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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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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毕业了。
说出这三个字的时候,禁不住长长松了口气,终于卸掉了一直以来堆在心上那个沉甸甸的包袱,整个人都轻快了好些,以至于赵朝瞧见我时满目疑惑:“这小子,难道临毕业了枯木逢春老树开花?看这走路也有劲儿了,小眼儿也有神了,哎哟哟,怕不是春心荡漾,青春焕发了吧?”
我笑骂:“滚你妈的,也不知道是谁,一看见老幺就跟老鼠见了猫似的,两腿一软跑都跑不动,就差没跪那儿高喊吾皇万岁了,老子我这是春风得意马蹄疾,一日看尽长安花!”
“得了得了,哥哥嘴笨,不跟你争……”赵朝没耐心同我多说,啧了一声,蹿到他位子上翻箱倒柜的好一通翻腾,半天又神经兮兮地跑回来:“我说老四,这个月还有余粮没,先借兄弟点儿?”
我看他一眼,哼声道:“钱债肉偿。”
“别呀老四,咱哥俩是啥感情,打小儿穿开裆裤一起滚到大的……”赵朝死皮赖脸地贴过来黏住我不放,灼热的呼吸喷得我颈后一阵麻痒,“你两岁时候从床上滚下来哥哥给你垫背,你三岁时候被狗追是哥哥拼命把你救下来自己被咬伤了腿,六岁的时候……”
我赶紧叫停——这家伙一翻起旧账来就是滔滔不绝口若悬河,每次都在关键时候拿出来荼毒我的耳朵,“你怎么又缺钱?”
这回赵朝脸上露出点赧然的神气,左右看看,小声道:“下星期一晓晓生日呢……我说你别打岔,咳,往年都是大伙儿一起吃顿好的,今年咱这就要毕业了不是,不如搞得隆重点儿,中午吃完饭再去唱K……这也是老幺的意思,怎么说我们俩在一块儿之后还没请客呢是不,以前多谢兄弟们照顾了,干脆凑着这回就一块儿……嘿嘿……”
我问:“你打算请哪儿?”
赵朝说了个饭店名儿,又说了个学校附近最上档次的KTV,盛世名人——得,这回我懂了,怪不得要借外债。默默从钱包里头抽出十张毛爷爷扔给他:“三分利,下月还。”
“哎哎哎别介啊老四!虽说这亲兄弟也得明算账,可你好歹给哥哥打个折啊不是……”
我挥挥手:“我去买饭,你再多嘴一句,今儿中午就饿肚子吧。”
赵朝果然识相地闭嘴,直到我走到宿舍楼下,才听他在楼上一声怒喝,惊飞乌鸦无数:“老四!哥哥要三个鸡蛋灌饼,俩鸡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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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一那天赵朝果然带着老幺请客,我们两个宿舍八个人,除了一年前就出国镀金去了的老二都到了——我们学校的宿舍是每两个四人间共用一个阳台,这样两个宿舍就相当于是两个小隔间。大家都是一个班的,平时来往有多,感情不是一般的好,连排序都是混在一块儿排的。隔壁宿舍是二三七八,我们宿舍是一四五六。八个人里头我排老四,跟我一个宿舍的赵朝年纪最大,隔壁的肖晓年纪最小,偏生是这俩人凑做了一对,年前轰轰烈烈出柜的时候差点双双被家里打折了腿;幸而都是自家兄弟,知道了不仅没说什么,还帮着跟他俩家里说情。现在……也就这样了。
这顿饭吃得不赖,质量和价格成正比,菜价贵得十分合理。席间老二还专门打来个越洋电话,免提一开,就听他在那头鼻涕一把泪一把地对老幺肖晓哭诉:“闺女,爹连嫁妆都没来得及备齐就眼睁睁看着你出阁了,嘤嘤嘤你可要记得三朝回门啊不要忘了背井离乡远渡重洋的爹亲啊……小白菜呀那个地里黄呀……苦命的爹呀没了女儿呀……”
“……”我们一群人无不嘴角抽搐,老二本人和他的排序一样二到了家,时不时就抽风地整这么一出,而且这种特质在他去国外后竟还有变本加厉的趋势。
正当我犹豫着该怎样安抚痛嫁女儿万般不舍的老二之时,一旁闷不做声低头吃菜的老三方牧忽然从我手里拿过手机——我直愣愣看着他,一时没反应过来他要干什么,直到那修长的手指在红色的挂机键上轻轻一点,通话结束,又把手机递还给我,削薄的唇微微一张,轻描淡写吐出两个字:“——吃饭。”
——如果非要用一句话形容当时我们六个人的心情,大概就只能说——我和我的小伙伴都惊呆了……
终于赵朝率先反应过来:“来来来吃饭!都吃饭!这个葱烧海参做得不错……”
于是众人纷纷抄筷子,学着方牧那淡定自若的架势继续吃喝——我忍不住又瞄了方牧一眼,心想天底下敢挂老二电话的恐怕也就只有这个天塌下来我自八风不动的家伙了。要知道老二那家伙暴走起来……咳,那就不是听一两句神神叨叨的唠叨这么简单了。
——老二,俗话说得好,冤有头债有主啊,虽然你打的是我的手机,可这挂电话的可不是我啊,善哉善哉阿弥陀佛。
席间又加了两次菜。本着“反正是我的钱不吃白不吃”的想法,这顿饭我从头到尾嘴就没停过,一放下筷子才发觉自己已经撑得站不起来了——左右看看其他几位也差不多,一个个捂着肚子直哎哟——赵朝不是,他是捂着荷包心疼得直哎哟。
老幺饭量最小,早就撂筷子了,现在正捏着根牙签拣果盘里的水果;方牧靠在椅子上玩手机,这个人简直每时每刻都是一样的淡定从容,包括方才把一整条鲟鱼夹进自己盘子里时那表情也严肃得有如指点江山万里一般;唯有老七那个标准的饭桶加吃货还在清扫战场,慢条斯理地掰一块馒头把盘子里的菜汤擦干净再心满意足地扔进嘴里——其实我一直怀疑吃啥菜对他来说完全无差,只要管饱就行,跟喂猪差不多。
“老大,老幺,”在我们几个一番眼神交流之后,老五推了推眼镜,发话了:“今儿个你俩请客吃饭,那唱歌的事就让我们几个包了吧——别说不字儿,甭跟兄弟见外,这还没跟你俩道喜呢,走!就去盛世!勒紧裤腰带过了四年,难得今儿个奢侈一回,咱就奢侈到底了……”
看赵朝一脸恨不能以身相许恨不相逢未嫁时的小表情,老六哼唧哼唧地捂着肚子从老五肩膀上扒过来说:“先别感动啊,盛世就是他家开的。”
“……”顿时不知几双拳头一齐朝老五砸过去:“靠!老子一直以为富二代只有跑车里头能瞧见,闹半天我们这狗窝里头就窝着一个?!!快把他裤腰带扒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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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愧是本市最贵的KTV,果然高端大气上档次。更何况还有老板公子坐在我们中间,大爷似的发号施令:“废话,当然是一人一个麦,非让我扣你工资拿去买新的?饮料啥的通通不要,一人先来一瓶轩尼诗VSOP!”
我们一个个小媳妇儿似的用看着天神般的目光看着老五,老六更是毫不含蓄地上去一个飞扑:“五哥,五爷,你就包养了我吧!我会撒娇会卖萌还会暖床!”
五哥,不,五爷一挥手,大有千里之外取人贞操之势,义正言辞道:“爷不是好那口的人!……先给爷卖个萌来看看,让爷高兴了爷就包了你了!”
于是老六嘤咛一声,迅速以弱柳扶风之态、如一朵临水娇花般,不胜凉风般娇羞地“飘”入了老五怀中——咳,如果他那一米八的身高一百四的体重能“飘”起来的话。
酒拿上来的时候哥几个已经开唱了,我把麦克风搁到一边,边听赵朝荒腔走板地和着肖晓一起唱“今天你要嫁给我”边小口喝酒。我对这玩意儿没什么研究,只知道挺贵,度数不低——喝了没两杯我就有点儿蒙,坐在沙发上都觉得脚底下打飘,伸手胡乱一抓,抓到一个人的衣角,抬头一看,是老三方牧。我还冲他嘿嘿傻笑两声:“老三,你……你别跑,让我靠着歇会儿,头蒙……”
“……”大概我是真的喝醉了,我居然看见方牧伸手扳着我的头,让我枕到了他的大腿上。我一个没忍住,还伸手摸了两下,感叹道:“多少妹妹想摸而不可得,今天就这么让我得手了,嘿嘿嘿,我得多摸两下留念……”
“……”这回没人理我,要不是脑袋底下那触感太过真实,我还以为我是在做梦呢。
对啊,这不是梦,我的梦里头赵朝才不会这样跟老幺搂在一块儿甜甜蜜蜜唱情歌呢。一会儿是什么“就算大雨让整座城市颠倒,我会给你怀抱”,一会儿又是什么“hello baby要抱抱”,我忍不住皱了皱眉,眯起眼仔细看了看头顶上方那张脸:“老三,你怎么……怎么不去唱歌?”
方牧不知在想些什么,居然就这样坐着发呆。我看着他的眼睫毛,忽然有种想要数清楚的冲动——怎么从下往上看都还能那么长那么密那么好看呢,怪不得招女生喜欢。他没说话,我又戳了他一把,带着点醉意撑起身来——虽然刚坐起身时头猛地“嗡”了一下,还有些疼,但我好歹还是坐起来了:“——来,不唱歌就再陪兄弟喝两杯!”
暗沉的灯光,走调的歌声,入口辛辣又勾人的白酒……眼前朦胧模糊地晃成一片,我借着醉意半个身子都趴在方牧身上,一条胳膊勾着他脖子,稀里糊涂地说些什么话,但也只是过一遍大脑就忘了。不知是第几次带笑地转头对他耳语:“你看赵朝盯着肖晓那小眼神儿,啧啧啧,待会儿我们一走啊,保不齐就要化身为狼了……”
这一次,方牧终于给了点回应——他淡淡喝了口酒,一双眼凉凉地向我瞥过来:“杜晨,你不看他,怎么知道他在看他?”
我忽然一个激灵,浑身一抖,不敢置信地看向方牧——像是炎炎夏日里头却一下子被人扔进了冰窖,猛地一下,酒就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