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枝玉叶》腊月生

14、坝上游舒兰遇贵人

　　舒兰和乌珍同坐一辆马车跟在队伍后头，远远看见最前头圣上乘坐的马车在众侍卫阿哥的拥护下徐徐前行。乌珍听见街上热闹异常，干脆掀开轿帘，伸头张望，笑道：“舒兰你快过来瞧，今儿个街上人真多，比那日我们出宫还热闹。”舒兰笑道：“快别提那日的事了！还嫌祸闯得不够大吗？”边说着边忍不住悄悄掀开帘子一角探头张望。
　　马车一路颠簸，不久便出了京郊。舒兰偶觉头晕不适，似是想吐又吐不出的感觉。乌珍见了，连忙道：“定是晕车了，幸好表哥昨日差人送来一盒腌梅子，快含一颗在嘴里。”说着便利落地从身边食盒里拿出一个磁碟，用签子拈了一颗让舒兰含着。又笑道：“看我服侍人还像样子吧，比你的阿岱如何？”舒兰笑道：“很好。”正说笑间，听见车外一阵急速马蹄点地之声，又有一阵爽亮笑声。不是别人，正是娜仁。
　　乌珍嫉羡道：“哼！偏生是她爱出风头，有马车不坐猴在马上，显摆给谁瞧呢！”舒兰往外一看，只见娜仁格格身着靛蓝色旗装，明目皓齿，英姿飒爽。便笑道：“娜仁妹妹定是在京城呆得闷极了。”乌珍轻哼道：“你瞧着吧，等到了围场，我便找她好好比试一场。我的马上功夫也是数一数二的。”舒兰正要劝姐姐别那般冲动，只听帘外一男声：“两位表妹在聊什么呀？”
　　“原来是表哥。我正在向姐姐请教骑马拉弓呢。”舒兰笑着对帘外道。胤禟哈哈笑道：“这马上功夫可不是嘴上说说，得实打实的练习。等到了围场我来教你，如何？”舒兰笑道：“那敢情好。只怕到了围场表哥要随驾左右，不得空。”胤禟低头轻声道：“你放心。我一得空就来陪你骑马，可好？”舒兰红了脸，轻轻点了点头。可巧前头有人回报：“启禀九阿哥，皇上唤您前去。”胤禟挥挥手：“知道了。你先去吧。”又对舒兰柔声道：“皇阿玛唤我，我先去了。若是晕得厉害，千万记得传太医，可别耽搁了。”舒兰轻笑道：“知道了。你快去吧。”胤禟这才挥了挥马鞭，快马朝圣上乘坐的马车奔去。
　　车队一路颠簸，行了两日，终于到了木兰围场。圣驾在行宫收拾安置。

　　真不愧是坝上草原风光秀美，山青水绿，水草丰美，牛羊成群。舒兰头一回瞧见这草原风光，竟忘却了路途辛劳，不禁看呆了，忍不住喃喃道：“莫道江南风光好，塞上景色也宜人。”
　　正发着呆，只听身后素云上前回道：“格格，屋子给您收拾好了，快进屋歇歇脚吧。”舒兰这才觉有些乏力，便由素云搀扶着回了行宫。
　　素云先舀水给舒兰洗脸净手，又笑道：“格格的辫子散了，奴婢给您收拾一下。”舒兰坐到铜镜前笑道：“可不是嘛，这一路颠簸的人脑袋发胀。幸而这便景色极美，也算值当了。”素云一边帮舒兰盘头发，一边笑道：“这回奴婢可算托了格格的福，也来这边开开眼。”舒兰笑道：“知道你在宫里早闷了，这回便带你出来逛逛。一来也让你这小丫头历练历练。二来阿岱到底年长老练，留在姑妈身边我也好放心。”素云笑道：“奴婢不敢跟阿岱姐姐比，只要跟着格格就知足了。”舒兰笑道：“你这傻丫头！你们两个各有各的好处。”
　　话未说完，只听见帘子被“嚯”地一声掀开，乌珍一溜烟跑进来嚷道：“哎呀呀，你怎么还没捯饬完？！快，快，同我一道瞧热闹去。” 舒兰奇道：“瞧什么热闹？”乌珍兴奋道：“刚刚皇上召见蒙古王公，土谢图汗王为了答谢圣上为他们收复失地，特地进贡了一柄传世宝刀。皇上龙颜大悦，遂命众阿哥贝勒在坝子上进行围猎比赛，说是哪个皇子打获的猎物最多便将金刀赐他，并封其为‘大清第一巴图鲁’。众皇子们都在那边摩拳擦掌准备各显神通呢，咱们快去瞧瞧。”舒兰听了，连忙让素云将发辫系上，披上披风，随乌珍骑马往坝上去了。
　　舒兰久居江南，不胜马术，故而两人只徐徐前进。走了半里，远远看见一青鬃骏马被系在一颗歪脖树下吃草，马鞍上铺着黄色垫子，边上躺着一戎甲少年，嘴里衔着根草根。两人定睛一看，原来是十三阿哥胤祥。
　　乌珍见了，高声笑喊道：“小十三，你怎么在这里躲清闲？”胤祥见是她们姐妹，起身笑道：“皇阿玛下旨狩猎比赛何等热闹，想来乌珍姐姐是不会错过的。”乌珍笑道：“表哥他们都往坝上去了，怎么你还躺在这里？莫不是知道自己技不如人干脆弃战了？”胤祥被说得不好意思，无奈挠挠头呵呵直笑。舒兰见胤祥面色微红，不忍再逗他，便笑道：“这里风景秀美，实在是凭风远眺的好地方，难得十三阿哥有这份雅兴。”胤祥谦笑道：“舒兰姐姐见笑了，胤祥只是发呆而已。如果舒兰姐姐不嫌弃，陪胤祥一同散散心如何？”舒兰笑着点头答应。乌珍在一边不耐烦道：“你们俩磨磨叽叽愁死人了！也罢，我先往坝上去了，你们俩慢慢走着来吧。”说完便跨上马背挥舞绳鞭，先行而去。
　　舒兰同胤祥各自骑着马，慢慢往坝上踱步而来。舒兰见胤祥若有所思，心内以为其定是思念敏妃娘娘故而不得开颜，便笑着道：“此次木兰秋弥，在众多阿哥贝勒中十三阿哥年纪最小，想来皇上对阿哥您是疼爱有加，阿哥理应把握机会好好表现才是，怎么反倒长吁短叹愁眉不展？”胤祥皱眉道：“舒兰姐姐说的是，只是额娘往日总是说要‘仁、善、德、孝’，教导胤祥不要杀生，要积善缘行大德。昔日曹公带领儿孙们狩猎游玩，曹丕见一母鹿腹部隆起便不忍杀之，曹操闻之大喜。今日皇阿玛带咱们来木兰围猎，胤祥心里实有不忍之意。”舒兰听了，笑道：“十三阿哥宅心仁厚，实在是敏妃娘娘的福气。可是阿哥请细想想，昔日曹操狩猎是在春季，正值万物复苏生灵繁育之时，若是射杀了母鹿那小鹿便也活不成了，此举有违天伦纲常。然而今日圣上围猎则在秋日正是万物清静肃杀时节，而且咱们满族以马上功夫得天下，皇上每年来围场也是希望咱们不忘本，传承祖宗的本事。”
　　胤祥听了，拍手笑道：“哎呀，什么事情被舒兰姐姐一说都能明白敞亮，胤祥真是受教万分！难怪宫里人都说姐姐知书达理，是个才女！”
　　舒兰红脸道：“这算什么，不过是些杂学旁收的，登不得大雅之堂。”
　　话音刚落，便听身后一阵马蹄声响。一响亮女声讥笑道：“好你个半南蛮子，倒还有些自知之明，知道自个几斤几两！”
　　舒兰回头一瞧，原来是娜仁格格，穿着湛蓝色骑装，满脸傲气，也不下马。
　　胤祥见舒兰满脸尴尬，气道：“你胡说什么！舒兰格格乃明尚额驸之女，堂堂正正的满族女儿，身份高贵，哪容你事宜诽谤！快跟舒兰姐姐道歉！”
　　娜仁原想奚落舒兰一番，没承想胤祥如此维护她，心内一阵郁闷。胤祥年纪虽小，可到底身为皇子，又深得皇上的宠爱，恐怕是不好驳他的面子。可想到舒兰深得皇子们的欢心，一阵嫉妒之意便涌了上来。顿时冷笑道：“跟她道歉？她也得配！堂堂的满族格格，连个马也骑不好，有什么资格跟皇上来围猎！”
　　胤祥气道：“你！”话未出口，便被舒兰拦下。舒兰面色恢复如初，沉着道：“娜仁格格多虑了。舒兰也不知道自己有没有资格来围场狩猎，只知道是皇上下旨命舒兰随驾。至于舒兰不擅骑射，皇上说了，‘舒兰丫头身子弱，弓马骑射的事情不必强求，众皇子们若是得空教教她就是了。’娜仁格格来的巧，刚才舒兰正向十三阿哥请教骑射呢。”
　　娜仁听她竟然将皇上搬出来，越发气极道：“哼！你有什么了不起！要不咱俩比试比试骑术，谁输了谁是小狗，还要跪下磕头！”
　　胤祥深知舒兰哪里比得过她，刚欲阻止，只听“啪”地一声鞭响，娜仁挥舞马鞭，重重打在舒兰的马背上，只听马匹一声嘶吼，疯也似地窜了出去。
　　舒兰原本就不擅马术，加上毫无防备，早已不知所措。只听得耳边呼呼风声，突然一阵晕眩，双眼发黑，身子一歪，“扑通”一声坠落马下，滚落山坡。
　　那边胤祥见情势不妙，立刻拍马追赶，见舒兰坠马，惊道一声“不好！”，连忙赶至坡上，哪里还见得到人！急得胤祥满脸大汗，口中大叫舒兰。
　　娜仁虽已跑远，听见声响，便折转回来。不见舒兰踪迹，顿时吓哭道：“可了不得了！她定是摔下山去了，这可如何是好!”
　　胤祥急得满脸通红，怒道：“还不都是你惹出来的事！有这会哭得功夫，早干嘛去了！”见娜仁吓得瑟瑟发抖满面泪珠，胤祥跺脚道：“别哭了！你快回去找九哥派人来找才是正经。”娜仁此时已没了主意，听胤祥说道，连忙上马准备回去搬救兵。胤祥又嘱咐道：“你悄悄地告诉九哥，可千万别让上头知道！”娜仁点点头，立刻绝尘而去。胤祥让娜仁立刻去行宫搬救兵，自己则顺着山坡一路搜寻过去。
　　话说舒兰顺着山坡滚下，只觉天旋地转五脏翻腾，突然“通”地一声撞在一块岩石上，顿时便失去了知觉。

　　也不知过了多少时辰，舒兰恍恍惚惚睁开眼睛，只见自己置身于一圆顶蒙古帐篷中，身上盖着羊毛毡，旁边放着小盆炭火。她想抬起身子，无奈却使不上劲。只觉浑身酸痛难忍，右腿膝盖又酸又胀。
　　舒兰刚想抬腿，突然听到一声稚嫩的童声：“别动！你的腿断了，我哥刚给你接好，当心动歪了你可要变瘸子了！”
　　舒兰勉强支起身子，看见一小女孩，大约十一二岁，身着宽大蒙古长袍盘腿端坐在炕桌边，边喝奶茶边啃着羊腿，吃的满嘴油花。舒兰惊道：“这里是什么地方？”
　　女孩放下羊腿，抹抹嘴道：“这里是我的帐篷，我表哥狩猎时发现你晕倒在山坡下就把你带了回来。表哥说男女有别，不方便照顾你，便把我请来看着你。唉，少不得我辛苦些罢了。话说你真是命大，从那么高的坡上摔下来只断了条腿。你放心，我已经给你用了咱们草原上最好的接骨药膏，躺上个把月，保管你就好了。”
　　舒兰瞧着眼前这人小鬼大的女娃娃觉得好笑，只是身上实在酸痛难忍，纵有千百个疑问，一时不知从何说起。她只知道，自己是遇上贵人了。
　　小女孩见舒兰又饿又渴，便递上奶茶和羊腿，笑道：“你先吃些吧，一会儿丫头们就送饭来。”她一笑便露出两个梨涡，俏皮的脸上更添了可爱。舒兰接过奶茶一饮而尽，笑道：“多谢。”
　　女孩眨眼道：“你定是伺候当今圣上来围猎的宫女吧。”不等舒兰回应，又咯咯笑道：“我猜得准没错！定是你马上功夫不好，才落下山来。唉，论骑射，还得是咱们蒙古人！你可知道，咱们蒙古女子，自小就是在马背上长大的，那马术功夫可是一流！要不这么着，等你好了，你拜我为师，我教你几招可好？”
　　舒兰心内好笑，突然来了兴致，想逗逗眼前这个小姑娘，便佯装悲切状道：“瞧姑娘的装扮，必是富贵人家出身。可是奴婢我命薄，只是一粗使杂役丫头，身心不得自主，哪里敢高攀姑娘。”说毕，还偷偷做拭泪状。
　　小女孩到底年幼，信以为真，连忙拍胸脯道：“这不碍事，我表妹是皇上和老佛爷面前的红人，只要知会她一声，帮你脱了奴籍也不是什么大事。”
　　舒兰心内只觉好笑，又听闻她说到其表姐，便问：“不知姑娘的表妹是何人？”
　　女孩笑道：“我表妹就是喀尔喀公主娜仁。”
　　舒兰心内惊道：原来是她。又见眼前这姑娘身量甚小，便笑道：“你哄谁呢！你看起来不过十一二岁，娜仁格格都快十五了，你怎么会是她的表姐！”
　　小女孩被说中了心事，撅嘴道：“信不信由你。”

　　突然门帘被掀开，进来一高瘦蒙古男子，正色道：“萨仁，你又在胡闹了。”