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岁寒》醉墨花间

3、第三回

　　第二日，苏静用了一个极其蹩脚的谎话交代了娘亲这么大一笔钱财的来源，她娘亲倒是相信了，可是当苏静提出要搬家的时候，她事事没有主见的娘亲却咬死了牙也绝不松口，一口拒绝干净利落得让苏静侧目。
　　她娘亲伸手摸着女儿有些枯黄的头发，柔弱了半辈子的妇人第一次那么坚决的说：“孩子，我们不能搬家，如果搬家了……你爹回来找不到我们怎么办？”

　　苏静皱眉：“爹？娘亲，你不是说爹仙逝了吗？”
　　她娘亲笑了笑：“我何时说过？只不过说你爹去了我们去不了的地方而已……你爹走时确实是如此对我说的，我怎会……怎么会咒你爹死呢？”说完，她娘亲便用手背擦了擦眼角，背过身去继续打扫房间。

　　……哦，这么说她爹是个失踪人口。
　　不过这个家必须搬，莫说是从未见过面的父亲，哪怕是母亲的娘家亲来接娘回去，也阻挡不了苏静搬家的决心。
　　苏静皱着眉头，那也只好先斩后奏了。

　　“娘亲，听王大娘说，南方来了一批新面便宜得很，我去看看！”苏静给自己挽了一个少年的发式，穿着少年的短褂就出去了，无视她娘亲不赞同的眼光。
　　她自然没有去看什么米面，而是去了门口的百花楼，今日天气还很早，楼子里萧索得很，只有几个小厮和婆子来来回回。
　　苏静换装后便不再刻意装稚气未脱，一双漆黑的眼睛冷冷地盯着别人的时候，能让别人不由自主的打个寒颤。

　　苏静站在后门的地方敲了敲门，便有婆子来应门：“呦？这是哪位小哥？这个儿可不是你这岁数的哥儿可以来的！”
　　苏静笑了笑说：“张嬷嬷，我是静丫头，今个儿周子哥在吗？我家倒是有些事情要劳烦周子哥了！”
　　张嬷嬷惊叫了一声，叫道：“静丫头？你这一打扮倒是看不出来是个小娘子了！周子今日在，我去给你叫一声就是了。”

　　苏静学着少年的样子拱手道谢，从袖袋中找出三枚铜钱递给张嬷嬷，没想到张嬷嬷却是手一缩，爽快干净的回答：“不必了，你那家子我们这些左邻右舍谁不知道？你还是收着自己花用吧，穷人家哪讲究这个！咱们又不是楼子里的那些娘子！”
　　很快的就有个十五六岁的年轻人从楼子里走了出来，两眼大而分明，脸上有些笑纹，眼睛一转便就知道是个机灵人。周子笑嘻嘻的打招呼道：“苏家小娘子，找我什么事儿？”
　　苏静便三下五除二把事情给说了出来，周子一口就答应了，说是三天内就能有回答。苏静便塞了一些铜板给周子当跑腿费，便又去市集买了些米面，甚至还买了一条猪肉，又为娘亲买了一小盒脂粉才开开心心的回去了。

　　解决了这事儿，苏静就觉得心情一下子好了起来，连回去的步伐都轻了许多，心里的小账翻来覆去了几次，满打满算仙娘给的那笔钱都够用了，想到以后不必如此辛苦，苏静笑容就越来越开心，甚至到家的时候，她的脚步都是轻快地。
　　三日后，周子果然带回了好消息，在城南的地方，有人要出售一间小院子，不大，甚至是很小的，但是地段好，足够母女两个居住，价格稍贵，却是在苏静的接受范围内。
　　苏静立刻就拍板了下来。

　　苏静又花了两日将新居整理好，让邻家的婆子帮着忙将娘亲连骗带哄的到了新家，母亲前脚一离开，苏静就立刻将贴身的东西整理打包让脚夫送去新居，大锁一落，完事。
　　搬至新居，按照规矩，要放鞭炮，抬竹竿，抬马桶，可惜苏静家中没有男丁，就只放了串鞭炮意思了一番，直到鞭炮响起周围的小孩儿都来讨喜糖的时候苏静她娘亲还没反应出来是什么情况。
　　“静儿这是？”苏静她娘亲疑惑的看着苏静，转而明白了过来，继而大怒：“你！你……”
　　苏静低着头挨训，所幸她娘亲教养太好，想骂人还找不出什么话来，指着她半天都没有‘你’出个所以然来，想到这里苏静偷偷抿嘴笑了笑。

　　苏静把她娘亲连哄带骗的送进屋里去安置，又去屋里拿了喜糖散给了街坊，才算是安定下来。等到一圈喜糖发完，她慢慢地往回走——现下正是正午时分，走之前为娘亲准备了饭食，现下娘亲应该在午睡，这是她一向的习惯，苏静横竖也没有什么事情不必急着回去，太快回去万一吵醒了她娘就不好了。
　　想到这里，苏静漆黑的眼睛里拂过一抹笑意，转身去菜市买些新鲜的材料，打算回去好好煮一顿饭菜来犒劳自己。

　　说起来，再过几个月就又要进入冬日了，她娘做些小件的娃子鞋子手帕还是可以的，衣服确是无能为力的，苏静对于这些东西向来头疼，往年冬天都是央了别家嬷嬷给做的，今年却是手头宽裕可以找衣坊的娘子们给做一套冬衣了。
　　娘亲素来喜欢浅粉的衣物，可惜自从她嫁妆中的最后一匹料子给苏静做了身新衣后，已经许久没见过娘亲穿浅粉色的衣衫了。
　　给娘买几尺桃粉色的布料吧！
　　想到这里，苏静又回过去往成衣店里走。

　　像他们这种人家，很少会进一次成衣店，但是一件成衣大概是多少铜钱苏静也有底，可是当店家排出一溜儿的桃粉布料的时候，苏浅还是傻了傻眼。
　　“小娘子，你要的桃粉色布料，这些都是极适合小娘子你这年龄的，你不妨好好挑挑。”店家也很是热情，约莫十几匹材料各异颜色深浅不同的桃粉色料子都让伙计抬了出来让苏静挑。
　　苏静伸手摸了摸料子，显然是绢的要更好些，可是绢不耐用，娘亲如果天天做家务的话很快就会坏掉，麻的呢确实要结实些，但是颜色却不如绢柔滑亮丽。

　　还是选……绢吧！
　　反正要做……苏静在心里觉得娘亲一定会更喜欢绢制的冬衣。

　　“麻烦小郎，我就要这料子了。”苏静对伙计说，问清了订银又跟制衣师傅交代了尺寸后，苏静正要回家的时候，门外却进来了一个三十岁的妇人，苏静却是认得的，这是她新家隔壁的王家娘子。
　　她进门并没有注意到苏静，却又在注意到苏静后脸上浮出一些奇异的神色，走上前两步打招呼道：“这可是新搬来的苏家小娘子？”她还未等苏静接口，便接着说：“苏家小娘子恭喜了！刚刚见着你父兄回家去了，小娘子还不快快回家？”

　　父兄？那就是两个男人？
　　苏静神情一凝，她根本就没有父兄！想到这里，她冲王家娘子点了点头：“大恩不言谢！”说罢，就赶忙往家里跑。
　　是的，她用的是跑。

　　他人若是见了女子一路小跑而归，大多会评上一个不甚贞静的评价，但是苏静也顾不得如此许多，只道是赶紧回家才是正理。
　　从集市到家一炷香的路程，被她一刻钟内匆匆赶完，她家的大门虚掩着，苏静只是轻轻一推就推开了。
　　苏静陡然有了一种不好的预感。

　　“娘亲？”苏静轻轻喊了一声，然后随即意识到不该大声说话，却又觉得此时应该去隔壁喊些邻家前来帮忙。她还在犹豫的时候，内里的门却吱呀一声打开了，里头居然走出一个三十来岁的青衣郎君来。
　　他见到苏静，未语先笑：“小娘子回来了？我们还打算四处去寻一寻小娘子呢……”
　　苏静一愣，这青衣郎君气质平所罕见，眉目间神采飞扬又有出尘之意，双眼又有红尘之意，这样一个人若是走在大街上就是被‘看杀’的命。可是这样一个人，又怎么会出现在她家中？

　　苏静又忍不住喊了一声：“娘亲？”
　　“小娘子勿要担心，苏大娘子好得很。”青衣郎君笑吟吟的接口道，接着他摊开手掌，一颗流光四溢的珠子在他手心里熠熠生辉，一层氤氲的宝气映得他手掌越发的修长莹润。“这珠子可是小娘子的？”
　　苏静不想理他，她想去找娘！

　　“若是小娘子答得好，大娘子定然无恙。”那青衣郎君又说。
　　苏静一怔，她见到他背后走来一个人，也是个穿黑衣的少年，不过十五六岁的模样，手里却挟着一个人，长发倾泻，美貌如花，双眼紧闭……不就是她的娘亲吗？

　　“娘……”苏静忍着怒气道：“的确是我的，我是从前头百花楼里的仙娘子相好处得来的！贵人若是要，直接拿去便是了，放了我娘亲。”
　　“无亡，放开。”那青衣郎君轻声说，那黑衣少年应声松开手，让昏迷不醒的苏静娘亲摔在了地上。

　　苏静的眼睛都要红了，如不是这两人一看便知不是普通人绝对是惹不起的，她绝对已经……也是，她才八岁，能做什么？
　　就算是十八岁，二十八岁，她也打不过两个成年男子。
　　“不知两位有何贵干？”苏静问道。

　　青衣郎君眉眼一样，唇一挑，笑得十分俊俏风流，一手搭上苏静的头顶，温和道：“老祖有命，令我等接小娘子上山修行。”
　　“小娘子勿怕，今后小娘子定然是锦衣玉食，贵不可言。”说完，苏静陡然觉得自己无法动弹了，连眨一下眼睛都无能为力，只能看着那青衣郎君将她抱起，那人含笑吩咐道：“无亡，还不为小娘子斩去尘缘？”

　　说完，他调整了一下方向，对着苏静说道：“还请小娘子好好看着。”
　　苏静看着娘亲的方向，对方的声音在她的耳边环绕不去……
　　他说：“修行之人，自当尘缘尽去，才能一心向道，小娘子不必谢我们了……”

　　随着他的话，是娘亲那颗美貌的人头，和她的身体……分离了。
　　骨碌骨碌地，滚到了她的脚边。

　　下方神展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