我们也考虑过这种可能,但最近,我们发现……马克斯本人的精神状况也许并不像人们之前所想象的那样乐观。”
“比如?”
“狱长先生曾经怀疑过马克斯患有精神病。”律师指出,“就像我之前所说的那样,马克斯本人为人谦虚温和,可偏偏会时不时地表现出另一幅截然不同的样子。她在‘不正常’的时候,会无缘无故地尖声大叫,并且到处丟掷物品攻击他人——和她平时给人留下的印象大相径庭。于是狱长先生便为马克斯从伦敦请来了专业的精神病医生,只可惜,似乎每一位医生在给马克斯进行过检查后都只得出了一个相同的结论——那就是马克斯的精神状态从科学层面来说并没有任何的异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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福尔摩斯拿出了一个苹果。这在格蕾丝·马克斯眼中是一件奇怪的事。
“这是给你的。”福尔摩斯说。
“我不是一条狗。”年轻的女人说出这话时的语气忽然变得冷淡了许多,淡蓝色的眼中有奇异的光芒一闪而过。
大多数人在这种时候或许会询问她这是什么意思,亦或者带着戏谑的眼光扫过她的脸庞,再对她发出几声嘲笑。可夏洛克·福尔摩斯却并没有这么做。他只是静静地打量着她,就好像在审视着一头未知的生物,又或是在阅读一本难以理解的书籍。
“你不想吃了它吗?”福尔摩斯突然问。
“不,现在还不想吃。”
“为什么不吃呢?”
“因为吃了就没了,不是吗,先生?”
这场对话听起来似乎显得有一些愚蠢,但在福尔摩斯的眼中或许又是另一番景象。
他接着询问她:“这个苹果让你想起了什么?”
格蕾丝·马克斯清秀而苍白的脸庞终于在这时出现了一个裂痕。虽然,它目前依然微小至极。在那一刹那,名叫格蕾丝·马克斯的女嫌烦好似终于意识到了夏洛克·福尔摩斯千里迢迢地来到自己眼前的真实目的。当然,这为自称为“侦探”的绅士当然不可能仅仅是由于生活过于无趣,于是出于寻欢作乐的猎奇心理才想要对自己的内心一探究竟。
“它让你想起了什么?”福尔摩斯又重复了一遍自己的问题。
玛丽·惠特尼。这颗苹果让格蕾丝想起了玛丽·惠特尼。只不过她也知道,自己是绝对不会告诉福尔摩斯她心中的这些想法的。
相比较起华生一开始对于这场特殊会面的设想,这场会面的最终效果似乎显得有些平淡无奇了一些。
当福尔摩斯与华生一同离开狱长先生的别墅时,狱长先生的两位年轻貌美的女儿便连忙来到了他们的跟前,伸出白嫩的双手,将手中的两个用印花布料包裹好的物品交到了福尔摩斯与华生的手中。
“这是我们的一点小小心意。”
福尔摩斯并没有对这两位姑娘表露出过分的感激,反倒是华生在两位年轻的淑女面前表现得一如既往的绅士。
等两人都坐上马车之后,天色已经渐渐地变得灰暗下来,伴随着初秋的晚风,丝丝凉意从马车的缝隙间钻进了车厢之中。华生下意识地裹紧了身上的黑色大衣,而福尔摩斯的灰色眼睛在这全程里一直都没有从他的身上挪开。
“你到底想说些什么,福尔摩斯?”
“对于这次的案件,你怎么看?”
华生挑了挑眉。
“非要说的话,平心而论,我也支持律师与格莱森的观点。”华生几乎是毫不犹豫地回答道,“没错,也许马克斯小姐看上去确实是有一些忧郁乖戾,但结合起她本人的经历,我认为这并不值得大惊小怪。更何况,就像律师所说的那样,马克斯小姐的性格温和谦虚,完全不像是那种会处心积虑地夺取他人性命之人。再说了,在那时她这么做又有什么好处呢?为了钱财?为了和詹姆斯·麦克德莫特私奔?这些理由似乎都缺乏一定的说服力。”
“是吗?”听完了华生的一大番论述,福尔摩斯只是幽幽地轻叹了一口气,接着重新将目光投向了车窗外,淅淅沥沥的小雨正噼里啪啦地拍打在澄清透明的玻璃窗上。
“很可惜,”在华生好奇而又不解的注视下,福尔摩斯用掷地有声的声音断定道,“我的结论与你完全相反,华生。在我看来,格蕾丝·马克斯才是那场谋杀案的真正主谋——而詹姆斯·麦克德莫特,很不幸的,的确只是一个可怜的替死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