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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解连环(上) ...

  •   蹄声纷杂,两匹马一前一后驰骋在原上,奔向正在落山的夕阳。
      跑在前方的一匹马通体雪白,马上乘客二十几岁年纪,着一身亮银色劲装,玉冠束发,年轻的面孔俊美非常;身后的黑马背上,一身穿红衫的少女稳稳而坐,口中不住叱马,秀丽的眉目间飞扬着女子少见的英气。
      “兮律律~”
      马匹转过山坳的瞬间,白马上的青年勒马立定,回眸笑道:“怎样,我赢了!”然而话音未落,青年的笑容已僵在唇角:身后追来的马上空空如也,哪里有半个人影?微一怔神间,已听前方笑声响起,有若银铃:“你只说先到者为胜,可没说人先到还是马先到啊!”
      青年转回头,正对上少女含笑的容颜。那笑容几分得意几分调皮,春日阳光般明快:“我先到的哦,可别赖皮。”
      微微苦笑,银装青年从马背上跃下,含着几分无奈道:“还敢说我赖皮,咱们可是说好了赛马来着,这样也算?”
      少女斜睨了他一眼:“输了就是输了,哪里这么多废话。不服的话我们比剑看看?”
      银装青年连连摇手:“我被你打得怕了,可不想再浪费一件新袍子。你是风凌剑神的唯一传人,这剑法还用比么?比马你耍赖,比文章诗酒你又不肯,这便宜都叫你占尽了。”
      红衫少女秀眉一扬,笑道:“是你说比什么都依我的,怎么能怪到我头上?孟轻尘啊孟轻尘,男子汉大丈夫输了尽找借口可不是什么好习惯啊。”
      名唤孟轻尘的青年忍不住笑道:“那时候我怎么会想到你居然是剑神的弟子?一个大男人总不能欺负女孩子啊。我又不知道你就是江湖上大名鼎鼎的女侠连环,话难免说的满了点。”顿了一顿,抿嘴道:“不过,堂堂剑神的弟子,名满江湖的第一少女剑客居然会被流氓当街调戏,换了是谁也想不到吧?”
      连环白了他一眼,想要板起面孔,却终于忍不住咯咯地笑了起来。
      孟轻尘看着少女因笑意而嫣红的双颊,微笑道:“那时候我还真的以为你是个柔弱女子,紧着想要英雄救美,寻思着兴许有段风流韵事。谁知我一转进那条小巷,就看到刚刚一脸恐惧委屈的小姑娘正把那三大五粗的家伙按在地上当沙包打。那一刻我真的不知道该怎样反应才好了。”
      连环笑得喘不过气来:“之后呢,我就看到一个自不量力的家伙义愤填膺地走过来,掀眉瞪眼的说‘何方女贼,竟敢在天子脚下公然□□行劫,你眼中还有王法吗?’哈哈,那时你的样子真真笑死我了。”
      孟轻尘摇头道:“那时真是太自不量力。枉我还以为修习了这么多年武功怎么说都应该不错,谁知遇到真正高手竟成了花拳绣腿。可怜我一件新作的袍子就这样被你给废了。不过先说好,不是武功的话,骑射诗酒我可都不怕你。”
      连环挑眉道:“刚刚比马你还不是输了?在这里胡吹什么大气。”
      孟轻尘皱眉道:“那是你赖皮。我们比的是马术,又不是轻功,你自己说说,单比马的话你跑不跑得过我?”
      连环吐了吐舌头,道:“算你赢了还不成吗?”顿了顿又笑道:“这样也好,你一次都没赢过我的话,我走了恐怕你会郁闷一辈子。”
      仿佛突然间被刺了一下,眼中残存的笑意刹那间消失无踪,银装青年身子一震,失声道:“走?”
      红衫少女看着他瞬间阴郁的脸色,荡漾在脸上的笑容不由得也慢慢敛了下去:“我不是和你说过,我是来京城办事的么?事情办完了自然就要走了。我总不可能一辈子留在这里。”
      孟轻尘一径地沉默着,神色不住的变化。那一双暗黑的眸子中波涛汹涌的交错着诸般情绪,似乎在极力压抑着什么。许久方道:“京城不好么?”
      “好。”连环点点头,转过头将目光投向已经落下的夕阳。金黄色的光晕照在少女明艳如火的面颊上,仿佛神话中最美的圣光:“京城这里很美,很富裕,有很多有意思的事情。而且还有……像你们这样的人。”
      “那你为什么不留下?”银装的青年快速接口,神色中有着掩饰不住的迫切:“留在这里,我们每天一起赛马,喝酒,我教你读书写字,你教我练武,这样不好么?”
      红衫少女没有看他,目光中一刹那有着十分复杂的光芒流转,却在转眼间消失无踪:“这里真的很好,可是……好的东西却并不一定适合我。轻尘,你应该是了解我的。我不可能永远呆在一个地方。像我这样的人或许是注定了要漂泊的。”不待青年开口,她微笑道:“你没有出去过,所以你永远不可能知道。你不知道大漠的落日有多么绮丽,不知道江南的烟雨有多么迷人;你不知道塞外的苍鹰原来是那样的刚劲,不知道草原的小鹿有多么矫健;你没有试过在森林里游玩,没有试过在湖上泛舟。所以,你永远也不会知道我多么热爱那些东西。况且我答应过师父,要替他走遍这个世界,用他传给我的剑去拯救更多的人,去避免更多的牺牲。”转回头,她望向孟轻尘的目光分外复杂,似乎有很多说不出口的话藏在里面:“所以我不可能留下。就如你不可能离开一样。”

      天已黑尽。
      孟轻尘坐在马背上,静静地望着少女离去的方向,身体僵硬犹如雕像。苍茫的暮霭中再也看不见那飞扬的身影,只有风轻轻的吹拂着,掀起他的衣袂。
      许久之后,两个人影从山后转出,慢慢走近,在他马前单膝跪下。
      “九爷,该回去了。”
      银装的青年仿佛没有听见一般,仍是望着远方不语,竟似已痴了。
      等了良久,其中一个人影又道:“九爷,今儿且先回去吧。若爷真的喜欢那个女子,明儿把她收进府里便是。就算是以她的出身不能做王妃,当个侧妃什么的也不致委屈了她。”
      终于对这句话有了反应,垂目瞟了一眼跪着的手下,又转头看看一片空茫的远方,一丝苦笑慢慢泛上青年的唇角。握紧缰绳,孟轻尘仿佛自言自语般道:“我本来也想,等到我告诉她我的身分再向她提亲……我还未娶亲,请她做王妃或许她也会肯的……但今日看来……”自嘲的摇摇头,说了声“走吧”,青年一抖缰绳,向着无边的暮色中奔了过去。

      月到中天,凝碧湖沉沉的波光上跃动着淡淡金芒。湖心一座小小凉亭中,一人凌风独立,白衣如雪,淡淡月光抚上那清华眉目,如玉般的温润高洁。随着十指微动,沉郁的曲声从他口边玉箫中辗转而出,声声呜咽,几断人肠。
      连环站在湖边静聆许久,足尖一点,红衫如浴火凤凰般在风中展开,掠过水中月影,轻轻落于亭中。
      箫声几许转折,渐归沉寂。白衣青年放下口边玉箫,温柔的笑容如春水般漾上眉梢眼角:“你迟了。”
      连环面色平静,目光中却波澜隐隐:“今日在外面多玩了一会儿。”
      白衣青年微微一顿,举步上前,伸臂将她搂入怀中:“以后不要这样,我……不喜欢。”
      连环向后退了一步,挣开他的怀抱,冷冷道:“不是你要我去的么?
      闻言身子一僵,旋即却慢慢平静,白衣青年望着她的眼睛,慢慢道:“你生我的气了?”
      叹了一口气,红衫少女转过身去,低声道:“没有。”
      白衣青年唇边渐渐泛出一抹惨淡的笑意,衬得他如玉的脸一片死寂的苍白:“你气我原是应该的。但是环儿,我心中更不好过。没有人能容忍自己心爱的女子和他人在一起,我也不例外。但是……我不得不这么做。”
      “我知道。”垂在身边的手指慢慢紧握成拳,连环低声回答:“这些……我都知道的。”
      白衣青年走到她身旁和她并肩而立,将目光投向当空的月亮。凄迷的月光映入他的眼眸,折射出一层朦胧的云雾,缥缈深重:“我必须除掉孟轻尘,不管是为了什么理由。无论是为了我自己的野心还是我们的幸福,我必须除掉他。”
      连环沉默许久,终于道:“但他……毕竟是你的弟弟。”
      “呵呵,弟弟?”一声冷笑,白衣青年蓦地抓住她的手,用力拉到自己胸口上:“环儿,你忘了么?你忘了你见到我时是怎样的一种情状了么?他是我弟弟?那么那个时候,他有没有想过我是他哥哥?”
      手心接触到微泛着凉意的丝衣,连环的身子忽然间止不住地微微颤抖。朦胧之间,那洁白的衣衫上仿佛有着红色忽然泛出,逐渐的扩大到青年的整个胸口。
      怎能忘记呢,那惨烈到惊心的场面,即使是见惯了江湖中腥风血雨的她现在想起,仍是觉的心中冰冷。

      满地的鲜血中七横八竖的卧着几十具尸骸,有的被拦腰斩断,有的四肢不全,死状之惨烈,在她行走江湖的岁月中还是第一次看见。
      俯下身子察看脚边的尸首,少女秀丽的眉目间有着难掩的惊骇:从尸体服饰上看来,很明显的是两方人马互斗。一队人身上穿的是再普通不过的富家家丁服饰,人数较少;另一群人身穿黑色夜行服,蒙面的黑巾下面孔竟像是被刀生生削平了去,只余粉红色肌肉。尽管见惯了生死奇事,这样狰狞的面孔仍是让她生生打了个寒噤。然而更令人吃惊的是。看似平庸的家丁的尸体人数竟然仅为黑衣人的一半左右!竟似是这群人以少敌多,拼了个同归于尽的样子!
      “……啊……”
      一片寂静的林中,忽然有一丝轻微的呻吟响起。那声音轻得仿佛树叶被风吹动的声响,听在连环耳中却仿若惊雷。未及回身,红衫少女足尖一点,整个人如飞鸟般向后掠出,瞬间抢到发出声音那人的身旁。看清的刹那,她的心中重重一撞,迅速俯下身去。
      发出声音的是一个二十几岁的青年,双目紧闭,脸色惨白如纸。一袭洁白的丝衣被大片的血迹染成黑红色,看上去有一种惊心动魄的残酷诡异。一个家丁模样的人扑在他的身上,用身体为他挡住了刺向心脏的钢刀,然而那一刀劲力极大,竟是透过那人的身体刺入了青年的胸口。在离他们不远的地方,一个黑衣人的尸体仰面躺在地上,心口处插着一把掷出的匕首。
      迅速点了青年伤口周围的穴道,连环不禁蹙起了眉头。那刀离要害仅仅一寸的距离,稍稍处理不慎,立时就会要了他的命,但若不拔出来,血流不止也是难活。她行走江湖未久,一时之间不能拿定主意。正犹豫间,那青年身体微微一动,眼睛竟缓缓睁了开来。
      四目交投的一瞬,连环忽然怔住了。由于痛楚,青年俊秀的面容是苍白而扭曲的,但那一双眼睛却深沉平静的仿若暗夜中的大海一般,没有一丝脆弱和恐惧。静静地望着她,青年开口,声音极其微弱:“……你……是什么人?”在他开口的同时,刚刚略缓的血流疯狂的从刀伤处流出,瞬间在已是一片黑色的衣服上蔓延开来。
      连环一惊,迅速在伤口周围又点了几指,细细查看之后皱眉道:“你的伤口必须马上处理。要把刀拔出来才行。”
      青年望着她的目光渐渐有些涣散,但口中吐出的微弱声音仍是道:“……你是……”
      “我叫连环。”顾不上再看青年的脸色,少女的手飞快地撕开了刀口周围的衣服,那巨大的伤口暴露在空气中,狰狞可怖。握紧刀把,连环从衣袋中取出一片雪参塞入青年紧咬的牙关中:“忍着点。我要拔了。”
      白衣青年目光紧紧锁在她的脸上,带着疑虑与考量。然而他所看到的面孔上没有一丝恶意的神色,有的仅仅是悲悯与关切。此时此刻看在眼中,这素未谋面的少女竟是如此熟悉,如此温暖。
      缓缓放松了身子,青年闭上眼睛,默默的点了点头。几在同一瞬间,连环将银牙一咬,纤手用力,迅速将那把钢刀抽了出来。
      鲜血四溅,喷在少女鲜红的衣服上。白衣青年身子一挺,喉中迸出一声模糊的呻吟,晕了过去。

      睁开眼睛的时候,触目所及是一张微有憔悴的容颜。
      美丽的红衣少女伏在枕边静静地睡着,长长的睫毛在脸上打下一片阴影。
      青年微微动了动身子,立时感到一股撕裂般的痛楚从胸中传来,不及忍耐,一声轻轻的呻吟已经从口中迸出,瞬间将少女惊醒。
      “你终于醒了。”霎那间绽放在少女面颊上的笑容宛若朝霞,美的令人心悸:“我都以为你醒不过来了呢。”
      他望着少女的面容,模糊的记着昏迷前那充满关切与悲悯的表情:“……是你救了我?”
      “嗯。”转身去拿火炉上温着的汤药,连环笑答:“你运气真的很好,要不是我手中恰好有师父给的伤药,神仙也救不了你。”
      “你是……”他望着那忙碌的红衣身影,心中几分迷惘。
      “我叫连环。”将药汤捧到他的枕边,红衣少女微笑道:“就是九连环的那个连环。”
      清愁不断,问何人,会解连环?
      下意识的张口咽下送到唇边的汤药,他在心中不断自问。为什么呢?为什么自己心中竟完全没有防备?就算她救了他,也可能是一场精心设计的阴谋;就算自己的生命掌握在她手中,也可能她要的是更加重要的东西。从小在勾心斗角中长大,他已经习惯了这样去想。可是为什么呢?他竟然完全提不起心绪去防备,去算计,反而感到无比的温暖踏实。
      这种温暖的心情,即使是在母亲的身边时也从未感受到。可是现在他却真切的感到轻松与安详,毫无理由。
      看着青年一口一口喝完药汤,连环收拾了碗筷,重新坐回床边:“这药是师父留下的,传说有起死回生的功能。”顿了一顿,她望进青年的眼睛,声调忽然变得冷锐:“现在请你告诉我,你是什么人,又为什么被人追杀?你手下的死士功夫似乎不错,是从哪里招揽来的?”
      心中一冷,淡淡的笑意染上青年的唇角,锋锐冷漠:“你会不知道么?不要告诉我在救我之前你根本不知道我是什么人,这个谎话未免太过蹩脚。”
      “谎话?”红衣少女秀眉一轩,冷笑道:“你有什么值得我说谎话?”
      青年仍是带着淡淡的笑意,道:“那又怎样?难道你要我相信你救我只是因为路见不平?并且不惜把那么珍贵的药品用到我身上?”
      “是又怎么样?”连环望着他的脸,神色平静中带着隐隐的傲意:“药品再珍贵也不过是药品,我还不至于吝惜这么点东西。”
      “当然不必吝惜。姑娘所求的只怕是比着药物更珍贵的东西吧?”意识到自己的声调中含着浓浓的嘲讽,青年心中不禁一凛。自己是怎么了?明知道这个时候不应该去撩拨,这样的话语还是忍不住冲口而出。这么多年以来,自己不是应该已经习惯了用温文的面具去面对所有的人么?为何一旦面对她,自己竟然连最基本的情绪控制都做不到了?
      “你……”忍不住心头火起,连环冷笑道:“你有什么东西值得我去求的?除了现在这副重伤的身子,你根本连一个铜板都没有!就算把你卖掉,也根本换不回我的药钱。这样的你还在我面前骄傲什么?”
      一瞬间,青年几乎能感到头上的青筋暴起。将他说得这么一文不值么?从小到大,即使是在那段不得宠的岁月中,也从来不曾有人敢对他这样说话!挣扎着想要起身,却被胸口的剧痛阻止了身形。青年脸色苍白,口气确实坚定而骄傲的:“即使如此,在下就告辞了。姑娘的药费来日定将十倍奉还。”
      连环一惊,抢到跟前将他按住,毫不意外地看见又有血迹从洁白的绷带上扩散开来。叹了口气点了青年的穴道,红衣少女熟练的处理着伤口,略含无奈地看着青年沁着冷汗却依然骄傲平静的面孔:“脾气还真大呢。我只是问问你的身世,又没有要赶你走。你的伤需要好好将养。暂时不要乱动,不喜欢的话,我不再问就是了。反正我从来也没有打算深究。”
      一怔之下,青年望着她坦荡的容颜,迟疑道:“……你……不担心我不是好人么?”
      连环将绷带重新扎好,淡然道:“不是又怎么样?生命都是一样的,没理由坏人就没有生存的资格。不过……”顿了一顿,她深深望进青年深邃朦胧的眸子,语气平静却带着森然的冷意:“若是救了你的命日后会害死更多的人,我自会承担责任,亲手杀了你。”
      迎上少女清澈见底的目光,青年忽然觉得心中一片明朗。是的,他明白了,明白为什么自己会在她身边感到心安,明白为什么听到她质问的话时,心中感到失望与嘲讽。那不过是因为她的眼睛,那水晶一般的双目之中没有朦胧,没有算计,有的只是最纯粹的真诚,善良。那样单纯又那样美丽的目光,在他疲惫复杂的一生中从未有过。所以,他才会放心让她替自己拔刀,才会放心喝下她给的药,才会在一个一面之缘的人面前没有防备没有提防。唇边的笑意逐渐变得温暖,他轻声道:“孟重楼。”
      怔怔地看着笑意从唇边扩大到青年的眉梢眼角,连环听到那低沉的声音响起,温柔如梦:“我说,我叫孟重楼。——临国的七皇子,孟重楼。”

      沉浸在回忆之中,连环只觉心中和身上都止不住地发冷。忽然一双手臂带着熟悉的温度轻轻环了上来,带着无法言喻的温度。闭上双眼,红衣少女轻轻靠进那温暖的怀抱之中,心中几许温柔几许心痛。
      其实在爱上他时,真的不曾想过会如此困难。
      她知道他是临国的皇子,知道他虽为庶出却才华横溢,知道如玉般温和谦恭的他是皇位竞争的佼佼者,知道他与另外一位皇位候选人,九皇子孟轻尘明争暗斗,势如水火。却从未想过有一天,她自己也会介入到这种争斗之中。
      在经历过朝夕相处,相濡以沫的生活;在经历过并肩携手,红尘做伴的快乐;在经历过共同患难,千里逃杀的艰辛,即使明知在他心中爱情永远无法代替野心,即使知道一旦介入就是腥风血雨再难回首,即使知道他们面对的必然结局,她却无法抽身。
      或许因为恋上了那春水般的双眸映着自己时的专注,或许因为震撼于回京路上那一次比一次残酷的伏击刺杀,或许因为心痛于深夜里写折子时那悄然蹙起的眉峰。
      总之,在最严酷的一次刺杀之后,他面对她因为以一敌多不慎受伤的手臂,平静而冷酷地说出“环儿,帮我除掉他”时,她默然无语。
      孟轻尘并不知道,原来那看似偶然的邂逅,看似毫无机心的交往,都是一场精心策划的阴谋。那是她依照孟重楼的计划,刻意创造出相识的机会,吸引其他的兴趣,让他的目光逐渐为自己驻留。
      孟重楼肯定地说,轻尘一定会爱上她。因为他了解自己弟弟的性格,更因为对于他们这个世界的人来说,她是那样的特别,那样的与众不同,那样的洒脱飞扬。见惯了勾心斗角,习惯了虚伪阿谀的他们,决不能抗拒这样一份纯粹,这样一份自由。
      她虽不自信却依然照办。
      她相信孟重楼。他既然说她可以,她就一定可以。似乎从相知的一刻起,她就清楚眼前这个看似温润无害的青年其实心中满是思虑,似乎天下万事莫不在他掌握之中。他所说出的话从来不会有错,他所做的事一定会有绝对的把握。
      有时候她会不自禁的想,或许这样一个男子真的是天生的王者,没有任何人能够像他那样洞悉人心的弱点,然后利用的决然果断。
      果然,就像孟重楼所预计的那样,孟轻尘爱上了她,逐渐走入他们所布下的网。然后一步一步地走向最后,走向他们要的结果。
      但就在最后的时间,她却忽然觉得迷惘。
      在真正认识孟轻尘之前,她并不觉得自己做错了,她所面对的不过是一个为了皇位不惜杀死自己兄长的人,不过是一个冷血残酷不择手段的人。那么,既然如此,即使是害了他也不见得有什么愧疚,也不见得就是错了。
      但是,他却不是如她所想的那样。
      这些日子相处的点点滴滴在心中想起,无不告诉她孟轻尘并非一个冷酷残酷的人,也绝非冷血无心的野心家。甚至比之孟重楼,他更加单纯,更加侠气,更加善良。有些时候她会在心中自问,那些日子所经历的杀戮惊险,真的是他做的么?像他那样的一个人,是否真的能够做出那样的事情来呢?如果并不是他,那么这些日子自己做的又算什么,是否是为了一己的爱恋去陷害一个本来无辜的人,是否自己做的也不过是政治之中的卑鄙伎俩?
      但是……却没有结果。
      身陷在这样的泥潭中,她已然看不清晰。她不知道究竟她所做的事对是错,不知道究竟那两个男子谁对谁错。
      “就快结束了……等这件事一过,我就可以真正的走向我的理想,真正的保护你。”孟重楼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带着难得的脆弱与颤抖:“我知道我很自私。环儿……请你原谅我,请你……原谅我……”
      他并没有说出要她原谅什么,可她的心里却是清楚的。
      轻轻伸出手臂环住他的腰,她在心中默默地对自己说,就再放纵这一次吧,就帮他把这件事情做完吧,就让她最后一次在这个怀中忘了自己的追求自己的原则。
      “……你会是个好皇帝的。”轻轻地,她听到自己的声音飘入无边的夜色:“所以……不必向我说对不起,按照自己的路走下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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