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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 1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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剑,是月下细长无鞘的剑,剑身平平,带着一丝水色,如同这世上最纯粹静谧的水,亘古无波无澜,能照出人心底那些细微而又难以企及的梦。
雪,是月下无风自落的雪,白得让人怀疑,落地沙沙,奏起人间最微妙细软的乐曲,似耳边女子的私语,撩起的,又是谁人的心帘?
古月泓的眼便随着这月下飞雪转了大半夜,手里的剑拿得稳稳当当,壶里的酒干干净净。古月泓喜欢看雪,似是从他一出生开始便没认真看过一次雪一般。天山上终年有雪,他曾对着雪问师父,什么是生命。
师父说,生命就是雪,一片片雪花便是众生,雪花会落地成泥,而雪却是永远。古月泓眼中亮起了一阵期盼,他喜欢永远这两个字。
古月泓舔干净了杯里残存的一丝薄酒,他本不该想这么多的。自己生来便是一柄剑,一柄杀人的剑,又何必想这么多。从他拿起这把剑开始,他的生命的雪花便定格了,从他被她在塞外带回来那一刻起——
那日的天山还是这般样子,大雪没个停的下,日色苍茫,宛若是人间那些最美的美好,在这鹅毛大雪下,显得那般难以触及,远在天涯。
四下茫茫,天地间的所有人便只有一个男人,一个女人,一个小孩,还有一只提着剑追逐在后的恶魔。恶魔是古月泓所能想象出的对那人最仁慈的称呼。那个男人背着小孩,拉着女人,一步一步地往前跑,没有方向的跑,那个恶魔就在后面,提着剑,一步步的跟着。他并不追上他们,总是保持着一段若即若离的距离,他们快他就快,他们慢他就慢,他们停他就停。
那个小孩就是十五年前的古月泓,直到今日古月泓似乎仍旧能嗅到追杀自己父母的那个人剑上所散发出的浓厚的血腥味。最后那人并未杀他的父母,或者说是没有亲手杀,他从江南一直追他们到天上,最后古月泓的父母是不堪那人穷追,自尽而亡。
古月泓知道,其实那比挨上一剑后身亡要痛苦得多。因为这世上最痛苦的事情往往不是死亡,而是明知死亡就在身后无法摆脱的亡命奔逃。
当然,这感觉年幼的古月泓自然不会感受到,那时的他只知道冷,钻入骨子里的冷,如附骨之疽,驱之不能。他本能的往娘的怀里钻啊钻啊,钻到的却只是渐渐冷去的身体。
他是在另一个怀里得到温暖的,一个与他差不多大却暖的多的身体,身上有着狐裘毛,暖得让人心醉,他抬头,迎上的是一双凤凰一般的眼睛,就是他在家中常见到的凤凰,眼角向上划出一个小小的勾,那一勾,便似能勾走人的心。
从那以后,在他古月泓的字典里,上官彩韵便是最美的形容词。
“从今以后,你就是我的师弟了。”他来到天山后第二日,上官彩韵便指着他的鼻子这么雄纠纠气昂昂的说,好似当了他的师姐便有了天大的特权一般。上官彩韵就是他师父上官离的女儿。而上官离,就是天山的第八任掌门。
他所在的这个门派就叫天山,毫不修饰,就如武当就叫武当,峨眉就叫峨眉一般,没有什么理由。那时的江湖提起天山,脸上必是又惊又怕,无论□□白道提起来,都要回避着说话。因为天山的存在似乎并不受“黑白”二字的约束,也不曾受中原所谓江湖道义,条条框框的管辖,天山按着自己的行为做事。
天山的弟子杀人,他们似乎觉得杀人就是天经地义。虽然天山在塞外,可中原遍地都有天山弟子的影子。有贪官污吏的,杀;有恃强凌弱的,杀;有滥杀无辜的,杀。天山的勾魂簿上有某县的县令,有某处的名商大贾,有街头恶霸。
那些人被杀还可以理解,为民除害,本是名门正派之人所为之事。可除了这些,生死簿上还有——河南无影腿赵框,湖北聚义堂堂主刘三爷,丐帮八袋长老马原亮······江湖上声名显赫如马原亮竟也会遭天山的暗杀,这也是天山由此与江湖诸多门派结仇的原因。不过由于天山远在塞外,弟子又藏于闹市之中,倒也无事。丐帮帮主张巧得知马原亮被杀后只说了一句话:江湖不适合天山。
是以天山虽初立于世,却自出生那一日起便声名远扬,江湖上人称他们为“天山无常”。天山从来不叫自己为天山派,因为天山除了掌门,其余的弟子只要到了一定时候,便要离开天山,至于是什么时候,古月泓也不知道。不过听上官彩韵说,是要通过一个叫天山劫的,什么是天山劫,那就更不知道了。
“谁人比天定生死,
大雪一剑自天山。”
古月泓盯着这副刻在立雪堂中两根柱子上的对联出神。师父告诉过他,这是天山的创派祖师以一柄木剑写就。十四个字,字字入木数寸,切口虽生硬,却非是劲力不足,而是那祖师的剑意便是如此,直来直去,毫无妥协。这对联也是天山的立派根本——自比于天,天公可定人生死,那么天山便也来比天定生死。
杀该杀之人。
江湖上的人说的天山杀人没有准则,有滥杀之嫌,而天山弟子得到的准则便就这五个字——杀该杀之人。
古月泓没杀过人,至少目前没有。他是要杀人的,他看了一眼手里的那柄剑,剑上刻着“蓝一鸣”三个字。蓝一鸣是谁他并不认识,只是他知道,这个人活不过明日,因为明日他就要以这把剑杀他。
这是师父的意思,古月泓问过师父,生命不是很高贵么,为什么要杀人。
师父说,有的人配不上生命这两个字,该杀,天山就是要杀该杀之人。
“叮。”一声微弱的脆响破门而入,声音很小,不过剑头一吷,然古月泓却听得真切,这也是他修习天山独门心法“静夜思”所致,无论身外如何沸反,心中总有明月高悬,静谧如思。
古月泓听出那是一把细小的匕首划开门闩的声音,匕首应该很锋利,约莫一掌半长,薄若纸,虽薄却无韧性,一触即碎,如同塞上寒冰。古月泓嘴角荡开一抹笑意,以掌风击灭蜡烛,闭目佯睡,一手却缓缓握紧剑柄。
古月泓可以听见那轻微的脚步声,来人为了消声,没有穿鞋,走在地上沙沙响,宛若细雪坠地。
十步,九步,八步······
古月泓在心中默念着来人距离自己所坐之处的距离。
四步,三步。
两步!
疾风乍起,匕首划破空气的声音清晰入耳,古月泓的眼睛在数完“三步”时已然睁开,左手手腕一翻,长剑的剑尖抵在那柄匕首的柄处。这一招“击其弱”是天山剑法中极其险要的一式,险要却精妙,世事往往如此。
古月泓没给对手喘息的机会,左手脱剑,一指虚空点往身侧,同时身子立起,右手反握长剑,往身前一划,剑势快而凝厚,宛若在水中拖动一般,声若龙吟。
“游龙击?”那个握着匕首的人身形一颤,随即点亮身侧的灯,霎时映出匕首主人的形容来。竟是一个女子,她怔怔看着面前古月泓的剑,平静若水的剑面倒映出一双同样秋水般的眼眸,不过这不是一泓平静的水,这是一谭被撩拨的潭水,漾着涟漪。
“古,月,泓!”上官彩韵对古月泓怒目而视,一只拳头攥得紧紧的,嗔怒“你耍我,你,骗人,你,你装睡,你,你······”
古月泓看着上官彩韵生气的样子,只觉这比之她平日在正式场合中出落的娴雅柔媚又多出一分可爱贴切,上官彩韵平时可不是这般任性赌气的样子,她是众人眼中的大家闺秀,既有沉鱼落雁之貌,又有咏絮之才。
上官彩韵见古月泓半晌没说话只是盯着自己,不由两颊生晕,夜色一般深的睫毛一扇,抬眼瞥了一眼古月泓,忽的嫣然一笑,更添姿色,当真是娇艳不可方物,她点了一下古月泓的鼻子道:“哎哎哎,你看什么看,口水都要流出来了,你看,真的流出来了哎。”
古月泓下意识的摸了一把嘴角,果真是湿湿的,是刚刚没舔干净的酒漏在了外面,他擦了擦嘴道:“这么晚了,怎么还没睡,师父知道了又要骂你。”
上官彩韵横了他一眼,怪声怪气道:“不知道是谁这么晚不睡,在这走来走去,走来走去,走得人都睡不着呢。别拿我爹来压我,这套早不管用了。”
古月泓不可置否的一笑,自己常常这般彻夜不睡,上官彩韵是常来陪他的,话也不多,就是陪他喝酒,看雪,偶尔岔上两句不着边际的话,开开玩笑,喝完酒她就迷迷糊糊在桌上睡去,而他会接着看雪,偶尔也看看她。她也是常为这是被她爹爹训斥。不过那都是两年前的故事了,在古月泓上天山峰顶修习之前。
是啊,两年了,两年的时间足以酿好一坛美酒,一坛上好的女儿红。
“你明天就要去杀人了。”上官彩韵的言语平平,是让人琢磨不透味道的平平。
“你的破冰十三式还要练练,出手还不快,你的霜刃不允许你第二次出手。”古月泓没有正面回应她。
上官彩韵微微一笑,齿若编贝,她看着古月泓的眼睛,想从里面寻觅出一丝悲伤,让自己来抚慰,而那双眼也盯着自己,没有悲哀,只有暖,暖得足以让她觉得赤着的脚下升起一团热火。
“喝酒么,一起喝。”上官彩韵明眸一转,从怀里掏出一坛封了口的酒。
“自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