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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第 7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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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别来无恙,我的好徒儿——”
语声玩味,宛如记忆深处般低沉魅惑,似挚友般窃窃私语,却携了滔天震怒席卷着压迫而来,甚至不消多想,谢衣当即回身一劈,以剑挡出尚算安全的距离,不露声色的将身后乐无异牢牢护住,皱了眉僵硬地看向一贯凝眉肃穆的来人,紧抿的唇线有种说不出的坚毅和倔强。
唇角勾起嘲讽的弧度,沈夜挑了眉,看着眼前全身戒备以剑相抵的人,面上却摆出一副胜券在握悠然自得的样子。
“怎么,一别经年,消息全无,如今却是这样来迎接本座?”
握着剑的手紧了紧,眼前不能自己的浮现出通天之器里所见到的种种,想这曾是那记忆中如高天孤月一般的师尊,是自己仰慕着尊敬着想倾注一生相护的人,即便早已因意见相左而分道扬镳渐行渐远,可对谢衣来说,那终究是他心里牵挂万千永远无法摒弃的家。
那曾是他千辛万苦纵是背负骂名颠沛流离也想维护的家。
只是前夜所见所闻所预知的一切都如一根尖锐凌厉的刺,深深横亘于心间,即便是对他的授业恩情信任相托心有所愧,却仍无法当做什么都未见到般无动于衷,想来自己坚持不悔的秉道而行,为此不惜斩断几世修来的师徒之情,虽有不甘,却也本该对他所施与的报复憎恨坦然接受,可当他预知了后事,预知了会被那般对待,预知了自己所坚持所珍惜的一切都将被践踏被辱没直至化为乌有不复存在,那颗仍在胸腔里阵阵跳动的心便难能自己的窒闷绞疼起来,甚至连他自己都不知道,如今这般,该教他以何种心情去面对这故人。
沈夜见他张了张嘴,却终是什么都未说出口的样子,当他是默认了自己所有罪名不屑于多说,心中怒火撩烧更是愤恨的咬牙切齿。蓄着熊熊怒意的笑音有几分变了调,沈夜一甩长袖:“倒也是,我的破军祭祀,前灭世厅主事,早就背弃了我烈山部,逃窜人界,连自己的故乡自己的家自己的祖祖辈辈根都不要了,又何况你我区区师徒之义?”
“……一日为师,终生为父。”谢衣缓缓,仿若许久才找到了自己的声音,他坚定地抬头,眼里眉间均是至死不渝的执。
“足下授业之恩,在下永不忘怀。只可惜,道不同不相为谋,足下所谋太深,请恕谢某不能苟同。”
“哈哈哈哈……好一个道不同不相为谋,好一个不能苟同。好,好,很好,不枉我寻你这些年,你可当真是我独一无二的好徒弟——”沈夜不可置否的点头,却在下一瞬以着不可估量的狠绝持剑猝然劈来,谢衣方要以剑相抵,却见一直安静站在自己身后的乐无异骤然起身跃至身前,不顾脚伤横剑相护,只见他惨白着面容眼里尽是不容置疑的决绝,咬着牙仿若自胸腔肺腑蓄了滔天怒意,一字一句,吐得缓慢而坚决。
“想要动他,先过了我这关再说——”
似是直到这时才注意到一直被谢衣护在身后的青年,沈夜有一瞬的怔愣,面上看不出什么表情,却终是隐了一直佯装出的老神在在。
“何方宵小,竟也敢在本座面前叫嚣!”
“我是谁并不重要,可你若要再敢上前一步,我便是拼了这条命,也不会放过你——”
“哈哈哈哈——笑话!”沈夜不怒反笑,他转而看向被青年护住神情复杂的谢衣:“谢衣啊谢衣,瞧瞧你结交的这些酒囊饭袋,连自己几斤几两重都分不清,却也敢在这里放肆!”
谢衣摇了摇头,闭了眼隐去那些多余情绪,心中纠葛难捱,话到嘴边却隐隐有了几丝动摇:“他并非酒囊饭袋,而是……而是我一个久未相见的故人……”
眼见身前执拗相护的身影微微一震,谢衣缓了缓复又开口道:“这本是你我二人间的恩怨,还望大祭司莫要迁怒于晚辈……”
那口口声声里皆是维护之意,沈夜听在心里却更是怒火中烧:“自身难保,却到这儿来跟我谈什么迁怒!想那昨日未能在地宫截住你,却也多是同这故人叙旧去了罢!好,好,我倒要瞧瞧就凭手下败将的你,有什么资格跟我谈条件!”语声未罢,便见他携了凛然剑风堪堪袭来,招招狠厉,恨不能将眼前人万剐千刀置之死地。
谢衣抽身而上,推开挡在自己身前有些措手不及的乐无异,秉剑捻了个瞬华之胄,却因仓促而抵的吃力。他回身瞥了眼因脚伤而匍匐在地错愕的看着自己无力的腿的乐无异,脑内却莫名闪现出某一个相仿的瞬间,少年人凄绝愤恨的挣扎,嘶哑着声音仓皇而绝望地唤着他师父。
心头现出难以自抑的不舍眷恋,谢衣咬了咬牙,却仍是凝了眉怒喝道:“还不快走!!!!”
因了分神,瞬华之胄只勉强承了几下如狂风骤雨般的攻击,便消散颓败而去,沈夜乘机持了剑迎身而上,方要一刀斩下,却被不知何时挡在身前的乐无异奋力以剑挥去,滔天怒意夹杂着倾尽一切的绝,使得兵刃相撞的瞬间,乐无异手中的偃甲刀便因巨大的冲击而断裂,因了惯性断剑斜插入一旁沙地,整根没入,而乐无异本人亦是踉跄着直直后退,半跪半立以剑柄撑住摇摇欲坠的身体,剑气余威使得他胸间翻江倒海,终是忍不住吐出满口血色。
似被眼前景象煞到,谢衣微张着唇,不可置信地看那倔强着扶地想要起身再次挡在身前的人,看那早已血肉模糊的脚踝却因主人仿若不知疼般被置着不闻不顾,鼻尖充盈着来自他身上那本不该属于他的血腥腻味,他满眼煞气执拗,银牙咬碎恨意透骨生根。
“我说过,想要动他,就先过了我这关——”
一直被猖狂怒火灼烧的沈夜终是凛了神色,眯起的眼里多少染上几许欣赏玩味。
“你剑都断了,却还想要拦本座?”
“只要我还活着——”突如其来的晕眩使得乐无异闭了闭眼,他喘息着强自压下身体的不适,坚毅着声音缓缓站直了身体,执了断剑复又指向神色复杂的沈夜:“只要我还活着,我便不准你欺他一分一毫——”
不寻常,太不寻常!
谢衣皱紧了眉,想要上前却被乐无异偏执的挡在身后。
想那昨日脚伤,他断不可能还如今般行动自如顽强抵抗,而方才剑气分明已被偃甲刀卸去多半,却又为何会逼他吐血难耐至斯?更别提如鬼魅般的拦截反击,都分明……都分明不该是他所能企及的境界——
似是恍然间想到了什么,谢衣瞬间苍白了脸,愤怒自胸腔涌起,他怒不可遏的喝道:“无异!!此事与你无关!你给我退下!!”
身前勉力强撑的身影不能自己的一颤,只见他僵硬的回了头,眼里凄迷着不甘决绝:“信我吧,我不会让他带你走的。”他颤抖着声音,似压抑了无数哽咽心伤:“信我吧,这一次,绝对,绝对——”
似是看不下这情深意重,仿若连那绵绵不舍都在嘲笑自己孤身一人众叛亲离,沈夜冷哼一声,不等二人话完家常,便抽刀袭来,一旁谢衣见势不妙,忙是疾跑上前奋力将乐无异一推,却未想乐无异不知哪来的力气竟是反手借势将谢衣抱住,以毫无防备的肩背迎上沈夜长剑,只听“噗”的一声,剑入血肉,带起血色连连,浸湿了青年人白色短甲褐发翩翩,就在沈夜一瞬怔愣时,青年人反手握住赤烫溢血的剑身,其力之大竟是阻了剑器持续刺入的势头,反而一点一点被青年由体内拔出,借着沈夜被自己的剑反制住的空挡,青年奋力掷出掌心断剑,沈夜凝眉挥剑,却终不能摆脱剑身的桎梏,忙是松了手急急向后退去,却未想身后不知何时赫然立着一具庞然蝎偃,张牙舞爪挡去他退路,一个躲闪不及,却被那断剑剑柄击中腹部,几步踉跄,却逼得沈夜动了真怒,挥袖一掌劈在欲擒住自己的蝎偃身上,却听轰隆一声,藏在蝎偃身上的机关被触发,引起爆破连连,弥埃四起。
耳边轰鸣不断,甚至要牵动了地摇山裂,而谢衣却浑然不觉,只知自己被人用尽了全力的拥在身前,小心翼翼却也执拗着心甘情愿。谢衣眨了眨被风沙吹得发涩的眼,茫然的回抱住青年人僵硬着有些冰凉的身体,触手却惹了一身温暖黏腻。
——你是……谢衣……
——不管你是初七,还是谢衣,对我来说都是一个人,都是我的……师父……
——我……可不可以……留下来,在你身边……
——求你……求求你别,别走……
——师父,师父……我真的……好想你……
耳边似传来谁人不急不缓的脚步声,谢衣缓缓抬头,望向那由尘埃尽处踱来的有如高天孤月一般的身影,看他紧锁了眉头眼里尽是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
“他……究竟是你什么人?”
谢衣张了张嘴,仿佛许久才找回了自己的声音。他静静地望向了沈夜,声线低沉,说的平静却也坚决。
“他是我……独一无二的徒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